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姜老太太做的是炸酱面。
用媳妇切的肉丁,加上葱姜蒜还有切碎的胡萝卜丁,山菌丁,以及她自己夏天时亲手晒的酱,炒出来的炸酱那真的是谁闻到都要忍不住的吞咽口水。
因为都知道今天姜家要给孙女过生日,一大早姜家嫂子就跑出去排队买了肉。
所以老太太也没有藏着掖着,酱做好后,用小碟分出了好几份,分别让三孩子给相熟的几个邻居送些过去。
即便够不上拌一碗面,好歹也给家里孩子们尝一尝荤腥。
于是,姜晓菱下了班,一进家属院,上一句:“晓菱过生日了呀?生日快乐哦!”
搞得她还很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回来的早,家里除了她,另外两个上班的人都还没回来,所以她以回房间换衣服为理由先进了卧室。
然后第一时间去了仓库,将今天得来的那个酒杯寄给了儿子。
因为着急,姜晓菱在信里并没有多说,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下这东西的来历。
别的,就说了一下让邵国庆自己看着办,她就是送给他们的,怎么处理就不用告诉她了。
将信写完,东西寄出,姜晓菱就像是完成了一个大任务一般,松了一口气。
开开心心的跑出去吃东西去了。
她这边松了一口气,那边邵国庆却被这又一件宝贝瞬间砸过来,给搞得心里猛一咯噔,妻子给做得最喜欢吃的肉盒子都不香了。
直坐在书桌前发起愣来。
徐惠萍将又一盘做好的肉盒从厨房端出来,然后就发现餐桌前已经没有了人。
这让她有点奇怪。
因为今天是婆婆的生日,昨天晚上丈夫就跟她商量,让她把最拿手的肉盒子做一盘出来,给婆婆寄过去。
说她做的肉盒子好吃,吃过的人没有不爱的。
所以,今天一大早徐惠萍就早早的起来跑到市场买了最新鲜的肉菜,忙活了一上午做出来了二十多个肉盒。
先把孝敬老人的,趁热让丈夫给寄出去,然后才开始煎自己两口子要吃的。
今天的肉盒,因为下了功夫,徐惠萍觉得自己超水准发挥了。
煎得时候丈夫就进厨房溜达了好几趟,明显是已经馋到了不行。
可这一晃眼,人呢?
徐惠萍将盘子放下,然后去了书房。
“不是把给爸妈的都寄过去了吗,你怎么还不出来?一会儿肉盒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念叨着走了过去。
然后却发现丈夫的脸色十分的不好看。
徐惠萍吓了一跳,慌忙过去扶住丈夫,嘴里一叠声的问道:“这又怎么了?心脏不舒服?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药!”
她说着就要离开,却被邵国庆一把抓住。
邵国庆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自己不用吃药。
然后又指了指书桌,让她去看。
顺着丈夫手指的方向,徐惠萍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青铜色的小酒杯,顿时也愣住了。
“又是妈寄过来的?”她望了望电脑,又望了望丈夫。
虽然说的是疑问句,可语气却很是笃定。
邵国庆无奈的点了点头。
徐惠萍沉默了一下,然后试探性的问道:“能……退回去吗?”
说完,她再也忍不住了,不由得提高了音量,语气里带出了几分焦急。
“咱不能再要了啊!再要算怎么回事呢?够了,足够了,再要,咱们担不住这个福分了!”
邵国庆也跟着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就在过完年没多久的时候,杨燕收忽然连个电话都没打,就直接跑到了他们家。
一进门抓住邵国庆就把他抓进了书房,激动得面红耳赤,非要他立刻把那半截子画给拿出来。
如果不是他来,邵国庆都快要把那半截子画给忘了。
看老友激动成这个样子,他连忙将画从柜子里拿了出来。
杨燕收这时候才把手里的一本书放在了书桌上,然后翻到了他放着书签的那一页,指着上面的一副内页插图对邵国庆说:“你看看,是不是这一副?是不是一模一样!”
邵国庆定睛一看,然后也惊了一下。
他这才发现妈妈捡回来的这半截居然和那插图上展示的另外半截看上去根本就是一幅图!
虽然那半个就是张照片,也没法比对,可单看那画上的小鸭子,就能看得十分分明。
因为邵国庆手里的这半截上,只有一只鸭子和半个鸭屁股,而另外半截则有一群和一只少了半个屁股的鸭子。
这样的巧合虽然有点好笑,却恰好说明这俩确实是一幅画来着。
邵国庆连忙将书合上,看了看封面,发现是一本回忆录。
是一位已故著名老画家在病重的时候口述,由他儿子记录并整理的。
书里老画家回忆了很多往事。
“我之前一直觉得这幅画我见过,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这次还是林鹏他妈过年打扫卫生,从他房间的床底下扫出来的!
也不知道这小混蛋什么时候把我的书拿到屋里去看了。看也不好好收着,还给看到床底下去了!”
杨燕收念叨着。
可这会儿邵国庆已经听不到他念叨的是什么了,他翻着那本书认真的看了起来。
不看的时候还没有这么惊讶,一看他的心更是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里,让他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从书里,他知道,这幅画还不是那位老画家画的,而是他家几代的收藏。
这是一幅宋代著名画家的作品,而且还是他的作品中非常出名的一副。
当年这位老画家的祖上,也是花了重金买下,并且当做传家宝一代代往下传的。
然后他们家在运动中受到了打击,珍藏的很多东西都给没收,毁坏了。
那些人跑到他们家去抄-家的时候,老画家和妻子已经被关押了起来,家中只剩下老母亲和两个年幼的孩子。
这半幅是他家孩子冒着被抓住挨打的危险,悄悄的从那些人撕毁的碎片中偷偷捡回藏起来的。
但那时候孩子还小,也太害怕,根本不敢凑近,所以只捡了一半,就被奶奶给拉走了。
老画家在书里表现出了深深的不舍和痛惜,直为丢失了这样一件国之珍宝而感到深深的遗憾。
在书的最后还特意标明,说老人家在去世后将自己遗产中大部分画作,还包括一批收藏的名家名作全都捐献给了国家。
其中这半截子画也赫然在列。
在书里,老画家的儿子也写了一篇后记,在里面又特意的提到了这幅画。
说父亲一直到临终前还反复念叨,说自己没有尽到责任,没有将这幅画保存好。
老人家的儿子在文章里,语气十分的难过,直说这幅画的损毁已经变成了他们家几代人的遗憾。
看着那本书,再看看桌子上的画,邵国庆的内心震荡到无以复加。
他再也没有想到,就这么半截画,背后居然还有这么一个故事!
如果不是老友看到了这本书,就算是在家里放上一辈子,他可能都不会了解它的可贵之处!
几乎没做任何考虑,邵国庆就将那副画给了杨燕收,托他帮自己将画同样上交给国家。
提出的要求只有一个,匿名上交,不要将他们家的情况公之于众。
杨燕收难得的迟疑了。
然后他对邵国庆说:“国庆,这画你愿意上交国家,我很敬佩,同时也是非常赞成的。这要是别的,自己留着或者卖出去都没什么,可现在咱们都已经知道画后面的故事了,不上交,就咱们自己心里这一关也过不去。
可正因为这样,我才必须跟你说实话。如果是别的,你通过我出售的东西,你要匿名,没问题,我拍胸脯保证我能做到。
可你要上交国家,我就得通过画协,到时候我总得给协会说明一个出处。
而且即便国家接收了,也是需要给你开出接收证明的,也还是瞒不过去。”
说到这儿,杨燕收面露不解:“这画儿是咱妈留下来的,又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为什么不能说?这是好事,光荣的事儿,怎么就要匿名呢?”
邵国庆被他说的又好气又好笑,也是服了这家伙顺杆子爬的本事了。
不由得睨着他笑道:“什么咱妈,我怎么不知道我妈还给我生了个哥?”
杨燕收也被他说笑了:“嗐,我要是当初知道咱妈有这本事,能耐,早四十年我就先想办法讨好你,再想办法认了她老人家做干妈,不,亲妈也行。到时候也跟着妈捡点儿肉渣了。”
一句话说地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杨燕收和邵国庆是小学同学,但并不是一个家属院的。
两个人只是在学校里关系不错,却并没有怎么往家里走动,所以杨燕收小的时候并不认识姜晓菱。
印象里只知道自己这个老友母亲早逝,从小是被父亲一个人养大的。
现在看着他跟得了叮当猫的口袋似的,时不时能拿出一样两样“母亲当年留下来的东西”,这让同样是古物爱好者的杨燕收怎么能不眼馋?
又是怎么懊悔当年没能早点认识那位阿姨?
当然,这说的都是玩笑话,笑过了并没有谁会当真。
反倒是杨燕收的话让邵国庆认识到了一个真相,那就是这幅画他想要不声不响的捐出去根本是不可能的。
后来,两个人商量的结果还是由杨燕收帮他去处理那些事务。
虽然不再纠结于匿名,但是杨燕收也承诺他尽量的不声张。
也绝对不搞什么仪式,采访啥的。
尽量让这件事不声不响的过去。
杨燕收毕竟是圈子里的人,这件事交给他自然办理起来一切顺利。
很快,邵国庆就接到了他的回复,是国家博物院的人已经明确了出发时间,两天内就会有人专门到他家里来做鉴定。
鉴定的结果肯定也是皆大欢喜。
在博物院的人激动的接收了这件珍品之后,双方终于说到了奖励的问题上了。
按照邵国庆的本心来说,东西本来就是母亲送的,又是对于国家,对于那位老画家来说如此珍贵的东西,捐给国家是必然的,根本不用考虑,更没想过要什么回报。
可博物院的同志却说,像他这种情况,其实建议他可以接受合适的奖励。
说国家有完善的奖励制度,只要按要求接受就行。即使收取奖励,他的这种爱国行为依然是值得尊重和敬佩的。
在众人反复的游说中,邵国庆也就答应了下来。
可他没有想到,政府给予他的奖励居然会是同小区的一套房子!
据说还是那位帮他们鉴定画作的专家建议的。
这就很让人惊喜了!
邵国庆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新房,刚搬过来不久。
女儿邵蔓也在同小区买了一套,和他们老两口的房子就相隔了两栋楼。
而这套被馈赠给他们的房子则干脆就和邵国庆家是一栋楼,楼上楼下。
这也意味着,将来邵洋回来,不用奋斗就有一套新房子在等待着他了!
这样的惊喜把一家人都给震懵了。
邵家人反正惊着惊着就习惯了,最受刺激的其实是郑翔宇。
之前妻子跟他说,奶奶留下了一个古董被爸爸卖了,然后一家子决定用那笔钱给他们买房子。
当时郑翔宇都觉得这简直像是在做梦,大馅饼砸得他得有一周多的时间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一直到被妻子拖着跑了好多售楼部,直接交了钱,取了钥匙,他才慢慢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可现在,这才多久,老丈人又卖了一个奶奶留下来的古董,又换了一套房?!
郑翔宇的错愕,惊诧看在了邵国庆的眼里,也让他对这件事感觉到了更大的不安。
那种受之有愧的不安。
以前的时候还没有感觉,在他的心里,那就是他妈,不管是他给老太太东西,或者收取老太太东西,都觉得很自然。
感激,兴奋这些肯定会有,但不会有坐立不安的感觉。
可现在,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事情一件一件发生,邵国庆越来越意识到,母亲重新回去的这个世界,和他们现在所在的,应该并不是一个。
不然,现在依然活得健健康康的太婆,爷爷,奶奶,还有宁宁,美美,又该如何解释?
如果是这样的话,邵国庆就不得不为母亲以后的日子考虑了。
他知道,爸妈还会有新的孩子,那孩子不管和不和他重名,都绝对不会和他是一个人。
再然后,爸妈还会有更多的孩子,有全新的生活。
这样的话,自己和自己家一而再,再而三的接受妈妈送过来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就有点不合适了。
以前还可以说是担心黑匣子有一天不见了,怕到时候那些东西留在妈妈身边容易变成隐患。
可现在,儿子都说了,系统都升级了,连他那边都出现了什么国际版。
既然这样,黑匣子消失的可能性基本上可以确定不再存在。
那么,妈妈完全可以把她再得到的东西留在仓库里,十年,二十年后再拿出来啊?!
有这样一个条件形成之后,邵国庆现在是怎么也不愿意再接受母亲如此贵重的馈赠了。
徐惠萍又怎么会不了解丈夫的想法?
更何况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凡事要有个度。
徐惠萍一直觉得人这一辈子该享的福,受的罪都是有定数的。
婆婆给家里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再多他们真的承受不住。
他们两口子是有退休金的,而且退休金相比起一般人,还要高一些。
至少两人后半辈子肯定是能过得丰衣足食还能小有剩余。
女儿,女婿工作都稳定,虽然都是普通人,可养好自己的小家也是没问题的。
唯一的儿子邵洋虽然还没有工作,可看也看出来了,他也是个争气的孩子。
将来的生活也不需要做父母的太过于担心。
现在,甚至连家里人的房子问题都解决了,徐惠萍真心觉得如果再接受婆婆的馈赠,他们一家子根本无以回报。
如此,在看到姜晓菱又寄了古物后,邵国庆两口子的为难实在是比惊喜还要更多一些。
“给妈退回去吧。”
徐惠萍推了推丈夫的胳膊:“和妈好好说。把咱的想法再跟她说一下,说话的时候掌握点方法,别寒了老太太的心。”
邵国庆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他拿出手机,对着那酒杯仔仔细细的拍了照,然后连接电脑,上传,熟练的操作着。
很快,那酒杯就从他们的书桌上消失了。
当然,这样也不能算完,邵国庆又点开寄件箱,字斟句酌的给母亲写起了信。
徐惠萍也不去管那些眼看着就要放凉了的馅饼了,索性就站在旁边看着丈夫给婆婆写信。
看到他写完,就要准备点击发送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等等!你赶紧加一句,让妈千万不能把这东西再给洋洋寄过去。你别看我,老太太真的敢。她对洋洋有多喜欢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说着,又伸手在丈夫的肩膀上推了一下:“你赶紧加上,不然她一会儿看见了,真敢直接就转给那小东西了。”
听了妻子的话,邵国庆一脸的无语。
可他也知道,妻子说的没错,母亲很有可能会这么做。
不,简直是必定会这么做。
要知道,用那半截子画换回来一套房子的事儿邵国庆早就告诉了她老人家。
也早就跟她说了别再给自己东西,让她留着的话了。
可……这不是又寄过来了?
对于母亲这种选择性听话的方式,邵国庆早就已经没脾气了。
想了想,他只得在信的后面加了一段话,反复交待母亲不要把东西寄给邵洋。
怕母亲不听话,他还采取了吓唬的手段。
他说:“妈,你要知道洋洋可是在国外,你寄过来的东西是古董,是国宝。要是寄给了洋洋,那就是国宝流失,算是出了国境了。
你这可不是疼孩子,而是害了他了。你让洋洋将来回国的时候,到底带不带回来?
不带回来吧,那肯定不行。带回来吧,过海关的时候让他怎么解释这东西的来历?那不是让他有口说不清吗?”
姜晓菱是在中午睡觉前看到的儿子回信。
在看到最后一段的时候,她的面部表情变得震惊至极!
说实话,如果不是看到这句话,她真准备顺手就把东西给孙子寄过去了。
不是姜晓菱不理解儿子的想法,也不是她不给自己留后手。
在确定了这黑匣子不会再消失之后,姜晓菱就已经在考虑要自己也积攒一些东西了。
可,这不是赵泉说了还有一堆吗?
既然这么多,而且明显是能收回来的,自己拿出一件儿两件儿的给儿孙,又算得了什么?
可她没有想到,儿子的表现会这么激烈,居然又给她退了回来。
“真不是个好孩子,太混蛋了,居然还敢给我退回来!他也不怕我生气?他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他亲妈的生日了!”
姜晓菱气呼呼的从仓库里出来,嘴里还小声的嘟囔着。
再抬起眼皮时,才发现丈夫正一脸好奇的看着她。
姜晓菱也没有瞒他,将之前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
说完顺手就将那酒杯给拿了出来,往丈夫的手里一塞:“你看,就是这个,被嫌弃了。”
看着妻子那气鼓鼓的模样,邵彦成一阵好笑。
他也能理解儿子一家人的心思,同时也对他们这种知足常乐,不贪不占的行为感到很是欣慰。
可同时他也理解妻子的心思。
邵彦成拿起那个酒杯,在手里转来转去了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抬头,小声的问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你知道吗?”
姜晓菱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也不懂。”
“那你就知道它贵重了?”邵彦成又继续问道。
姜晓菱白了他一眼:“要是不贵重庆庆会给我退回来?”
邵彦成一噎,觉得妻子这说法也没错。
想了想,他把东西重新递回给了她:“先收着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孩子需要了就给他们,不需要就留着。这有什么可推来推去的?
你要真想给,回头等邵洋回国,你再给他。他不就是只出去一年吗?这也过了一半儿了吧?”
而此刻被爷爷奶奶惦记着,并且已经开始给他存家当的邵洋,对于这些事儿根本一无所知。
他如今正站在之前他惦记了很久的那个大废弃汽车停车场前,信誓旦旦的想搞一件大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