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秦燃本人知不知情,既然秦珩已经替他签了其他学校,抚大的老师自然不会?再和他签约,以免产生不必要的纠纷。
临走前,于老师眼神复杂地看了眼秦燃。
多好的苗子,如果能进抚大好好培养,将?来肯定会?有一番作为。可惜了。
等外人都离开,班主任老谭委婉地提醒:“秦先生,以秦燃同学的天赋,让他去安大,实在是屈才了。”
秦珩笑道:“这是我们的家事,不劳老师费心。”
谭老师碰了个软钉子,没办法再多嘴下去,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秦燃的肩膀。
从办公楼里出来,来到阳光下。
秦珩停下脚步,回身看向秦燃,“我提醒过你,别和抚大签约,你应该庆幸自己听了我的话。不然两边毁约,你就彻底没有进抚大的希望了。”
秦燃已经恢复了平静,冷冷看向他,“你想让我做什么?”
听秦珩的话,似乎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并不觉得秦珩有那么闲,大费周章地设计这一切只是为了折磨他,看他痛苦。
所以秦珩应该是想利用这件事,逼迫他做什么事情。
“脑子转得还挺快,”秦珩走到旁边的建筑物阴影里,摸出一支烟点燃,“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乖乖去上安大,要么……”
停顿片刻,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要么,给唐以打电话,让她来见我。”
秦燃蓦地看向他,眉心皱紧,“你说什么?”
秦珩微眯起眼,遥看向远方操场上围起来的绿网,“给你妈打电话,让她来见我。我就帮你把安大合同的事情解决,让你按照一开始的预想,顺利进入抚大。”
“不可能。”秦燃下意识拒绝。
以秦珩扭曲的性格,肯定不会?轻易放唐以离开。
秦珩嗤笑了声,“好,那你就去汉青市读大学,和她异地四年。”
他说得无?比随意,仿佛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选择题,而不是关乎自己儿子前途未来的大事。
秦燃攥紧双拳,眼尾泛起赤色,死死地盯着他。
秦珩耐心地等着他的答案。
最终,秦燃垂下眼,低声道:“合同给我。”
秦珩像是早就料到了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拿出合同递给他,提醒:“另一份已经在安大留档,你毁了这份也没用。”
秦燃当然没有蠢到毁合同,他只是想再确认一遍。
首先看到的就是最下面的签名栏,虽然签的是秦珩的名字,但后面也签了他的,以及他的身份证号,并标明是父亲代签。
秦珩是他的法定监护人,可以理所应当地控制他的一切。
仔细地看完这张协议,秦燃冷静地问:“你要怎么解决安大的合同?”
“这你不用管,我既然签了这张纸,就有办法取消。”秦珩深吸一口烟,眼神藏在白雾中看不真切,“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秦珩很聪明,他没有选择仗着自己家长的身份,强硬地去阻拦秦燃签抚大合约。
那样不仅起不到效果,还会?把事情闹得很不体面。
他直接来了招釜底抽薪,提前给秦燃签下他绝对不想去的安大。
这样一来,如果秦燃想要取消这纸合约,就只能求他。
秦燃攥着纸张的手?微微用力,“就算这份协议取消,也?已经过了抚大签约的时间。”
“放心,只要你让唐以来见我,我一定有办法让你顺利和抚大签约。不过,我只给你周末两天的时间,过期不候。”
“我不知道她的号码。”
秦珩终于收回看向远方的视线,深深看了他一眼,他没有翻看手?机通讯录,张口报出一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你调查她?”
秦珩毫不在意地反问:“是又怎样?”
他一直都知道唐以的联系方式,但这么多年,从来没给她打过电话。
因?为只要听出他的声音,唐以就会?立刻挂断,然后迅速更换新的号码。
缥缈的烟雾被凛冽寒风吹散,秦燃看着秦珩,忽然觉得他可悲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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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燃回到教室照常上课。
第二节是体育,权星季他们从班级后面拿上篮球,闹哄哄地准备去操场。
临走前,权星季还主动喊他:“走了同桌,打球去啊。”
秦燃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神情淡漠,“不去。”
权星季还想说什么,被其他同伴说笑着拽走了。
等教室里人都走空了只剩他一个人,秦燃掏出自己的手?机,将?刚才只听了一遍就背下来的号码输入进去。
可颤抖的指尖在拨号键上悬了很久,迟迟都没有落下去。
手?机屏幕熄灭暗下去,秦燃眼神涣散地发呆,思绪飘到了很遥远的小时候。
没多久,屏幕再次亮起,弹出微信消息的提示。
程半梨:【我这周想留在学校复习,就不回家啦,你要回去吗?】
秦燃:【回。】
程半梨:【诶你现在不应该在上体育课吗,怎么有空回姐姐的消息?】
秦燃:【休息。】
程半梨:【噢噢,那你继续上体育课吧,祝你签约顺利!】
秦燃打出几个字又很快删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最后只回了个:【嗯。】
明明说好的,以后他哪也不去。
可他这么快就要食言了么。
-
秦燃平时就沉默寡言,回消息字数很少,所以程半梨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寻常。
关掉手?机,她拿上要用的书,自己在附近找了个自习室,认真地复习。
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都没收到他关于签约成?功的消息,程半梨才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如果和抚大成功签约,小燃肯定会?告诉她的,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一句话都不说,难道是……签约出了什么差错?
程半梨吃过晚饭,从食堂走出去,顺便拨通了秦燃的电话。
耳边响起嘟嘟声,可直到电话自动挂断,也?没有被对方接起来。
她试着给秦燃发消息,同样没收到回复。
一时间,程半梨心头涌上无?数不祥的念头,匆匆走向校门口。
走到南门附近,凑巧看到和男朋友在一起的唐婧。
程半梨跑过去,“婧婧,你能不能帮我把书带回宿舍,我有事得走一趟。”
“行,你去吧。”
“谢了。”
程半梨把书塞给唐婧,站在路边拦了辆车,焦急地赶回小区。
路上她再给秦燃打电话,却发现他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给他发的微信消息也石沉大海。
程半梨的心不断下坠。
她在心里不停自我安慰,说不定小燃只是凑巧没看手?机,或者手?机没电了,不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的。
从车上下来,程半梨刷开小区大门,跑向秦家那栋房子。
看到别墅开着灯,她眼睛一亮,加快脚步跑上台阶,按下门铃。
等了会?儿,里面有人出来开门,她心下稍松,脱口而出:“小燃你怎么不接……”
等看到走过来开门的人,剩下的所有话都被卡进嗓子眼里。
秦珩眼下一片青黑,穿着皱了的黑衬衫,浑身都是浓郁的酒味,掀起眼皮看她,声音阴冷沉郁:“有事?”
程半梨本来就有点怕秦珩,这会?儿见他喝了酒,更加恐慌不安。
她稍稍后退了半步,支支吾吾地问:“秦,秦叔叔,小燃在家吗?”
“不知道,你自己找。”漠不关心地说完,秦珩就走回客厅坐下。
他面前的茶几上摆满了空酒瓶,地上还有一个碎裂的玻璃杯。
客厅漏出亮黄的光,和外面漆黑的庭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程半梨站在门口的雨篷下,恰巧踩在明暗分界线上,在进去和不进去之间摇摆不定。
最后,还是对秦燃的担心占了上风。
她提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进别墅,细声说:“打扰了。”
秦珩毫无?反应,一杯接一杯地灌酒。
程半梨心惊胆战地换了鞋,尽量不去惊扰坐在沙发上疯狂酗酒的男人。
刚走过沙发,就忍不住加快脚步远离他。
踩着楼梯来到二楼,程半梨提着的心才渐渐回到平地。
刚才的一路上,她很怕秦珩喝醉了突然发疯。
记忆里,秦珩最疯狂的一次,将?酒瓶用力砸到秦燃身后的墙上,混着酒液的玻璃碎片四溅。
迸射的碎片贴着眼睛飞过,划破了秦燃的脸颊和脖子,鲜血止不住的流。
只有几岁的秦燃没有哭闹,自己躲起来给自己包扎上药。
后来发现血实在止不住,才忍着头晕从家里逃出来,敲响程家的门求助。
程半梨没敢敲秦燃的房门,怕弄出声响惹怒秦珩,直接去拧门把手?。
门并没有锁,一下子就打开了。
只是秦燃的卧室一片漆黑,他好像不在家。
为了彻底确认,程半梨还打开灯,紧张地把卧室和卫生间检查了一遍。
两个地方都空无?一人,程半梨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觉得刚才脑海中冒出的那个恐怖念头实在太过夸张了。
再怎么说,秦珩应该不至于疯到杀害自己的儿子。
临走的时候,程半梨在桌子上看到秦燃已经没电自动关机的手?机。
原来是不小心落在家里了。
她拿上秦燃的手?机,关上灯,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沿着原路下楼。
秦珩依然坐在原处疯狂喝酒。
程半梨在玄关处换好鞋,小声说了句“秦叔叔再见?”就立刻打开门跑出了别墅。
一口气跑出庭院,来到外面的路上,她才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冬夜的寒风灌进嗓子,带来干涩的钝痛。
担心秦燃回去会和秦珩碰上,程半梨休息了会?儿,干脆蹲在秦家门外,默默等着秦燃。
不知道等了多久,程半梨的鼻尖都被寒风吹得冰凉。
她觉得脚麻,正准备站起来跺跺脚,一道熟悉的身影在这时出现在拐角处。
秦燃看上去魂不守舍的,低头走在石板路上,瘦削的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
借着路灯昏黄的光,程半梨看到他苍白的脸上有很多触目惊心的伤口,额头和嘴角都破了皮,渗出鲜红的血丝。
顾不得腿麻,程半梨担忧地冲过去,“小燃,你怎么受伤了?”
秦燃抬起头,眼神一怔,似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突然看到她。
回过神后,他抬手遮住自己的脸,有些慌乱地躲避她的目光,“我没事。”
嗓音像是粗砺的砂纸磨过,沙哑异常。
“还说没事,我都看到了,你跟谁打架去了?怎么伤得这么重?”程半梨急得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扯开他的手?臂。
近距离看到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口,她眼睛一热,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侧脸滚落。
“别哭,我没事。”秦燃下意识想伸手?帮她擦泪,抬起手?才注意到自己还戴着格斗的手?套,连忙摘下手?套,用指腹拂去她脸上的泪水,“我去练格斗了,没有打架。”
“格斗?真的?”
秦燃点头,“真的。”
程半梨眨了眨湿润的眼睫,忽然毫无?征兆地扑进面前的少年怀里。
她环住他精瘦的腰,埋首在他胸膛蹭了蹭。感觉到从他身体上蒸腾起的热气,还有充满了青春感的荷尔蒙气息,的确是运动后才会?有的。
担心自己身上有汗味,秦燃对她的靠近有些抗拒,握住她的肩膀,动作轻柔地和她拉开了距离,低声解释:“我真的没和人打架。”
“那你怎么被打得这么惨?”程半梨抹了把脸上的泪,泪眼朦胧地看他。
秦燃眼底波光微闪,“我……”
他今天和人对打的时候,故意不去防守,所以才被打得一身伤。
他的欲言又止被程半梨误解为尴尬,她贴心地没再问下去,“你平时都没多少时间训练,没必要跟太厉害的人对打,你已经很厉害啦。”
秦燃没有辩驳,“嗯。”
程半梨拉着他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先回我家吧,我帮你上药。”
“好。”秦燃顺从地被她拉着。
路上,程半梨说起自己刚才去他家的事,“我以为你在家,结果是你爸过来开门,吓死我了。然后我问他你在不在家,他说不知道,让我自己去看,我就上楼去你房间了,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秦燃好脾气地说道。
“哦对了,我还把你的手?机拿出来了,它好像没电了。”程半梨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递给他。
秦燃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衣兜,这才发现走得匆忙,忘带手机了。
他把手?机接到手里,“谢谢。”
说话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走到了程家的庭院里。
月光清透如水,照亮了围墙石头缝里常青的藤蔓。
程半梨朝台阶上走,“今天你住我家吧,你爸喝醉了好吓人。”
她刚走出两步,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握住她的那只手滚烫干燥,温度直直地烫进心尖,程半梨心里猛地一跳。
她微诧地回身,笑着问:“怎么……”还没说完的话被他的动作打断。
秦燃握住她的手?腕向前用力,将?她带进自己怀里。
他微低着头,下巴放在她肩头,揽在她背后的手?持续收紧,“对不起。”
程半梨先是一愣,然后缓缓抬高手?臂,回抱住少年清瘦的肩背。
她敏感地察觉出他情绪的低落,柔声问:“怎么啦?”
秦燃深吸了口气,喉间仿佛被东西堵住,声音克制不住的轻颤,“再等我两年,可以吗?”
程半梨猜到他签约不顺利,故作轻松地说道:“好啊,其实姐姐喜欢高中生多过大学生呢。所以你不用急着长大啦,这样就很好。”
秦燃眼尾泛起湿红,嗓音哽咽沙哑,不停地低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能给唐以打电话。
母亲好不容易才从恶魔身边逃脱,过上正常的生活,他不想让她再陷入噩梦中。
其实秦燃小时候的记忆里,最让他难以忘怀的不是秦珩的虐待,而是另一件事。
因?为秦珩长久的控制,唐以的精神压力?濒临极限,精神几乎崩溃。
那天,秦珩难得不在家。
唐以让负责做饭的阿姨出去,她自己进厨房煮了份粥。
秦燃以为母亲的心情终于好转,乖乖坐在餐桌前摆好了碗筷。
出来后,唐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盛出了两碗粥。
秦燃喝了一口,被苦得皱眉,但还是违心地说好喝。
唐以望着他,忽然就红了眼眶,眼泪不停往下落。
她拿走了秦燃面前的粥碗,擦了泪强颜欢笑地让他吃菜,她自己却喝完了一大碗粥。
吃完饭,小小的秦燃帮忙收拾桌子,唐以温柔地和他说着话,忽然闭上眼重重地摔倒在地。
手?上碗碟砸在地上,哗啦啦碎了一地。
没多久,看到监控的秦珩突然回来,疯了似的抱起唐以,流着泪喊她的名字。
秦燃想问妈妈怎么了,却被秦珩一把推开,手?掌扎进锋利的碎瓷片里,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剩下的粥。
因?为送医及时,经过三天三夜的抢救,唐以终于捡回一条命。
也?是那次,秦珩才松口,同意放她离开。
长大后秦燃才渐渐明白,原来母亲当时想带他一起离开。
可她最后还是心软了,没舍得让他喝下放了药的粥。
要不是被逼到绝路,唐以不会?选择这么决绝的方式。
这一切都是因为秦珩,他才是那个最应该下地狱的人。
所以虽然后来唐以远走南方,对年幼的自己不闻不问,秦燃也?从没恨过她。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帮秦珩那个变态,重新把母亲骗回来。
但他也?不想读安大。
因?为汉青市太远,因?为他答应过她,哪里都不去。
所以他选择违背安大的协议,哪怕这样会被取消未来所有保送和加分的资格。
两年后,他可以以普通考生的身份参加高?考,再和她在一起。
这是秦燃最终想到的两全之策。
作者有话要说:小燃和秦爸最大的区别就是,小燃有共情能力,其实是个很温柔的孩子,但秦爸是个毫无共情能力,只有控制欲的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