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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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府。
没?有张灯结彩,更不见宾客盈门,怎么?看,也不像是府中有喜事的模样?。
时人于?四十有五的年岁,若想大操大办,也是很常见的排场了。而原本在曲敦的计划中,他也是想过要风光一回的。可盛景都梦过几遭了,临到这日,却不得不熄了那份心。
若论原因,便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嫁入东宫服侍太子的嫡女失了宠,一直被幽禁在东宫的仪正殿内,时至今日还?没?被放出来。而太子殿下,前些日子又不知因何事触怒陛下,被关了禁步,是以这几个月来,曲府不说夹着尾巴做人,铺张,却是怎么?也不敢的了。
既是没?有大筵要忙,府里头下人手上的活计也松快好些。这会儿,几名被分去拾掇园子的粗使仆妇们,正一边做活,一边闲聊。
“诶,都瞧见了么??三?姑娘今儿又是一个人来的。”先说话的,是个掸着土的麻脸婆子。
在她旁边,正修剪着花圃的秃额婆子接嘴道:“瞧见了,有甚好意外的?早先回门,三?姑爷都没?陪着,何况今儿只是个生?辰宴?我看三?姑娘那肚子已经顶起?来了,得有四个多月了罢?”
“应当接近五个月了?三?姑娘天生?骨架子小,不显怀。”另一侧,弯腰拔着草的肥嘴婆子啧啧有声:“说起?来,那章王府里头真是乱乱糟糟,跟满奉京城的笑柄似的。府里头一个妾室跟小厮跑了,咱们三?姑娘这位正室,听说又与太子殿下不清不楚的……怪不得三?姑爷要宠妾灭妻呢,大团绿云盖顶,哪个男人受得住?”
麻脸婆子压低声道:“那是,这也怪不得三?姑爷今日不陪着回来了。我可跟你们说,不少人在传言,猜三?姑娘那肚子里头揣的,不一定?是三?姑爷的种呢。”
秃额婆子有些惊讶:“唷,我还?总道相由心生?,三?姑娘看起?来倒是软软和和的,原来,她也不是多纯善的人?”
听了这话,麻脸婆子反倒‘嗐’了一声:“但这也不能怪三?姑娘罢?本来入东宫的就该是她,一堂好亲事硬被人给换了去,她心里头不平衡不甘心,那也是正常的。”
被反驳,秃额婆子倒也不恼。她认真想了想:“说得也是,三?姑娘那幅皮相,要放话本子里头啊,可是连帝王都要被她迷得三?荤五素的人物,就那样?嫁给个自?己嫡姐瞧不起?的郎君,也委实可惜了些。”
肥嘴婆子亦连声附和:“嘁,谁说不是呢?我说句公道话,三?姑爷也不是什么?好鸟。听说他成婚前就是个浪荡子,那头刚成婚才几日,他就打外边迎了两个娼.妇回府作?妾,那不也是给了三?姑娘好一顿难堪么??”
“唉,咱们那三?姑娘啊,打小就是个没?人疼的,这嫁了人罢,夫婿又是那么?个负心汉,可怜、真是可怜。”秃额婆子停下手头的剪子,努力回忆了下:“对了,苏姨娘要是人还?在,这阵儿……都该接近临盆了罢?”
肥嘴婆子记得清楚些:“好像是今年正月底怀上的,论临盆,应当还?有俩月……那位啊,也和她女儿一样?,是个天可怜见的。前些年总见她流产,天天病病歪歪的,不是在养着身子准备怀胎,就是滑了胎又在将养。”
“苏姨娘啊,那才真是老老实实没?半点心眼子的人,就是撞错了地方,偏生?就碰上咱们府里那对贼夫妇……”秃额婆子很有些气不过:“咱们那位老爷不做人,也是个顶顶薄情寡幸的,夫人又是个最容不得人的。三?姑娘还?好是个女儿家,这要是个男儿身,还?能活得到现?在?就算不死,那也得残喽。”
义愤填膺地讨伐了曲敦与温氏这对夫妻后,几名婆子又道:“二姑娘也是个生?歪又养歪了的,平时这个瞧不起?、那个看不上的,削尖了脑袋一心想退婚,想另择佳婿。今年嘛,倒是把三?姑娘那堂好婚事给算计来了,却不曾想,她眼下又落了这么?个下场,若说天理?昭昭啊,那这应当,也算是个报应了。”
“对对对。”麻脸婆子接嘴道:“还?就大公子是个品性高洁的,简直跟那几位的作?派不像一家子。也不晓得夫人是积了几辈子的德,生?出那么?个温润儒雅的儿子。”
听了这话,秃额婆子倒想起?堂事儿,她压低声问:“说起?来,最近少夫人是不是有些不对路?总见她阴着张脸,今儿个大公子回来……好像俩人吵嘴了?”
肥嘴婆子很是不解:“若论品行,大公子还?真没?得说。脾性一等一的好,那后院又干干净净的,连个通房都没?有。得了这样?的夫婿啊,绝对是少夫人捡得便宜了,她倒还?和大公子摆脸置气了?啧,什么?叫身在福中不知福,恐怕啊,就是咱们少夫人那样?的罢?”
麻脸婆子则皱了皱眉:“话也不能这么?说罢?大公子体贴是体贴,但今年他一心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自?打搬去国?子监,更是个把月才回府一趟,还?总有大半日是闷在自?己书房里头……除去见见老爷夫人、陪两位小主子作?耍的时间,他和少夫人在一起?的时候也委实少得可怜。你们评评理?,这天底下哪个妇人不想和自?己夫婿多温存会儿?所以啊,少夫人不高兴,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咱们又何必苛责?”
另外二人听来,倒也觉得她确实说得有理?:“唉,他们高堂华屋、美?酒珍馐的,固然舒服体面,也不用为钱米绢布发愁,但糟心事儿也不少。想来想去啊,那还?是咱们蓬门荜户的简单。”
“可不是?咱们下了值,回头去切几斤卤子、再打几两水酒,老姐妹几个凑一块儿摸摸牙牌,那不比夫人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要好?”
“是了,是这么?个理?儿……”
……
一丛密密团团的花圃之后,桑晴直感?好气又好笑。
这几个婆子,你说她们有恶意罢,偏她们对谈论的对象是又褒又贬,谁也没?能逃了。说她们刻薄或是幸灾乐祸罢,她们话里语间呢,又颇是真情实感?地表着同情。真真是人话鬼话都让她们给说了,直让人心里头的情绪憋在胸间不上不下的,堵是堵得慌,却又委实不好发作?。
桑晴看了看自?己身侧的曲锦萱,小声提议道:“夫人,要不……奴婢去训斥她们几句,让她们莫要乱嚼舌根子?”
“走罢。”曲锦萱摇头,不欲计较。
主仆二人离了那园子,往正厅的方向去。路经一方石笋林时,便见有两抹小小的、欢快的身影迎了上来。
“——小姑姑!”
奔来的,是曲云聪与曲云婧一对小兄妹。两个小家伙不晓得打哪儿钻出来的,身边竟连个仆人的身影都不见。
“小姑姑,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呀!”
“小姑姑,你今天会在府里住吗?不走了罢?”
小兄妹一左一右地围住曲锦萱,争先恐后地发着问。
小娃娃生?性跳脱,这俩小祖宗又是顶顶顽皮的。桑晴因此很有些紧张,生?怕他们绊着、或是碰到曲锦萱,便立马出声提醒道:“哥儿姐儿,可小心着点儿。夫人现?在怀着胎呢,可不好随意乱碰了。”
“真的呀!太好了!”兄妹二人两眼泛光,无比关心地问:“小姑姑这肚子里头怀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呀?”
桑晴捂嘴笑:“还?不知,得过几个月才能晓得的。”
曲云聪当下便仰起?小脸,急于?向曲锦萱展示展示自?己的本领:“小姑姑,那我可以听一听吗?我能听出来是弟弟还?是妹妹的。”
“小姑姑,我也可以的,我也要听!”曲云婧不甘人后。
曲云聪不高兴了,两边的嘴角向下耷拉:“婧姐儿是学人精,讨人厌!”
“兄长?才是学人精,小姑姑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曲云婧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你再敢骂我一声,我可就去告诉娘亲了!”
“聪哥儿婧姐儿乖,莫要吵了。”曲锦萱抚着小腹,朝他们招了招手,柔柔地笑道:“小姑姑也想晓得是弟弟还?是妹妹,就劳烦你们来听一听了。”
显然这个的吸引力大过斗嘴,小兄妹听了,纷纷停下嘴,走近到曲锦萱身旁,接着,一左一右地,把两只小耳朵贴在她肚子上。
像模像样?地听了会儿后,曲云聪扬起?脖子看着曲锦萱,一本正经地说道:小姑姑,我听出来了,是妹妹!”他还?特意加了句:“是比婧姐儿要听话好多的妹妹,等她出生?了,我要带她和雪虫去蹴鞠!
兄长?不仅要跟自?己争猫,还?说自?己不听话。曲云婧不高兴了,她撅起?小嘴来反驳道:兄长?听错了,里头明明是弟弟!是比兄长?还?要懂事的弟弟,我要带他和雪虫一起?去放风筝!
曲云聪这回倒是没?和胞妹争,小小郎君大方表态道:“好男不和女斗。算了,我不和你争这个。爹爹说了让我谦让着你,那我就让你这一回罢。”说完,他拖着曲锦萱手摇了摇,亮晶晶的小眼神?期待道:“小姑姑这回生?个弟弟,下回,再生?个妹妹好不好?”
这般童言稚语,直令人捧腹不已。
桑晴前俯后仰地,笑得很是欢实:“哥儿姐儿都莫要争了,这呀,可不是你们能争出个结果的,等夫人这胎生?了,自?然就晓得啦。而且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都可以和你们一起?玩的呀?”
小兄妹听了,小脑瓜子齐齐一转,觉得桑晴说得对,便也不纠结了。
曲云婧在曲锦萱后头看了看,纳闷道:“咦?小姑父怎么?又没?陪小姑姑回来呀?”
曲锦萱给小侄女捋了捋玩散的发鬓,笑道:“小姑父事忙,抽不开身。”
曲云婧便顺势也偎上了曲锦萱的小臂,嘴里头咕哝道:“小姑父怎么?老是在忙?怎么?比爹爹还?忙啊?他不是都当上官了吗?”
曲云聪嘻嘻嘲笑道:“婧姐儿是傻瓜蛋,当了官才更忙呢。爹爹明年也要当官了,到时候啊,更加没?空理?咱们了。”
曲云婧嘟起?小嘴来:“不理?就不理?,爹爹和娘亲吵架,把娘亲都气哭了,我以后才不想理?爹爹,哼!”
听胞妹说起?这个,倒让曲云聪想起?些事来。他疑惑地抬起?红扑扑的小脸蛋:“小姑姑,我能问你个事吗?”
曲锦萱温温地笑道:“当然可以了,聪哥儿想问什么??”
曲云聪捏着自?己的小耳垂,表情很是纠结:“爹爹不能喜欢小姑姑你吗?为什么?娘亲要为了这个和爹爹吵架呀?”他复又挠头,大惑不解:“平时我一说讨厌婧姐儿,娘亲就教育我,说我和婧姐儿两个是兄妹,应该相亲相爱才对,可是、可是为什么?娘亲又因为爹爹喜欢你,就和爹爹吵架呢?”
“还?有,见不得人的心思是什么?心思?人面兽心又是什么?意思?这样?的人是不是生?得很难看的呀?可是爹爹生?得也不难看,为什么?娘亲要这样?说爹爹呢?还?是你们大人吵架,都爱骂别人丑呀?”
曲云婧扮了个鬼脸:“兄长?大呆瓜,你藏那么?近都没?听清楚。是因为爹爹给小姑姑画像,没?有给娘亲画,娘亲才生?气,才骂爹爹的。”
一番言语,激起?浪涛千层。
曲锦萱与桑晴双双愕然,呆在原地。
曲云婧还?在摇着曲锦萱的手臂:“小姑姑,你要不要去劝劝爹爹,让爹爹也给娘亲画一张,这样?,娘亲就不会再生?气的啦?”
便在这个当口,小兄妹的仆从终于?寻了过来。
二人的奶母最是急得满头大汗的:“哎唷喂小祖宗们,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我们来找小姑姑玩的呀。”被捉回身的二人理?直气壮、异口同声。
看到曲锦萱那凸起?的孕肚,奶母更是捏了一把汗:“是老奴一时闪了神?,没?看好两位小主子,他们可有冲撞到三?姑娘?”
曲锦萱勉强回过神?来,小弧度地弯了弯唇:“没?有,聪哥儿和婧姐儿很乖的。”
奶母这才松了一口气,又牵着小兄妹俩,顺嘴倒起?苦水来:“三?姑娘不知,小主子们跟那野猫玩久了,把那些个□□爬树到处乱钻的本领都学了个遍,我们几个但凡有那么?一息不留神?,就得满府每个犄角旮旯都要去寻一遍,才寻得到他二人踪影。”
奶母口中不停,曲锦萱耳膜却是轰轰乱响,脑子里也尽是雷鸣滚滚,压根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两个孩子尚不知自?己说了怎样?惊天动地的话,被奶母带回居院换衣裳时,还?依依不舍地,和曲锦萱挥手道别,说晚点吃筵的时候再和她玩。
曲锦萱愣愣怔怔地盯着小兄妹的背影,一时间,连呼吸都顿住了。
桑晴更是面色透白,吓得嗓子眼都在打颤:“夫、夫人?”她根本不敢问,更不敢重复方才小兄妹说的那些话,只知道小声去唤曲锦萱。
小半晌后,曲锦萱深吸一口气,定?下神?来:“走罢,先去正厅。”
……
这会儿,曲府的正厅中,身为寿星公的曲敦还?未到,而素来孝顺听话的儿媳妇崔沁音,此刻却也没?在,只温氏一人拉着张脸,恹恹地在张罗着。
温氏眉间郁郁,根本提不出多少精神?操办这生?辰家宴。
自?己那宝贝女儿还?在东宫受罪,这事已经够让她呕气了,偏生?她那儿媳妇又不晓得哪根筋搭错,不仅早间与舟儿吵了一架,这会子竟还?干脆率性称病不起?。这要不是自?己外甥女,她定?然让舟儿一纸休书,将那不孝的疯妇撵回崇州!
心里头没?有一件事是顺的,温氏正愁找不着供以发泄的口子,待见了曲锦萱,她才像提起?了精气神?似的,睥睨了自?己这柔柔弱弱的庶女一眼:“这怎地,又是你一人前来?”
曲锦萱回道:“夫君出征在即,公事繁琐,他实在是抽不出身来,还?请母亲体谅则个。”
温氏听了,当下便发出两声冷笑,故意去与自?己身旁的婆子说起?风凉话来:“听听,可算是了不得了,咱们府上那位三?姑爷啊,不过是领了个正五品的定?远将军职缺,那尾巴啊,这是要翘到天上去了。”
那婆子怎能不明白自?己主子的意图,立即腔调十足地附和道:“那是,三?姑爷如今升官了,哪里肯屈尊降贵来咱们府上?恐怕路经咱们府门前都不会下地,怕脏了他那双官靴。”
一对主仆阴阳怪气、一唱一合,却不见讽刺的对象有半丝反应。
温氏心中越发不得劲,便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瞪着曲锦萱:“早知你和你那姨娘一个贱样?,都不是什么?安分的,却不料嫁了人你还?敢勾勾搭搭,你心中可还?有半分廉耻在?”
这回,曲锦萱终于?有反应了。
她静望温氏:“母亲这话何意?女儿听不大懂。”
“小贱人装什么?傻?外头都在传的话你不晓得?戚老天官寿宴之上,你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你这就忘了?”温氏双眉倒竖,咈然不悦,眼神?像是要活吃了曲锦萱似的。
曲锦萱温温吞吞地笑了笑:“女儿记得,姨娘曾与我说过,母亲出身诗书仕宦之家,最是知书达礼,德行亦堪当典范、为楷模。为此,姨娘总是嘱咐女儿,处处都要多向母亲您学。可今日,女儿却从母亲口中听得那样?粗鄙的话,且见母亲对毫无根据的风言风语偏听偏信,女儿……委实有些惶恐不解。”
“你!”头回被庶女噎到,措手不及之余,温氏咬牙切齿:“人皆道,那苍蝇从不盯无缝的蛋,你若当真是个行得正坐得端的,哪来那些风言风语?”
曲锦萱仍旧慢声细气地回复:“风言风语自?来起?于?有心之人口中,争相传诵的,向来是些闲来无事、粗鄙不顾的市井妇愚。如母亲这般出身于?肃雍门户,又是府宅中的主母,理?家戢众多年,当最是端持自?身的。莫传无影之事、忌听伪妄之言,该是基本操行才对,还?是说……女儿于?这些话的理?解有误?当真如此,还?请母亲不吝赐教。”
不急不徐地说完话后,曲锦萱还?端端正正地,向温氏福了个身,俨然一幅虚心听教的模样?。
再吃了一通反讽,温氏气得浑身发抖:“好个牙尖嘴利的小蹄子,这般唱念作?打,你是打量着自?己嫁了人,我便管不了你是不是?我且告诉你,就算你嫁了人,你也是我曲府的女儿。今日,你顶撞长?辈犯了大不敬之过,我便是教训教训你,也无人可置喙!”说着,她横了自?己身旁那婆子一眼:“去,给我狠狠掌她的嘴!教她知晓什么?叫尊卑不可逾!”
那婆子飞快地应了,上前对曲锦萱狞笑了下:“三?姑娘可别怪老奴,您日后还?是学乖点,莫要再这般对夫人无礼。”说着话,她便揎起?袖子,肥壮的膀子往后一挥——
“——哎唷!”
那婆子的臂膀方要落下时,手肘上忽被什么?飞来的东西给狠狠打了一下,正是麻痛骤起?之际,她才龇牙咧嘴地唤了一声,上牙却又跟撞上铁板似的,好一阵剧痛后,两颗大门牙便自?牙龈断根脱落,和着血肉掉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
见那婆子满口吐血,陡然遇了这情形,温氏被唬得惊骇了下。
察觉到余光有动静,她两眼扫向外间,见得一行人正跨过院门,往正厅奔来。为首的,正是他们章王府那位姑婿,姜洵。而与他并肩行着的,则是她自?己的夫婿。
姜洵径直走到曲锦萱身边,盯着温氏:“今日是岳父大人生?辰,这样?好的日子,不知岳母大人为何这般动气?”
温氏显然是不待见、且瞧不起?姜洵的,听他出口质问,不仅没?有半分失措,反而剐了曲锦萱一眼,且振振有词:“贤婿来得晚,许是没?有听见你这好妻子方才说的话,亦没?有瞧见她方才有多嚣张无礼……贤婿大抵不知,我这庶女是被她姨娘带大的,她那短命鬼姨娘小门小户出身,是个极不通礼数的,教养上嘛,难免有些疏忽,才让她这般目无尊长?。认真论起?来,也是我这个嫡母不够上心。今日,既恰好让我撞见,我不过想着人教训她一回,让她长?长?记性罢了,不知……可是有何不当之处?”
姜洵眼眸眯起?:“萱萱自?嫁入我章王府的那日起?,便是我章王府的女主子。小婿虽不才,此番却也得了圣上亲授官衔,即将要赴边境、为国?效力,可这出征在即,身怀六甲的妻,却险些被人掌掴……”他语气骤转,语调越发森然:“小婿只问岳母大人一句,若她腹中胎儿出了何事,你可担得起?这责?”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温氏如何如忍?她立时便要再吵,却被沉着脸的曲敦给喝止了。
温氏愣了愣:“老爷?”
曲敦面色十分的差,他重复道:“我让你闭嘴,没?听见么??”
夫妇数十载,虽温府势力大不如前,曲敦对待温氏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唯唯喏喏,可如这般极不给脸的喝斥,绝对是头一遭了。是以,温氏一时有些发蒙,竟确实没?再敢出声。
姜洵垂头问曲锦萱:“可要先回府?”
曲锦萱答道:“听夫君的。”
虽看不清她的神?色,但这几个字,已与姜洵上回在戚府中所听到的,软和了许多。
怜惜之余,姜洵心间悸动,迸发的喜意渗到指尖,激起?一阵发麻的颤栗感?。
他微微定?神?,再抬眼时,眸中寒意凛凛:“小婿且提醒岳母大人一句,气大伤身,你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当多注重修身养性才是。多礼佛,则善德丰饶,若为恶,祸虽未至,福,却已远离。”
温氏再度气得双颊抽搐:“你这是在咒我?”
“好了,夫人莫要这般小肚鸡肠,贤婿方才说了,是好心提醒。”曲敦着实异常,全然顾不上温氏,反倒替姜洵说话。这还?不算,他维护完姜洵,又着急地问了声:“贤婿,不留下来用过膳再回府么??”
姜洵绷着张脸:“我夫妇二人特意赶来为岳丈大人庆生?辰,却得岳母大人这般羞辱与刁难,这席,我们当是不够资格吃了,便在此辞过岳丈大人。”
见挽留无果,曲敦出奇的殷勤:“那贤婿脚下慢些,我送你。”
……
片刻后,当真亲自?把姜洵夫妇送到府门口的曲敦,返回了正厅。
厅中,温氏见了曲敦,似是才回过味来似的。她起?身双手抱拳,死死盯着曲敦刺道:“好得很,那小蹄子果然是时来运转,不仅嫁了个好夫婿,不仅她那夫婿替她撑腰,就连老爷也是,为了护着她,竟敢对我发脾气了。”
曲敦不耐至极,面沉如水地说道:“夫人还?是消停些罢,这些都是小事。你可知,我方才得了什么?消息?”
见他这般神?色,温氏心间‘咯噔’一下,她蹙额问:“什么?消息?”
曲敦神?色郑重:“殿下那储君之位,这回,怕是保不住了。章王府那位,这回要当真立了功,往后啊,指不定?咱们阖府,还?真得靠他庇佑了。”
仅听了前半部分,温氏便骇目趺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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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晃荡,车厢中,寂寂无声。
小女人坐于?车厢一侧,长?睫掩目,樱唇合着,已有小片刻没?出声了。
她颈弯纤细,颈间透薄的皮肤之下,似乎能瞧得见掩在那层薄皮之下的血管。而外间烈日杲杲,自?车窗外透进来的、金水般的日光,则像是给她那段玉颈镀了条耀目的弧线。
在她的对侧,年青郎君神?色晦暗、指节尖蜷。
方才自?出曲府,到上这马车后,都是他问一句,她便答一声,自?始至终百依百顺、眉眼温柔。
既没?有见他突然出现?的那份惊喜,也没?有因他及时挺身相护,而显现?出雀跃与感?激。
诚然,姜洵并不是要她的惊喜与感?激,他只是、只是突然觉得,她这般,还?不如那日在戚府对自?己冷若冰霜,最起?码,他能感?知得到她的情绪,可眼下,他心间复杂且不安,像是平白破了一个大洞似的,空寥寥的。
方才在曲府时,他以为有些东西冰消雪融,可此刻,他蓦地发现?,自?己看不透她了。
她这般安静,似在等着他开口问话,再像完成任务一样?应付他这个夫君。她这样?沉默,又似是在走神?,为了旁的事情而忽视了他。而在这之前,她在他跟前,从不应付、更从未走神?过,她好像满心满眼,都在关注他,或者,在等着他的关注与回应。
“既是岳丈大人生?辰,为何不差人与我说?”姜洵试图挑起?话题。
“夫君公务繁忙,而父亲这生?辰宴年年都有,错过今年,明年再来便是。”
曲锦萱脸上泛着微笑,唇间吐出的话语熨贴、恰到好处。态度与语气不亲密,亦不疏离,却让姜洵心头窒闷,如堵砂石。
澄心定?虑了一会后,姜洵再度出声:“近来你吃睡可还?好?”
“我与孩子一切都好,谢夫君挂念。”她想也不想,便这般客气地回应他。
至此,姜洵喉腔干炙,哑言。
从曲府到章王府,路况极好,马车行得很有规律。可对他来说,这段路程漫长?,又短暂。
他的小妻子就在他对侧,二人近乎抵膝而坐。她仍然是视线砸地,规矩板正得头发丝都不怎么?动。可明明,与以往是有不同的。
比如他能看得出来,那不是惧他怕他的神?态,她的身上,也没?有以往面对他时,那种羞赧卑怯的气息,但同时,却也没?有拒他于?千里。他有问,她便答,不作?敷衍,只是音色平平,无甚起?伏。
姜洵的心间升起?股不知名的冲动,像是要催着他去向她确认些什么?,可到底确认的是什么?,他却找不到头绪。几度话到嘴边,他却如失声哑嗓了一般,吐不出半个字来。
姜洵想与曲锦萱多待一会儿,却又因她这样?的神?态,而结结实实感?觉到难熬。可在下了马车,她极有礼地与他别过,便立马转身返回扶霜院时,他望着她的背影,脑中的空白加剧。心窝处,更像是被针刺出一个个的小孔,有沁凉的寒风透过那些小孔争先恐后地渗了进去,让他密密麻麻地发着疼。
杜盛看不下去了,小声劝道:“爷可要先去歇一会儿?您已经两日没?歇过了,这样?下去,身子可怎么?受得了?”
姜洵收回视线::“无妨,先帮我唤嬷嬷来一趟。”
……
晚些时辰,在见完徐嬷嬷,托付过事后,姜洵疲惫地靠在圈椅中,就那样?浅寐了一会儿。
他本是极少发梦的人,可这回,梦境又至。
梦中,他娶了曲檀柔。而婚后,他便按计划,有意冷落曲檀柔,直让曲檀柔成了奉京一众官眷的笑柄。
曲檀柔恨他强娶、憎他蓄意羞辱,便故意给他下毒。他发现?后,直接将那毒食,喂了她身旁帮着出主意的丫鬟。
丫鬟尸身被送到眼前时,曲檀柔大骇,吓得镇日惶惶。尔后,对他生?了浓浓惧意。
然此女品性歪劣,甚是不甘寂寞,畏怂一段时日后,虽不敢再记惦着害他性命,却干脆顶着他的妻名,去寻了旁的乐子。
她先是与那名唤任二的小厮私通,后来,又通过那任二勾搭上了魏言安。
在知晓怀了身孕后,曲檀柔被魏言安给教唆着,要勾引他与她圆房,让他吃了那闷亏。他自?然没?那么?傻,便控制了任二,叫任二去语诱曲檀柔……
后来,如这世的沛柳一般,曲檀柔被傅皇后给保了下来。她欢欢喜喜等着做皇长?子的生?母,却不知傅皇后行的,是那去子留母的盘算。
而傅皇后亦不知,她那宝贝儿子,早便被他安排着,‘患’上了隐疾,这一世,魏言安都无法令女子有孕。曲檀柔腹中所怀的,根本,就是那任二的骨血。
后来,长?畴来犯,他被魏修派去驻边、去迎敌。战场凶险,九死一生?,但他还?是赢了那仗。
回来后,魏言安被他算计着轼父逼宫。于?是,魏修薨殁,死于?亲生?儿子之手。
至此,长?畴的债,他亲自?讨了,魏修的仇,他也报了。
而魏言安继位当日,季岫手持父皇遗诏,于?众目昭昭之下,魏言安被拘了起?来,其?轼父的丑行被揭露,魏修篡权夺位的贼子污名,亦被坐实了。
最终,他头戴冕旒冠、身穿赭黄衮龙袍,顺理?成章地登基御极。
他手握太阿、生?杀予夺。多年谋筹,终是报了身负多年的大仇,夺回了无上的权势。可夜阑人静之时,九五之尊的他,身旁却连个柔语抚慰的人都没?有,一颗心更是空空寥寥,无有寄托……
似是受心声牵引,梦中场景陡转。
芙蓉春帐中,香气缭绕浮荡。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娇娇怯怯的小女人则跪坐在榻上,仰脸与他对视。接着,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微启樱唇,那一声声软软糯糯的夫君,直唤得他心肝发颤。
他喜她可怜可爱,与她嬉闹、伴游、缱绻,过了一段无比欢快的时光……
情到深处时,他每每似要将她融进骨血方肯罢休。
斗转星移,梦中时日切换得很快,不知过了多久后的某一天,他俯身去吻她,却被她躲了个空。
倏然间,她变了幅神?情,用如同看陌生?人一般的目光看着他,接着,她推开了他,转身便向潮潮人海隐去。
他怔在原地。
似是过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往前迈出一步,要去追她、寻她、留她。
可她不为所动,他无措且不解,愣如木雕泥塑。
榻上青丝数根,绡金的鸳鸯被下,伊人馨香尚存,那独特的甜润气息,似乎还?萦绕在他鼻间。可那人爱他时,会笨拙地取悦迎合、甘愿百般忍耐、亦露千般娇羞,像要与他生?生?世世抵死相随,而离开他时,却果断决绝、毫不留恋,任他千呼万唤,却也不肯回身望他一眼。
……
胸腔骤痛,如同失足踏空一般,姜洵整个人缩了缩。旋即,他醒了过来。
沉闷的、不断滚动的轰隆声在耳际响起?。
姜洵缓缓睁开眼,倾着脑袋听了会儿才发现?,外间,竟在打雷。
留意到书房内的动静,杜盛入内,低头禀着事:“方才嬷嬷来过,见您在休憩,她便把话跟属下说了,让属下转告给主子您:那笔银钱,夫人不肯收。”
闻言,姜洵呼吸凝滞,眼皮亦跳了两跳。
外间声响渐大。闪电曲折如银龙,声光交织、寒人肝胆,而夏雨滂沱降下,千丝万缕、雨网密密。
轰隆——
霹雳声起?,又是訇的一个炸雷响彻天际。
如梦初醒般,姜洵猛地站了起?身,他二话不说,便奔出书房,冲入雨帘中……
作者有话要说:/叉腰/突如其来的双更╭(°A°`)╮
明天的可能迟一些,中午12点,或者晚上9点。
后天起,还是恢复零点日更(>^ω^<)感谢在2021-02-1721:08:41~2021-02-1820:2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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