阮荷睁开眼,看向窗外。
黑暗中,借着月色,阮荷看到一个浑身是血,满脸青黑之气,只有五六岁的男童。
察觉到她的视线,男童冲她咧开嘴笑了,像是和她在打招呼。
但他一张嘴,满口血就流出来,还掉出几颗牙。
男童不理解为什么会流血掉牙,他拿着牙一脸迷茫,想了想,又把牙塞进嘴里。但因为看不到,他的牙安反了。
阮荷叹口气,坐起来。
男童顾不得牙,又对她咧开嘴笑,牙再次掉下来,男童拿着牙,拼命安,怎么都安不上,急得要哭了。
阮荷站起来走过去,把窗户打开,对男童伸出手:“给我,我给你安。”
男童盯着她看,黑漆漆的眼珠里满是空洞,阮荷却能感觉到他的迟疑害怕。
阮荷点点头,男童小心把手伸过来,将牙放在了她手里,张开嘴指着里面“啊啊”叫。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别说话了。”
阮荷脸上没一点嫌弃的意思,扶着他的头,认真将牙给他安上,还用法术固定住,确保牙不会再掉。
男童合上嘴,咬咬牙,牙没掉,他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又咬了几下,笑得更开心了。
“姐姐。”男童终于玩够了,抬头看向阮荷,软糯地喊了一声阮荷,带着一点点羞涩。
“你找我什么事?”
阮荷摸摸他的头,摸到一手血。
她皱眉,男童立马变得不安,委屈得要哭出来。
阮荷甩甩手,用法术清除掉血迹,顺手将男童身上的脏污也清除干净。
“哭什么,我又没怪你。”
看男童手抹了抹眼睛,阮荷笑着说,又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更加温柔了:“告诉姐姐,你来找姐姐什么事?”
“姐姐,我找不到妈妈了。孔哥哥说你能带我去找妈妈。”
男孩说完,忐忑地看着阮荷:“姐姐,我想要妈妈。”
阮荷心里有点酸,孩子还这么小,他根本不知道他已经死了,还惦记着自己的妈妈。
“好,姐姐带你去找妈妈。但是呢,你见完妈妈后,姐姐要带你去个地方,到那里后,你要按姐姐说的做哦。”
“那我还能再见妈妈吗?”
“不能。”阮荷摇摇头说:“你只能见妈妈一面。”
“为什么啊。”男孩一下子急了:“找到妈妈后,和以前一样不行吗?”
“不行。”阮荷忍着心软说:“你再靠近她,会伤害他的,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男孩似乎不理解阮荷的话,低头看看自己,一脸失落说:“是不是因为睿睿把衣服弄破了,妈妈不喜欢睿睿了。”
“不是的。”阮荷说,心里酸疼得不行:“是因为你不在了,你和妈妈不是生活在一个世界的。”
阮荷不知道该怎么说,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怎么能理解死亡的含义呢。
睿睿果然没听明白,皱着小眉头,一脸迷茫:“什么是不在一个世界?我为什么不在了,我在啊。”
睿睿看着自己的手,探出手摸了摸阮荷的手:“姐姐,你看,我在的。”
阮荷握住睿睿的手,叹口气:“我知道你在,但是只有我能看到你。”
看睿睿还是不懂,阮荷不说了,只说:“总之,你记住我的话,只能和妈妈见一面。如果你愿意,我就带你去找她,不愿意的话就不行了。”
睿睿能听懂这话,他非常伤心,哭着说:“为什么只能见一次,我想和妈妈一直在一起,姐姐,可不可以?”
“不可以。”阮荷还是拒绝:“姐姐也没办法,这是规矩。”
她摸摸睿睿的头,再心疼也没松口。
他已经死了,不能让他一直按以前的认知想。
睿睿伤心地飘走了,阮荷重新躺到床上。
她并不担心,睿睿肯定还会回来,如果他能自己找到妈妈,就不会来找她了。
睿睿飘到一个废弃宅子里,一脸闷闷不乐。
正在院子里闻着安魂香的孔盛三人看到他,对他招招手:“睿睿,过来。”
“孔哥哥,衡哥哥,青姐姐。”
睿睿情绪不高地喊他们,坐到了唯一还空着的木凳上。
“怎么了?一脸不高兴,不是去找姐姐了,她没答应送你见妈妈?”
孔盛捏捏他的脸问。
睿睿点头又摇头,神情更难过了。
“嗯?什么意思?”青柳问他:“你说话,这点头又摇头我们不懂。”
睿睿扁扁嘴,又想哭。
他带着哭音说:“姐姐答应了,可是我只能见妈妈一次,她就要带我走,我不想就见妈妈一次,哇哇……”
睿睿大哭起来。
“唉唉唉,你别哭啊,我不是熊你。”青柳手忙脚乱哄他。
孔盛和衡珏也没了刚刚悠闲的模样,一边指责青柳说话太凶,一边哄着睿睿。
青柳更委屈了:她哪里凶了。
终于把睿睿哄不哭了,孔盛和衡珏松口气,孩子真难哄,幸好他们生前没孩子。
“孔哥哥,我可以一直和妈妈在一起吗?”
孔盛也为难了,但他也不能骗小孩子呀。看着睿睿希冀的眼神,他摇了摇头:“姐姐说得是对的,不可以,哥哥也帮不了你。”
睿睿的眼神立马黯淡下去,默默飘回了屋里。
“怎么办?”孔盛看向衡珏,苦恼地抓了抓头。
衡珏摇头:“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养过孩子。”
孔盛目光转向青柳,青柳更是疯狂摇头:“别看我,我更不知道了!我连婚都没结过!”
“我也没结过婚啊。”孔盛抓狂了:“睿睿这么伤心,我们总不能不管吧。”
衡珏摊手:“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咱们也不能骗他啊。就这样吧,他总得接受现实,就算是小孩子,也不能一直生活在天真里吧。”
“可他那么小。”
“那你说怎么办?”衡珏问他。
孔盛立马说:“就按你说的办。”
衡珏白了他一眼。
***
第二天,阮荷在孔盛讲完课,直接问他:“老师,睿睿是你让他来找我的吗?”
“睿睿?什么睿睿?”
孔盛迷茫问。
“老师,别装了,你肯定知道我另一层身份了。”阮荷不陪他演,直接拆穿他。
孔盛气恼地敲了下她的头:“你这么聪明做什么?”
阮荷一笑,看向孔盛:“这么说,睿睿就是你让他来的喽。”
孔盛见被拆穿了,也没再隐藏,点头:“嗯,是我。”
阮荷眨眨眼睛:“老师,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你有什么愿望没实现?为什么还逗留阳世不去投胎?”
她盯着孔盛的眼睛问。
“小孩子家家,问这么多做什么?我不去肯定有我自己的道理。”
孔盛不耐烦地摆手:“今天的课也上完了,我该走了。”
他站起来直接飘走,不给阮荷说话的机会。
阮荷摸着下巴看他着急慌忙离开的身影,并没有追上去。
孔盛是她的老师,他有难言之隐不愿意去投胎,她也不能逼他说。
但时间久了,她总能知道原因。
过了好些天,阮荷一直没等来睿睿,她有点担心,是不是她说的事实太残酷了。
阮荷忍不住问了孔盛。
孔盛说:“他把自己关屋里好几天了,估计还没想明白。”
“不然我去看看他?”阮荷皱眉说:“我再和他好好说说。”
孔盛摆手:“不用。不管你和他怎么说,事实都是那样,他总得接受,让他自己想。”
“可他……”毕竟是孩子。
但看着孔盛坚持的眼神,阮荷剩下的话没说出来。
这边不顺利,在班里阮荷也不高兴,看着董蕾蕾脸上越来越多的笑容,时不时出神露出的羞涩,她心情更加沉重。
单华宁怎么回事,他怎么能让蕾蕾越陷越深,一点办法没采取。
阮荷忍不住去找了单华宁。
“你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蕾蕾现在越幸福,以后就会越痛苦,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阮荷对单华宁发了火,董蕾蕾是她的朋友,她不想她以后会受严重的情伤。
“我知道。”单华宁一脸冷静:“我有分寸,你不用管,我不会让蕾蕾受伤的。”
阮荷皱眉看着他,并不是很相信他的话。
“可是我现在看到的,是蕾蕾对你的感情越来越深,我并没有看到你有为此做过什么措施。”
单华宁脸上并没有慌乱,只说:“你以后会知道的,我说过不会让蕾蕾受伤就不会让她受伤。”
阮荷看了他一会儿,甩手说:“最好如此。”
她转身离开了,打算相信单华宁。
不相信又如何,强制分开他和蕾蕾吗?也不能。
唉,这事弄的,怎么就到这地步了。
阮荷不管了,只要单华宁不伤人,他们两人的感情自己处理吧。她一个两世都没谈过恋爱的,处理这些也没经验。
很快,两周转逝而过,又到了休息的时间。
这个年代没有国庆节,甚至春节都不放假,只有周末一天假。但现在讲究劳动促生产,周末那天也很多人义务劳动。
阮荷她们学生,周六的课上周周末已经补了,所以才能每两周两天休息时间。
虽然没国庆节,但能回家也是开心的。
不过像阮荷回家这么勤快的学生也少,毕竟回家也要车费不是,大部分不是县城的学生,都是一两个月才回家一次。还很多步行回去,
有自行车和舍得花两毛钱坐车的,是极少数一部分学生。
这周林红和蒋兰茵都不回去,阮荷自己一个人回家。她哥哥明天还得上班,明天下午下了班才能回来。
照例还是她爹来乡镇车站接她,阮荷坐在自行车后面,上面绑着一个棉垫子,是她娘特意做的。
这里都是土路,没有棉垫子,做自行车回家一次,屁.股就得硌的疼好久。
就是这样,阮荷坐到村里,都觉得臀部和大腿酸麻一片,走了一会儿才好。
和上次一样,阮茂松和许雅琴在村口接她,看到她,阮茂松脸上立马露出笑容:“姐姐。”
阮荷伸手要抱他,被阮茂松躲开了。他小大人地说:“姐姐,阿福已经长大了,你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抱我了。”
“你哪里长大了?”阮荷比划了下他的身高,还是在她大腿那里:“这也没比我上次走之前高呀。”
阮茂松脸一红,直接说:“不管,反正我长大了,你不能抱我了。”
“好吧,好吧,听你的。”
阮荷问向许雅琴:“娘,谁和他说得他长大了,还不让我抱了?”
“我也不知道。”许雅琴笑着说:“估计学校老师说的,就突然有一天和我说他是大孩子了,要一个人睡,还要帮我做事。”
阮荷牵着阮茂松的手,摸摸他的头,夸奖道:“知道帮娘做事了,是长大了。”
阮茂松一仰头,非常骄傲自信的模样。
回到家,许雅琴已经做好了饭,一家人直接吃饭。
等晚上收拾好,阮荷去了阮茂松的屋子。许雅琴专门给他收拾出来住的。
“阿福。”
“姐姐!”阮茂松正要修炼,看到阮荷进来,立马笑得一脸开心,从炕上站起来。
“你别下来了。”阮荷几步走过去,坐在炕边上:“这两星期修炼得怎么样?”
阮茂松垂下头,有些难过:“还没引气入体,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太笨了?”
“不是。”阮荷赶紧说,摸摸他的头安慰他:“修真哪有这么快的,本来咱这里灵气就不够充沛,两周没引气入体很正常。你继续努力,总能有成功的一天。要是一失败就想放弃,那永远也成功不了。”
“我知道了,姐姐。”
阮荷拍一拍他的头:“来,你修炼,我看看你有没有做错的地方。”
阮茂松照做,闭上眼睛,按阮荷教给他乡的心法尝试引气入体。但他看到的那些光点,他碰到就飞远了,根本不进入他体内。
不知道过了多久,阮茂松听到姐姐说“好了,停下来吧。”
阮茂松睁开了眼睛。
阮荷笑着对他说:“你修炼没出岔子,继续按你的感觉走,引气入体很快了。”
阮茂松脸上立马露出笑容:“真的?”
“嗯。”阮荷点头。
阮茂松信心更盛了,握着拳头说:“姐姐,我会努力的!”
阮荷拍拍他的头站起来:“修炼也别忘了休息,你还在长身体,不用这么急。”
“我知道,姐姐。”
***
夜晚,月亮清冷地挂在空中,裴怀瑜站在办公室的窗户旁,透过窗户往山下的方向看。
若善在他身旁现身:“主人。”
“她休息了吗?”
“阮姑娘刚刚睡下。主人,两周没见面,您明明想见她,为何不去见?”
裴怀瑜皱眉看向若善:“你多嘴了。”
“是。”若善躬身:“属下闭嘴。”
裴怀瑜依旧看着,良久,他才叹口气说:“我没有借口看她。若善,你说,我该找什么理由去看她呢?”
若善也是为难,想了一会儿,他试探着说:“阮姑娘不是在学医,主人不然你准备一套银针给她。”
裴怀瑜摇头:“不行。她才刚刚接触医学,还用不到银针。不过……”
裴怀瑜想了下说:“你去准备一个标着所有人体穴位的木人。”
若善也明白了裴怀瑜的想法,眼睛一亮说:“还是主人有办法,我这就去准备。”
“嗯。”
若善退下,裴怀瑜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眼里有着期待。
明天,明天我们就能见面了。
裴怀瑜摸着心脏,忽然觉得它跳动有些快。
阮荷学医的事并没有瞒着家里,所以第二天她拿着书要去卫生所的时候,许雅琴还将家里种的菜摘了一篮子,让阮荷拿着给赵医生。
卫生所里和以前一样,时忙时不忙。
忙的时候阮荷就看她师父给病人看病,记住他师父怎么看的。不忙的时候就听她师父给她讲解中医知识,解答她不会的问题。
刚开始护士小姐姐还认真听,后来发现赵医生讲的都是她会的,她就不听了。
等到再后来,护士再听,发现又都是她听不懂了,更不会听了。
赵润生很满意阮荷的学习进度和用功程度,他讲的东西阮荷也能举一反三,赵润生越教越起劲,深感这个徒弟没收错。
心里反倒可惜阮荷没从小跟着他学,浪费了不少的时间。不过现在也不晚,只要下的功夫足,赵润生对阮荷的要求更严格了。
傍晚,阮荷从卫生所回来,在村口看到了爹娘和她弟弟。
阮荷停住正在背的汤头歌诀,快步走过去:“爹娘,大哥,二哥还没回来吗?”
“没呢。”许雅琴说:“他们得天黑才能到。”
以前也是这样,但阮荷依旧担心,就怕今天没月亮,哥哥们回家看不到路。
天慢慢变黑,阮荷看阮茂松搓了搓手,将外套脱下来给他:“穿好,我不冷,你别生病了。”
阮茂松体质并不算好,可能是因为小时候被冻到了。他不生病还好,一生病没十天半个月好不了。
阮茂松被阮荷强制着穿好了她的衣服。
时间越来越晚,阮荷有点担心了:“爹,娘,我去接一下大哥,二哥吧,这个点还没回来,我怕他们遇到什么事了?”
阮建业和许雅琴也担心,以往这时候早回来了,今天怎么会晚这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