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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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那仆人所言,姜洵的?胸腔仿佛霎时空了一块,想也不?想,便拔腿往外疾奔而去。
循着?火烟的?方向,姜洵很快,便寻到了那西景院。
烟雾浓浓,被.干燥的?夏风一吹,那火势越发腾起。而姜洵的?心中,也像是?燃起了浊烟。
“爷……”见姜洵来了,花蔚眼圈通红地去迎姜洵,她惊惶又哽咽:“夫人、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她话才说完,却见姜洵人如离弦之箭般,根本停都不?带停地,要掠过她往里奔去。
花蔚吓了一跳,连忙去拉姜洵:“爷!火势太猛,莫要犯险啊——”
肩头挨了一记硬实的?踹,花蔚失足跌坐于地。她捂着?剧痛的?肩头,被红茗扶着?,吓得?面色大变,还伸着?手大声?喊道:“爷!快回来!爷!太危险了!”
姜洵两耳嗡嗡作响,满目俱是?那腾腾焰火,不?论何人来阻、谁人相劝,他?都像发了魔障似的?,拼命往那房中冲去。
到了门前,姜洵两脚将那房门踹开,他?避过掉下的?横梁、躲过乱窜的?火舌,很快便在墙角见了个瑟瑟发抖的?、正被浓烟呛得?不?停咳嗽的?身影。
正是?魏言安。
姜洵上前,一把拎着?魏言安的?脖领子,将他?凌空提了起来,从牙关中蹦出话来:“我娘子呢?”
“咳咳、不?、不?知……”
浓烟呛喉,魏言安才说了这几个字,下一息,喉关便被铁紧的?手掌给扼住了。
“我再问你一遍,我娘子呢?”
姜洵眼底赤红冰冷,目中溢出的?冷意,仿佛已视魏言安如死物一般。
魏言安两眼泛白、呼吸困难、浑身再度变得?软塌塌的?,根本回答不?了。
遍寻曲锦萱不?见,姜洵脑中一片空白,他?不?会思考、呼吸都快停滞了。上涌的?戾气在他?脑内叫嚣着?,让他?想立时扼断魏言安那喉骨。
阴醫盖上双眼,姜洵手下正待使力,小臂却蓦地被人擎住。
“——公?子不?可!”丁老将军及时制止,强硬地,把姜洵的?手给掰开,又盖住魏言安的?眼,往他?后?脖颈劈了记手刀。
此时,已有不?少人提了水来灭火,火势渐弱。
魏言安才晕过去,便有卫士冲进来救人了。
丁老将军提拎着?魏言安,交给卫士后?,见姜洵对着?房中某处烧出大洞的?窗外发怔,还当他?仍未醒神,便去唤他?:“公?子,清醒些?。”
姜洵仍旧不?动。
于是?,丁老将军便顺着?他?的?眼神,亦往那方向看去。
在人群聚集的?不?远处,某个精巧的?亭中,站着?一名丫鬟、一名小厮,以及,一名姿容动人的?妇人。
那妇人长?颈瘦肩、小腹微凸,目光,也正望着?这处。
丁老将军认了出来,那妇人,正是?他?们方才谈论的?,公?子的?妻,曲府那位庶女。
此刻,火势已褪了小半,救火的?人们接力传着?木桶。一片人声?纷杂中,夫妇二人遥遥相望。
应该说,是?姜洵被曲锦萱的?目光钉在原地。
无他?,只因她那眸中尘光不?扬,过于静寂,静寂到令他?莫名心悸,且不?安。
而这时,突然出现?的?翡衣男子,让她移开了目光。
那翡衣男子,是?戚蒙昭。
如梦初醒般,姜洵心弦乍响,接着?,他?的?心间?开始博博地乱跳无规。
在丁老将军的?愕然中,姜洵直接自那豁口的?窗台跃了出去。
到了那亭前时,见得?戚蒙昭正面露关切之色,询问着?曲锦萱是?否安好。而见了姜洵来,戚蒙昭立马变成了一幅鄙夷的?、敌视的?模样。
到了近前,姜洵眼中根本瞧不?见戚蒙昭。他?望着?曲锦萱,低声?问:“你、你可还好?”
“我并无事,谢夫君关心。”曲锦萱音无波澜,后?头,她还加了一句:“孩子也无事,还请夫君放心。”
姜洵怔住,一时语塞。
他?明明问的?是?她,何时出声?问过孩子了?
这样的?语调、这样的?回答,直令姜洵心里犯堵。他?静心敛气,继续问道:“你……怎在这处?”
曲锦萱回望他?:“我不?懂夫君的?意思,如夫君所言,我该在何处?”
受了反问,姜洵霎时被噎住,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地,一寸寸在她脸庞上流连。
小女人眼睫翕动,是?正常的?频率,可她的?面上,却实实在在浮着?一抹苍白之色,那是?来自还未完全褪下的?惊惧。而自她的?面色,姜洵似乎能听到她将将安定下来的?心跳,以及仍在发着?颤的?指尖。
方才,定然发生了些?什么?事。她明明,该有其它话、有其它事要与他?说的?,甚至,若如以往,她早该扑上来抱住他?了。可此刻,却为何身形不?移,亦缄口不?言?
姜洵心间?淤堵,这样平静的?她,令他?感到陌生。
他?见过她的?无措、忐忑与卑怯,亦尝过她的?娇嗔、依赖与小性子,可这般平静的?她,他?是?头回见到。
且这份平静,与他?夜间?所偷窥的?柔静睡颜,很是?不?同。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还陷于踟躇与犹疑之际,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而那变化,令他?心念危悬、惴惴不?稳。
姜洵思绪杂乱,好些?话在体内兜着?圈子,而他?确实也是?想要说些?什么?的?,只是?话还未出口,花蔚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阶下,花蔚被红茗搀着?。她一手还护着?肩头,似是?受了重?伤。
见了姜洵,花蔚满目灼色:“爷!爷您可有事?”
姜洵并不?理睬她,他?全幅心神,都在曲锦萱身上。
匆匆追来,却连个眼神都没得?到。花蔚咬了咬唇肉,又转向曲锦萱:“夫人……可还好?”
“花姨娘怎么?这样问?夫人为何不?好?”桑晴代曲锦萱回答,两眼鼓起,直勾勾地瞪着?花蔚。
心虚使然,花蔚避开了目光,嗫嚅道:“妾、妾只是?听说……”
无人应她,也无人关心她听说的?是?什么?。曲锦萱转向姜洵,低垂着?眉眼:“我口有些?干,夫君若无旁的?事,我想去吃些?茶解解渴。”
姜洵如何不?知,这是?要避开自己的?意思。可他?又能说些?什么??她语气这样淡,明摆着?,是?不?打算要将方才发生的?事告知他?。
姜洵抿了抿唇,心间?焦躁迭起:“我与你一同去。”
曲锦萱无可无不?可,向戚蒙昭福了下身后?,便出了亭台。
见了他?们一行人出现?,众人神色微妙。
方才传话之人奔走相告的?,可都是?太子殿下与姜夫人一起被困的?话,只奇怪的?是?,在那厢房之中被救出来的?,又只有太子殿下一人,众人自然好奇不?已。但这会儿,他?们所见到的?姜夫人,却是?衣衫整洁、神色如常,丁点?都不?似曾被困火场的?模样。
惶论姜大人还跟在她身旁,这怎么?看,也与方才听到的?传言不?甚相符。
众人大惑不?解。
……
虽是?府中走了水,但主家?的?筵席也备得?差不?多,各路宾客们受累来一趟,总不?能因为这事就撤了寿宴。
是?以,一通喧闹后?,戚府还是?照常开了席。而对章王府一行人来说,若提前离席,更加重?了旁人的?猜疑,故而,他?们自然也留了下来。
整场宴饮,姜洵都心不?在焉。文?国公?与丁将军看在眼里,二人对视,俱是?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于心间?暗自嗟叹。
宴毕,宾客皆散。
待回了章王府后?,姜洵立马将孙程唤入书房。
“不?是?让你跟着?么??怎么?回事?”孙程才掩好门,姜洵的?质问便发了出来。
“是?属下的?错,属下认罚。”知道自己失职,孙程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错认得?很快。
当时,见桑晴意外被绊得?跌入湖中,他?并未多想,只顾着?现?身去救桑晴了,待把桑晴给救上岸,却见花蔚主仆皆昏倒在地,人事不?省。再然后?,便是?听到起火,有人在传,说魏言安与曲锦萱被困在一处……
姜洵目光阴晦,一张玉面神鬼莫挨,很是?瘆人。
静默半晌后?,他?压下心头气:“先去给我查清楚,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
与此同时,浮曲轩的?内室中,散发着?浓浓的?药酒味。
衣衫除下,花蔚的?左肩一片青紫,红茗正给她揉着?药酒。
那药酒性烈,又还要把肌理给搓热了,才能发挥效用。这才搓到第二遍,花蔚痛到脸都变了形。
红茗心疼地抱怨道:“爷、爷下脚也太狠了……这要是?再补上一脚,姨娘您的?身子怕都要被踹散了。”
花蔚咬牙蹙眉,不?说话。
身体的?疼痛固然难忍,可有几件事,她是?怎么?也想不?通。
一来,便是?那曲氏明明被太子的?人给掳走,却不?知是?使了何等法子,竟脱了身。二来,便是?爷对自己的?、那反反复复的?态度。温存时,他?总是?折腾得?她晕晕乎乎、如腾云雾,可白日里见了,却又总对自己冷着?一张脸,与夜里简直是?判若两人。
再有,便是?今日在戚府,当听说曲氏被困那房中后?,他?如同疯魔了一般,竟是?不?顾死活都要往里闯。那幅模样怎么?看,都与近来冷落曲氏女的?行径大不?相同。
花蔚心内焦惶又迷茫,腹内所疑百思不?得?其解,而红茗,却似看得?通透。
红茗撇起嘴来,极为不?屑地说道:“还能是?为了甚?爷那般奋不?顾身,肯定是?为了那曲氏腹中的?孩子。姨娘您好生想想,爷再是?不?喜她,可她腹中揣着?的?,到底也是?爷的?骨血,且还是?爷第一个孩子,爷能不?紧张么??”
孩子……
花蔚心间?一痛,再度咬牙。
想来,还是?她失策,盘算错了顺序。
今日之机,本也是?她偶然见得?太子,福至心灵时生出的?计,之所以会失败,想来,也与她计划匆忙有关。
看来,还是?得?想法子,先把那曲氏腹中的?孽根祸胎给处理了,否则爷就是?再不?喜那曲氏女,顾虑着?其腹中的?骨血,总也会有些?额外的?记挂。若真让她把孩子给生了出来,自己的?障碍,岂不?是?又多了一重??
……
同府,扶霜院。
惊吓过后?,人总是?易倦的?。是?以,自戚府回了自己居院后?,曲锦萱别的?不?想,先是?倒头睡了一觉。
所发的?噩梦中,魏言安步步逼近,冒犯的?粗鄙之语层出不?穷,那双浊目中射出的?淫邪之意更令人作呕不?已……她指尖都在发抖,看准时机后?,一连点?了魏言安几处麻穴。
魏言安这个人,便如她两世的?噩梦一般,总对她死缠着?不?放。她是?当真憎极恶极了此人,因而,趁他?身子发软的?当口,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推倒了油盏、燃了床帐,尔后?,自窗扇爬了出去。
梦中,她拔足狂奔,身后?,是?平地蹿起的?火焰,以及魏言安的?鬼吼鬼叫……
接着?,孙程带着?桑晴寻到了她。
她站在那亭中,望着?那处蔽天?的?浓烟、跃动的?火舌,心间?忐忑有、畅快亦有。
再然后?,她那位夫君出现?了,且于火光中,与她遥遥对望。
她看不?懂他?眼中的?神色,亦不?想再去分辨。
梦境至此,曲锦萱忽感小腹一紧,腹间?的?某个部?位轻轻跳了跳,接着?,便是?一下又一下的?、小小的?抽动。那力度并不?稳定,像极了小虫子在蠕动,又像有一尾鱼在游。
曲锦萱知道,是?孩子在动了。
犹记得?,头回感受到腹中的?动静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吃了什么?难克化的?,引了肚肠不?适,后?来次数多了,她隐约能感觉得?到,是?孩子发出的?动静。
曲锦萱抚上腹部?,心间?无比柔软。
恰逢桑晴进来,见了她这动作,便知是?被腹中的?胎动给闹醒了。
桑晴上前,将曲锦萱扶了起来,给她身后?垫了软软的?迎枕,又递了盏茶给她。
曲锦萱捧着?茶小啜了几口后?,再抬起眼,却见桑晴蹲在榻前,一幅吞吞吐吐的?模样,不?由心觉好笑:“怎地了这是??”她用指尖敲着?杯壁,笑着?调侃道:“莫不?是?好事将近,想与我讨个主意?”
“夫人在说什么?呀……”
见曲锦萱还有心思开自己玩笑,桑晴两边眉头快拧成一团了。她结巴道:“夫人,那日、那日奴婢只是?一时嘴快罢了,我说那胡话,您可千万别当真。”
“什么?话?”曲锦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就是?奴婢之前说过的?,让您往后?莫要理爷,就当夫婿不?在了的?话……”
原来是?这个。
曲锦萱愣然,随即,她浅浅笑了笑:“你想多了。”
她一笑,桑晴却越发难受了,急忙追问道:“那夫人为何、为何这么?久都不?去寻爷?夫人当真打算,要一直与爷这般斗气么??”
曲锦萱平静地摇头:“你当真想多了,我没有与夫君斗气的?意思。”
她只是?,决定不?再纠缠罢了。
宁源的?时光对她来说,更像是?偷来的?。或者说,是?他?那时发了善心,赠了她一段欢喜,她便藏着?,时不?时躲起来回忆片刻,足够了。
宁源于她来说,更像是?与他?的?世外桃源。
她固然做不?到像桑晴所说的?,就当夫君不?在了,但,她总可以让自己学着?不?去在意他?。
就像娘那般,对夫婿没有任何企盼,也就不?会有哪样的?伤心痛苦附身了。
见曲锦萱不?再说话,桑晴握着?手指,纠纠结结地,再度开口道:“我近来仔细想了想……夫人,就算是?为了小主子,您还是?、还是?莫要与爷这样冷下去?小主子出世后?,总还是?需要爹爹疼爱的?,何况爷往后?若是?、若是?再纳其它的?妾,应当还会有其它的?子嗣出生,若爷自此与您生疏,那小主子在府中的?地位……夫人您就是?自小缺了父亲疼爱的?,小主子若与您一样,奴婢光是?想想,这心里头都难受得?紧……”
说到后?头,桑晴很有些?发急:“奴婢听孙程说,爷再有一旬便要出征了,还不?知何时能回的?,趁这几日爷还在,不?如、不?如夫人再去与爷跌个软、撒个娇?说不?定,爷就是?在等着?您再去呢?”
曲锦萱默然不?语。
小半晌后?,她墨羽般的?睫毛颤了颤:“桑晴,我做不?到。”她声?音低得?似在呢喃:“再去,恐怕也是?自取其辱,我实在是?、实在是?怕了。”
桑晴到底还是?向着?曲锦萱的?,听了这些?话,她心内也像被利爪挠了一般,便立即改口道:“夫人别伤心,是?奴婢不?对,奴婢往后?再不?说了……小主子日后?哪怕没有爹爹的?疼爱,有咱们看护着?,也能过得?好的?。”
曲锦萱盯着?自己的?小腹,苦笑了下。那笑中,有迭起的?悲欲与愧欠,亦有无边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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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宣政殿。
当朝天?子精神越发不?济,常朝不?时缺席,而本应在十五举行的?望日朝,足足往后?延了五日。
朝会中,龙椅之上的?魏修,竟已现?了些?老态龙钟之貌。他?听着?下首的?各色奏报,要么?是?走神,半晌没反应,要么?耳光不?灵,总让人复述几遍,最后?,竟直接打起了瞌睡。
鼻鼾声?息响透殿堂时,百官面面相觑,俱是?尴尬不?已。
异常难熬的?朝会结束后?,不?少朝官都摇头叹气地出了宣政殿。
大内一角,姜洵被人拦住了去路。
是?戚蒙昭。
姜洵睨他?:“戚大人有事寻姜某?”
戚蒙昭脸色很差,他?硬声?道:“戚某只想提醒姜大人一声?,莫要忘了姜夫人在宁源时,是?怎样照顾姜大人的?。乡野村夫尚知糟糠之妻不?可抛,姜大人身为朝官,想也是?知荣识耻的?罢?可莫要一时想岔,落个负心汉的?名声?,便为人所不?齿了。”
姜洵盯着?他?,眉梢压紧:“人所皆知,偷听乃厮鼠行径,戚大人饱读诗书,也当明瞭此理?何以偷听他?人私密之语,却理直气壮至斯?何况……这是?我夫妻之事,何用戚大人指手画脚?戚大人又是?以何等身份,与姜某说这些?话?”
戚蒙昭哑了哑,到底还是?义愤占了上风。他?仍是?梗着?脖子,话中有话:“姜大人毋须阴阳怪气,有些?事,戚某人只是?看不?过眼罢了。”
姜洵撂了嘴角,亦不?客气地回敬道:“戚大人若是?内子家?中兄弟,莫说是?句提醒了,便是?指责训斥,姜某人亦会好生听着?。可对内子来说,戚大人恐怕……只是?姜某之同僚罢了。这番言论,戚大人未免太过逾矩。对了,姜某亦在此提醒戚大人一句,早两日那事,姜某不?过是?看在戚老的?面子上,才不?予追究,若有下回,戚大人可就没那么?走运了。”
姜洵一堆事要忙,并无多少心思应付戚蒙昭,说完这话,他?便抬步走了。剩个戚蒙昭脸上红白交错,咬着?牙站在原地,半晌说不?话来。
……
出了大内,姜洵便径直赶往八仙楼。
这回,八仙楼内除了丁绍策,还有丁老将军与文?国公?。
听完姜洵的?话,二位老臣俱是?陷入了沉默。
须臾,文?国公?确认道:“公?子……当真要这样做?”他?有些?迟疑:“会否操之过急了些??按之前的?计划,这些?事,该是?等公?子此行回转后?再开始的?。”
姜洵正色道:“如二位所见,魏修已是?苟延残喘之势,多留他?几日,也是?徒费国资罢了,还不?如……早些?送他?一程。如此,于我出征前,也能饮他?一杯素酒,岂不?快哉?”
文?国公?仍旧有些?犹豫:“可这样一来,恐怕那魏言安及傅氏一族,便难一举铲除了。”
姜洵则道:“能削弱傅氏一族之力,亦不?亏。且不?瞒文?公?,若将那厮留在奉京,晚辈这心头,实难安定。”
文?国公?肃着?脸想了想:“公?子是?担心魏言安那竖子……再对公?子之妻不?利?”他?提议道:“若是?这样,大可将她藏掖起来,让魏言安寻不?到踪影便是?。”
对此,姜洵还没说话,丁绍策先出声?了。
有文?国公?在,他?全程正襟危坐,别说酒了,就是?茶都不?敢多喝一口,但若不?说话,又唯恐给文?国公?留下呆板的?印象。是?以,他?略一斟酌,便开口替姜洵答道:“若是?藏掖,便让姜兄近来宠妾灭妻的?戏码不?攻自破了。素来细作心眼多如藕孔,就怕此举惹他?们质疑,反而分散了他?们的?视线。”
毕竟小嫂子是?正妻,且腹中怀着?姜兄的?骨肉,姜兄若不?将那宠妾灭妻之行表现?得?分外明显,他?那妻儿,俱危矣。
这厢,文?国公?闻言后?,倒也看了丁绍策一眼,直让本就手心攒汗的?青年紧张得?脖颈子都僵硬了。所幸文?国公?并未过多关注他?,很快,便陷入沉思。
过了片刻,文?国公?与丁老将军对视一眼,交换过意见,便回姜洵道:“公?子之心,老朽能理解。既公?子已做了决定,老朽几个,自然是?支持公?子的?。”
丁老将军亦是?点?头,且又沉吟道:“那日之事,公?子也莫要怪程老侯爷,他?纵然偏激固执了些?,可深究其意,却也是?为了公?子着?想的?。”
说到这处,丁老将军心中暗叹一声?。自古儿女之情多生冤孽,都不?用看旁的?人,单瞧他?那小儿子便知了。
丁老将军想了想,又语重?心长?道:“公?子且听老朽一言,论身份,那曲氏女是?怎么?也及不?上国母之位的?。再有一桩,便是?公?子若御极,初时,朝野一时半会儿是?平定不?下来的?,若公?子当真立了那曲氏女为后?,于公?子来说,是?麻烦,于那曲氏女来说,亦是?个险兆。届时,有心之人可不?止盯着?朝堂,就连公?子那后?宫,也不?得?安生。故于那曲氏女来说,她位份越低,越是?安全。况那时,她定已生产,有龙嗣傍身,就算是?个低等的?嫔,她也受不?了何等委屈。”
“此言甚是?。”文?国公?亦紧随其后?:“或这般,公?子若心下着?实过意不?去,待你得?胜归来,定是?民心大振,公?子亦添了一桩功绩,届时,若公?子坚持要将那曲氏女提个妃位,自然腰杆也能硬实些?,另几位老臣,应也不?会多作阻挠。”
“谢二位长?辈指点?,晚辈……知晓了。”姜洵起身,秉手于前,诚恳道:“待晚辈离了奉京,章王府……便靠几位护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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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待霜院。
曲锦萱午间?小憩起身,桑晴便端了碗酥酪进来。
曲锦萱接过,方要拿起汤匙,便听一声?疾呼传来:“夫人慢些?!”
门口人影闪动,是?徐嬷嬷来了。
徐嬷嬷疾步入内,见汤匙还干干净净躺在骨碟上,脸上浮起庆幸来,像松了一大口气似的?。
曲锦萱:“嬷嬷怎来了?”
徐嬷嬷制止她下榻的?动作,定了定神,方看着?那碗酥酪笑道:“说来也是?难为情,老奴啊,这是?为了口吃的?,不?顾老脸跑了过来,失了礼数,还望夫人莫怪。”
曲锦萱自然面露不?解。
徐嬷嬷便解释道:“这都是?厨下做事不?严谨,夫人手上这碗酥酪啊,本是?给老婆子我炖的?,里头可是?搁了足足的?糖块儿。夫人口味清淡,不?比老奴这上了年纪的?,就爱吃些?重?口的?甜咸之物。夫人应当……不?会跟我老婆子抢罢?”
曲锦萱先是?怔了怔:“嬷嬷……也对牛乳过敏?”
那酥酪上的?浇头本是?牛乳,因曲锦萱对那牛乳过敏,便换成了羊乳。
话音甫落,徐嬷嬷面上的?笑便僵了僵,但很快,她便敛了神色,极从容地答道:“倒不?是?过敏,只是?人老了,肠胃便有些?不?济。听人说羊乳较之牛乳好克化些?,老奴……便也改食羊乳了。”
闻言,曲锦萱乌眸闪了闪。她复又笑道:“嬷嬷不?知,我有了身子以后?,也总想吃些?甜口的?。既这碗酥酪已送到扶霜院了,嬷嬷……不?如便让给我罢。”
说着?,曲锦萱执起汤匙,放入碗中搅拌了下,便要舀起一勺入口。
“夫人不?可!”
徐嬷嬷声?音矍然拔高,急得?脸都煞白了,而曲锦萱则像这声?喝止给吓到一般,腕间?抖了抖,勺中的?浆液便尽数泼在了衣袖之上。
“哎呀,怎地洒出来了,夫人没烫着?罢?”徐嬷嬷和桑晴忙去护她。
曲锦萱顶着?半个袖子的?白浆,摇了摇头:“我无事的?,是?方才一时手震,洒了嬷嬷一些?酥酪,嬷嬷可莫要怪我。”她将那碗酥酪递给徐嬷嬷,眼中有一跳而过的?俏皮:“我方才呀,是?跟嬷嬷开玩笑呢,哪能与嬷嬷抢吃食。”
徐嬷嬷心有余悸地接过:“说来说去,还是?老奴嘴馋,那厨下又懒散了些?,竟将老奴与夫人的?给送错了,委实该罚。晚些?,我便让人再给夫人送一碗来。”
曲锦萱静静听着?徐嬷嬷的?话,末了,乖巧地笑道:“那便谢过嬷嬷了。”
对上那双如秋夜静泉般的?眸子,徐嬷嬷脚下踟蹰。欲言又止几息后?,又还是?客套地说了句:“那夫人便好生歇着?罢,老奴不?扰夫人了。”
曲锦萱莞然一笑,轻声?道:“嬷嬷慢走,桑晴,代我送送嬷嬷。”
桑晴应声?去送。
出到院门口,徐嬷嬷到底还是?没忍住,拉了桑晴便压低声?问:“夫人……近来可好?”
桑晴答道:“嬷嬷放心,夫人一切都好。”
徐嬷嬷怎么?放心得?了,复又问道:“记得?前些?日子曾听你说过,夫人常哭,近来……夫人可还是?那般伤神?”
桑晴摇了摇头:“夫人早便不?哭了。”只这一句,多的?,桑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徐嬷嬷许多话憋着?不?好出口,心间?也是?愁绪繁多,想来想去,只能对桑晴道:“丫头,你找个空子与夫人说说,劝她、劝她闭一闭耳朵,有些?风言风语听着?不?舒服,便莫要听了,凡事……也莫要多想,总归还是?身子为重?,啊?”
“嬷嬷放心,夫人省得?的?。”
……
送走徐嬷嬷,桑晴回了内室,服侍着?曲锦萱换过衣裳。她正待抱着?换下的?袍衫送去浆洗,却被曲锦萱给唤住了。
曲锦萱吩咐道:“桑晴,你拿着?这些?,偷偷送到外头去,找间?医馆验一验。”
好一会儿,桑晴才反应过来这当中的?用意:“夫人是?怀疑……那酥酪有异?”
曲锦萱轻声?回她:“验过,便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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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晚些?时候,徐嬷嬷去了玉昇居。
姜洵并不?在府中,玉昇居唯有个杜盛在守着?。孙程犯了错,近来但凡有危险些?的?、劳力些?的?活计,大都是?他?被派去。
玉昇居中,听了徐嬷嬷的?话后?,杜盛面皮一抽,感觉自己手头的?任务……极有可能要改了。
徐嬷嬷唾骂半晌,又忧心地与杜盛商讨道:“不?如劝公?子把这事与夫人说清楚些??就与她明说是?作戏,也哄哄夫人……夫人那小脸儿都瘦了一圈,我老婆子瞧着?,可真真是?心疼。”
杜盛搔了搔耳朵,亦是?满脸为难:“嬷嬷,这事儿罢……比较复杂。”
先莫论那高傲的?包袱能否让主子弯下那个腰,单说夺位那事儿,委实忒敏感、也忒危险……多一个人知道,便又添了一份危险。
而且,哪个妇人知晓自己夫君要夺位、知晓自己夫君要去干这种提着?脑袋的?事儿,晚上还能睡得?安稳的??若是?说了,没得?徒惹夫人提心吊胆。再有便是?,关于主子御极之后?,夫人这位份的?问题……
说实话,近来这事儿,他?看着?,都不?晓得?是?怎么?个走向。一时罢,觉得?主子定然是?要按几位老臣所言,随意处置夫人的?,一时呢,又打心眼里替主子觉得?难做决断,毕竟感情这事儿,旁观者向来比当局者要看出更多来。他?虽是?个粗人,却也不?是?瞧不?出些?弯弯绕绕来。
就说孙程那厮,那种向来不?会拐弯的?闷棍,在瞧上姑娘家?以后?,那肠子不?也老打结?话是?要说不?说,事儿是?要做不?做的?,更别说主子和夫人这一对了。二人自结识、新婚、再到现?在,那当中的?变化,可真真是?不?逊于戏班子娱演的?那些?戏本子了……
再有就是?,要听那几信老臣们所言,夫人与主子间?的?身份差距这事儿……那就是?道跨不?过的?天?堑。拗不?拗得?过老臣们的?意见还两说,这些?年来,要没那几位老臣的?庇佑,主子可能过得?艰难许多,惶论日后?为君,几位老臣也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的?。当真不?听,单恩情这关就难过,更别谈君权朝堂那些?的?了。
说来说去,就是?这个口,确实是?张不?得?的?。这若让夫人知晓主子将来登了龙座,那凤位之上,还不?一定是?她……这可怎么?了得??
害,这些?事,他?自己有时候代入主子想想,脑子里头的?筋,都要被拧成麻藤了。
这厢,听了杜盛的?分析后?,徐嬷嬷一时也是?语塞。好半晌,她才又唉着?气:“那,浮曲轩那个黑了心肠的?毒妇……怎么?处理?”
说到这个,杜盛倒是?嘿嘿笑了两声?:“这个嘛……小的?只能跟嬷嬷说,爷啊,是?定然不?会让她去得?那么?容易的?。”
……
子夜时分,姜洵才披星带霜地回了府。杜盛便将白日里徐嬷嬷所说的?事,报了给他?,复又纳闷道:“主子您说……那些?人再无动作,这到底是?见咱们防得?紧了些?,他?们顾虑太多,还是?主子您这段时间?做的?戏……份量不?够?”
姜洵听罢,久久未有言语,直到一杯刚沏好的?茶在他?跟前凉了个透,他?才抬起尽是?狠戾的?眉眼:“既是?他?们胆怂谨慎,那便试试将人送到他?们手头,你猜,他?们可会要?”
知道有新安排,杜盛赶忙支起耳朵凑上去听吩咐。
得?令后?,杜盛心间?畅快又自得?。
早些?时候他?说什么?来着??既那毒妇花样百出地作死,那给她痛快,岂不?是?让她得?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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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晃,又是?两日过去。
这天?清晨,曲锦萱起了个大早,坐在妆镜前理着?容妆。
桑晴一边给曲锦萱挽着?发髻,一边余出心神,去留意院门外的?动静。
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知那张望的?神色,早便落在了曲锦萱眼中。
顺着?最后?一缕发尾时,小丫鬟巧茹从院外回来了。
桑晴眼睛一亮,正要与巧茹打哑谜时,却听曲锦萱开口道:“让巧茹进来说话罢,你二人这般隔窗比划,不?累么??”
暗中做的?事被识破,桑晴只好讷讷地,唤了巧茹进来。
“夫人……”巧茹一脸忐忑。
桑晴胀红着?脸:“是?我自作主张,夫人莫要怪巧茹。”
“我并无怪你的?意思。”曲锦萱对二婢俱是?笑意温和,她看着?巧茹,柔声?道:“别怕,桑晴让你去探什么?消息、探来结果如何,照实说就是?了。”
巧茹看了桑晴,只好小声?道:“桑晴姐姐让我去探探爷的?动向,奴婢探过了,爷许久前便出了府,现?下不?在府里头……”
曲锦萱听了,毫无惊讶之色,只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忙罢。”
桑晴自镜中,窥得?曲锦萱当真面色无异,心思便又活泛起来。她迟疑道:“夫人,是?否差人去宫里与爷说一声??毕竟、毕竟今日是?老爷的?生辰啊?”
曲锦萱摇头:“夫君近来事忙,还是?莫要去扰他?了。”
桑晴哑言。
过了会儿,她到底还是?按耐不?住,猜测道:“夫人可是?记恨爷?”她心间?还带着?些?侥幸,吞吞吐吐地、试图给某件极不?合乎常理的?事撬个口子:“我总觉得?爷不?该是?那样昏聩的?人,这事儿也太离谱了,爷怎么?会、怎么?会明知那人出手毒害夫人,却还要……”
“兴许……夫君就是?要保她、要维护她呢?”曲锦萱眼中的?笑,带着?些?自嘲。
若非如此,怎会连此次出征都要带着?她?
舍不?得?离开片刻,那样的?对待,才叫真正的?欢喜罢?而非是?如自己那般,总是?傻傻贴上去,得?了他?于寂寞时,那手指缝里漏出的?一点?宠爱,便误以为可与他?海枯石烂了。
可原来,接受自己只是?得?了夫婿一时的?喜爱,明悉自己并非不?可替代,也没她想象中的?那么?难。
听曲锦萱语气这样平淡,桑晴急了:“夫人就不?怕她今后?再下毒手?”
“所以今后?咱们都要多长?个心眼,轻易……莫要信人。”曲锦萱语气微冷,字腔亦是?沉静的?。
莫要交心、莫要想着?依赖谁,更加,莫要有任何不?切实际的?企盼。
桑晴望着?镜中那张娇颜,感觉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她们夫人依旧夺目的?芳容,而陌生之处,却是?夫人先前的?软糯之气,像是?已被剥离出身体,而那双姣姣美目中曾有过的?亮色,则似是?被磨成了一汪静泉,或者说,也如死水般安谧。
犹记得?,在得?知那碗酥酪中确有落胎的?虎狼之药,而爷却突然要把那该死的?花姨娘给带去开梁时,她险些?以为夫人要承受不?住。可令她感到无比意外的?是?,夫人的?眼发了会儿直,便蓦地笑出了声?。
打那以后?,本就平静得?有点?出奇的?夫人,愈发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不?知这对夫人来说,这是?不?是?可喜的?变化,但至少,夫人真的?,再没有哭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煽情.gif/今天的万更,送给给我投雷和营养液的、还有一直追文的、以及支持正版的大可爱,你们是我的光呀(^_-)
对辽,姜狗内啥倒计时。女鹅这趟娘家,不是白回的o(*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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