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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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及午时,日头便开始有些收敛的趋势。
带着阴影的光照,自楠木包镶的小榻、青绿饕餮鼎、珐琅多?宝格等设具之上缓慢消褪,最后,只在挂屏前的红花羊毛毡上留了一个角。
铺着香色锦垫的紫檀椅上,曲砚舟双目定定地望着那处光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这般在偏殿侯了片刻后,唱声传来。
庆王心神回转,立即自座椅之上站了起身,稽首拜下。
几息后,石青缎边的黄毡之上,便出现了一双黑色缘边的皁靴,皁靴的主人嗓音清幽地说了句:“平身。”
随后,那人抬腿向前,坐在了铺着黄缎绣花垫的玉辇宝座之上。
谢过圣恩后,庆王起身,在那人抬手示意下,坐回了原来的紫檀椅上。
姜洵笑道?:“朕听说,庆王妃已近临盆了?”
庆王答道?:“回禀陛下,内子临盆,应是岁末岁初之际。”
姜洵颔首:“如此,届时少不?得要向庆王讨杯喜酒吃了。”
“若得陛下光降,臣阖府自是不胜荣幸。”庆王毕恭毕敬。
姜洵略顿了顿,才接着说道:“过些时日,霄哥儿会返宫半日,庆王与庆王妃若得空,届时也可带着府上哥儿姐儿入宫来,让他们几个小辈一道?玩乐,亲近亲近。”
庆王垂眸:“臣领旨。”
寒暄已过,该道来意了。
饶是已打定主意,庆王却还是默了几息,才终是发声道?:“今日求谒,乃因臣有一事叩求天恩。”
“庆王但说无妨。”姜洵声音和缓。
话既已开口,庆王也横下心来,不?绕弯子,郑重其事地直言道?:“曲府于臣有养育之恩,那位曲二姑娘,臣一直将其视为亲生胞妹。现她远在禄定,得病疾缠身,受尽苦楚,臣想向陛下替她求一道?赦令,将其释出禄定。”
殿中,半晌无声。
几息之后,姜洵盯着庆王,眸子幽邃:“于朕来说,那位曲二姑娘之罪,可非是受魏言安所牵连。”他沉声道:“想必庆王也清楚,曲二姑娘究竟犯恶于何处。”
庆王闻言,神情肃穆地答道?:“那时她尚年少,无知之下确是有些行差踏错。若得陛下恩典,待她归京后,臣定约束其言行,使其悔过自新,再不?犯那等错事。”
答得这样流畅,明显是有备而来。
姜洵下意识地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凝着这个与自己一母同?胎的兄弟。
竟肯为那曲檀柔做到这等份上,倒真是半点不避嫌。
沉吟良久,姜洵缓缓开口:“此事,容朕思量几日再行定夺罢,毕竟那曲二姑娘所犯的,可是图谋人命的恶罪。”
庆王定了定,伏身行礼:“谢陛下。”
……
送完庆王后,苗钧水回了殿内,凑到左侧鸾翎扇前,出声提议道:“陛下,不?如安排人去点一点王爷?”
姜洵正揭盖饮茶,青瓷划花的茗杯之中汤色清澈,上头还飘着些叶沫。
他垂眸啜饮,那茶汤浓醇,回甘悠长,入喉后无需细细品呷,都能感受到齿颊间余存的鲜灵香气。
静静饮完半盏茶后,姜洵才问道:“点他作甚?”
苗钧水道?:“让他莫要与曲府之人走得太近,更莫要与禄定那帮人扯上关系。”
姜洵掀了掀眸,用眼风扫了扫苗钧水:“看来你很得闲,去罢,着人准备下,朕要出宫一趟。”
这突如其来的安排直令苗钧水愣了愣:“陛下要去何处?”
姜洵起身:“去别庄。”
既问的是曲檀柔的处置,那他寻此女的债主问上两句,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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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蔽日,出了皇宫后,天便沉了下来。
华盖马车中,庆王无声静坐,整个人如同?被天际那灰色的雾幕给囿囚住似的,浓郁不?扬。
方才与宫里?那位的交谈,前后也不?过一刻钟左右罢了,二人间亲疏先不?论,却显见是客气有余的。
兄弟,亦是君臣。
如今日这般,他向那龙座上的人乞求施舍一份恩典,那恩典给或不?给,但凭圣意。
在那人跟前,他如此被动,如此低微。
可他又?能如何?
如魏修那般篡位窃柄取而代之,古来便是大不?逆之罪,为天下人所不?齿,且先前温外祖险些弑君,已是行了错事,他又?怎能、怎能明知而故犯。
对那位,他自问做不?到亲近,但若以君臣关系处之,该是不难。可不可否认的是,每每想起那位与他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弟,他仍是情绪复杂,心间迷茫,尤其是忆起那日在文国公府所见?,他这心间总似压着块铅一般,沉甸甸,且苦闷淤堵。
该如何说?只怪这命运弄人,到头来,她虽与他无血缘关系,可她那前夫,却又变成了自己的亲兄弟……
这般想来,他与她之间,总有些跨不过去的阻隔,还是说,这种?种?都是在提示他,让他放下妄念,抛掉那些积年的荒唐念头?
这一时间,庆王陡然想到家中活泼可爱的小儿女,还有尚未出世的孩子,同?时却也经此,想起发?妻那日渐冷淡的态度来。
明明之前,他们也是亲昵和睦的一家子,可如今,关系却又变得这般僵硬。
思及此,庆王心头颤了颤,瞳孔微缩。
是否不该沉迷过往,是否,当真应该试着放下这许多年的执念……
正是心绪纷扰间,马车停下,是已回到了王府门口。
小厮掀开帘后,庆王便收起思绪,撩袍出了马车。
将要踏上踏板,却见王府中的门人跑了过来:“王爷,适才曲府来人,说是曲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庆王凝眸:“可有说何事?”
门人传禀着听来的话:“说是曲夫人身子不?适……”
闻言,庆王立时躬身回了车内,吩咐道?:“去曲府,快些。”
……
浊云滚动,天角隐有雷火烨烨。
马车到了曲府时,雨已开始下了。带着寒意的暴雨自天际抽打而下,似要慑伏这世间万物。
温氏身旁伺候的婆子特意等在府门前,见?了庆王,马上打着伞迎了上来:“王爷可算来了。”
庆王随她疾步往里?走,又?焦声问道:“姨母如何了?怎会突然身子不?适?可是感了寒凉?”
“不?是感了寒凉,哎哟王爷您可不知,夫人今日在外头被人欺负惨了……”那婆子一边将温氏外出参宴的事与庆王说着,一边带着他步履不?停。
温氏受欺之事,庆王听得不?停皱眉,便一时也没分出神去理路,待到了处居院门口,他才愣了愣:“姨母怎不在自己居院内?”
那婆子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您也知老爷那脾气一日比一日差,夫人被人打伤,患处疼时总是要痛呻几句的,可又怕扰着了老爷惹他发?怒,便只能暂时搬来这偏院安置了。”
说话间,二人已至那居院廊下。
那婆子也不?收伞,反说道:“夫人便在东间歇着,王爷您先去,老奴去厨间瞧瞧那药可煎好了。”
话毕,那婆子也不?多?留,把着伞便麻溜出了居院。
因心中记挂着温氏,庆王也未多留意那婆子怪行,他抬起腿,便往东间走去。
那东间的门是闭着的,不?,准确来说,是锁着的,只那锁眼之上,插着钥匙。
庆王此时方觉有些怪异,他敲了几下门,甚至贴近了些,却也不?听里头有人回话。
紧拧着眉,庆王旋了旋那钥匙,打开了门,一阵沁香钻入鼻中,而入目所见?,却让他登时惊得浑身怔住。
红漆榉木架子床上,躺着名女子。
应当说,是绑着名女子。
那女子四肢均被承柱绑缚住,而嘴里塞着的那团麻布,令她只能发出“唔唔”的声响,而那声响在这大雨滂沱的当口,压根不会被人听见。
庆王上前两步,看清那女子面容时,更是脑间空白了下:“三妹妹?”
回过神来后,他疾步上前,将曲锦萱口中的麻布抽了出来。
“放、放开我?……”刚能发声,曲锦萱便说了这句话。
呼吸急促,两腮酡红,因为喉间干燥,她还不?停地吞咽着口水,而最为明显的,是她那绵软无力的声音。
纵是庆王不?知前情,此刻确也大致猜出,她当是中了迷情的虎狼之药。
“快放开我?……”曲锦萱还在挣扎,竭力动着手脚。
庆王知晓自己该立马将她解绑,可望着那诱人的芙蓉娇颜,以及迷蒙魅惑的眼神,他却不受控制地,想起自己某些难以启齿的梦来。
许是药力渐重,又?许是想挣开束缚,曲锦萱的身子开始胡乱扭动,喉中,也溢出些让人心悸的口申口今来。
庆王口干舌躁,胸间气息浮动,浑身骨血沸起。他心口突突乱跳,脑中天人交战。
“三妹妹,我?……”
“滚出去……离我?远些……”
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曲锦萱勉力凝起心神,睁大了眼眸怒视。可她不?知晓,即使是瞪眼喝斥,自己这声音仍是软塌如春水,这般拖着长音似呤似唱,亦无端透着股媚惑之意。
脑子嗡嗡作响,谷欠望与绮念在体内不?停冲激,本就是死命克制自己的庆王于这一刹,心中如有紧绷的琴弦被挑断,各色顾忌溃散成烟,他将牙一咬,理智尽数抛于脑后。
“三妹妹,我?心悦你久矣,于我知事之时,整颗心便都在你身上……”
“平日里见?到你,我?总是控制不住想看你想与你亲近,你不?在,我?便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你嫁了人,后又离了奉京,我?整个人魂灵都如触不到实一般,镇日都在念着你……”
“三妹妹,莫怕,我?会对你负责的,我?会护着你的,我?们会有将来的。”
最后的话出口时,眼神炙热的庆王已屈膝上榻,将右臂伸向吓到往里?缩的曲锦萱。
亦在此时,巨大的‘轰隆’声起,天际霹雳炸响,而比那霹雳声更近的,是倏然被人踹开房门的声音。
庆王还不?及反应,便被人强行从那榻上给揪起,接着,他生挨了硬实的两拳,直被打到眼冒金星。
衣领再度被拎起,打他的人满眼阴鸷,如冷面煞神一般死盯着他,眉宇间,尽是无边怒意。
耳管轰然,双目涣散之际,庆王晃了晃头,才看清了来人:“陛下?”
姜洵浑身怒意奔突,那怒意似要喷薄而出,直让他想将眼前人给撕成碎片,而于此时分去他心神的,是榻上人的呼救声。
姜洵回过神来,重重将庆王搡到地下。
他几步转向榻间,解了缚住曲锦萱的绳结,将人打横抱起,出了这居院,离了曲府。
……
暴雨如银河倒泻,溅起几寸高的雨脚,直将奉京城都拍氤起了层烟雾。
素日人来人往的街道?之上,此时仅有几名忘带雨具的路人匿在房檐下躲雨,而街道?中央,则有一辆马车在雨中行进。
“萱萱,你乖些,莫要乱动。”
马车之中,姜洵有些狼狈地向后倾斜着,试图躲避不断逼近的曲锦萱。
才上这马车没多久,她便被那药给催着,神智变得混乱起来。
一开始时,她还推着他,让他快些走开,可不多?时,那药效到了极致,她已开始糊涂起来。
到了这会儿,姜洵的衣襟已被她扯乱,原本扣得整齐的鞶带也被她摸索着解开了。
脑子早已一片混沌的曲锦萱缠在姜洵身上,不?停挨他蹭他,两臂揽住他的颈子,如泣如诉地软声嘤咛着:“夫君……”
心间重重一漾,姜洵喉头滚动,再无法避,忍不?住倾身过去,将她揽紧了些,掐着她的腰道:“萱萱,再唤我一声夫君。”
躁意吞食了曲锦萱的理智,她一径口申口今:“不?行,好难受……”
她难受,他又?何尝好过。
姜洵凑近了些,吻着她的眉心与额角,湿热的呼吸簌簌扫着她的脸。
他的气音擦着她的耳轮,他眼中闪着不?容错辩的情意,他对她徐徐诱之:“萱萱乖,唤了夫君便给你。”
都到了这个时候,曲锦萱哪里还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她浑身难受得紧,眼中都蕴起了泪,只知要靠近此时这个无比吸引自己的男人,抱他缠他,甚至开始挠他,以期得到他的帮助。
可这个男人偏偏不肯轻易妥协,她不开口,他便如有意勾引她似的,在她缠上来的时候回应她一下,复又?立马退开,或是用手抵着她的额头不让她靠近,而那张讨人厌的嘴,又?不?停对她重复要求。
这般拉锯似地来回几趟后,曲锦萱委实受不?住了,终是分出半丝心神来跟着他的引导,带着重重的鼻音唤了声:“夫君……”
姜洵耳根和后颈都酥了,他心荡神移,满足地将人抱压在坐凳上,启唇:“娘子……”
……
雨声潺潺,车轮辘辘,车厢内几多?旖旎几番缠绵,悉数被这些外音给盖住了。
鸳鸯不?在帷幔,可久违的亲近,亦令人难舍难分,一如那年红纱软帐……
作者有话要说:诶嘿~求收藏作者专栏嘛/(//·/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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