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晓菱拨开人群,闷头就往楼栋里冲。
结果刚刚走到二楼和三楼之间,就看到前面站了一群人,把路给挡得严严实实。
然后,她很快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赶紧回去,别在这儿添乱!”一个男人用呵斥的口吻冲她说道。
姜晓菱抬起头,这才发现挡在她身前,冲她说话的人是韩兵。
韩兵是谢伯伯的徒弟,之前和谢伯伯一起去景平将他们一家子接过来的就是他。
后来,他还和邵彦成一起来家里帮忙做过床,说起来和姜家的人都算熟悉。
可是,姜晓菱却并不喜欢他,对他一直敬而远之。
因为,上辈子,她对这个韩兵曾经也很熟悉。
那时候,他们和谢家关系好,两家子走得近。
韩兵作为谢伯伯唯一的徒弟,和谢家的关系就和邵彦成与他们家的关系差不多,所以,姜家姐弟和韩兵自然接触的也比一般人多。
可就是这个人——
如果这辈子没有什么变化的话,将会在一年后和来谢家探亲的,封阿姨的亲外甥女私奔。
两个人不仅私奔了,临走之前还在机械厂和家属院门口各贴了一份大字报,义正辞严的提出要和谢伯伯断绝师徒关系。
那份大字报姜晓菱看过。
她一直到现在都不能理解这人的心怎么能这么坏?!
韩兵和谢伯伯他们家是老乡,当初是一批从江浙那边过来宁林的。到了厂子里,也是他求的谢伯伯收他做的徒弟。
谢伯伯那人,性子直,脾气爆,可对韩兵那是真的没的说。自己儿子有的,从来没有少过他一份。
又因为他们两个经常一起出车,朝夕相处的,好些时候,姜晓菱甚至觉得谢伯伯对韩兵,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更亲一些。
而封阿姨那个外甥女,来的时间并不长,姜晓菱甚至现在都记不得她叫什么名字了。只知道她是封阿姨姐姐家女儿。
因为自己没有生姑娘的缘故,封阿姨一向偏疼女孩儿。
对姜晓菱都贴心贴肺放,更别说还是自己家亲姐的姑娘。
别的姜晓菱不知道,但她亲眼看着的,那女孩来的时候穿的衣服补丁摞补丁,可后来,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连袜子,手绢都一水儿的全新!
这不全都是封阿姨给她置办的?
可就是这么被谢家报之以善的两个人,大字报上将谢伯伯,封阿姨说的简直是十恶不赦!
在那份大字报上,谢伯伯被说成了满脑子封建残余,对徒弟非打即骂的旧社会恶毒师傅,而韩兵则是被师傅压榨的小可怜。
封阿姨被说成了看不起穷亲戚的地主婆,那女孩儿成了被地主婆欺凌的苦菜花。
而他们这样一对苦命人,之所以要与谢家断绝关系,是因为不愿意向恶势力低头,决定做一对勇往直前,奔向光明的革命战士!
反正,那大字报贴出来之后,家属院的人们没有一个人同情他们,大家全都嗤之以鼻。
同时也没有人因此而对谢家人不满,大家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全都快要笑死了。
因为所有人都长着眼睛,什么情况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可即便是这样,谢伯伯和封阿姨也都大受打击。
莫名其妙的受到了这样的屈辱,还是被身边最亲近的人出卖,两个人仿佛一夜间就苍老了很多岁。
谢伯伯更是直接辞了汽车队长的职务,一辈子再也没有带过一个徒弟。
看到这个情况,姜晓菱实在是想不通,就去找邵彦成问,那两个人为什么会这么做?
觉得他们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要做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毕竟,韩兵为了那个女的,丢掉了机械厂的工作,而那个女的,把自己的亲姨得罪的死死的。
不能说生死仇敌吧,至少两家子的亲戚关系因为她肯定彻底断了。
这到底是图什么?
邵彦成听了她的提问只是苦笑了一下,说了句让她别想那么多,并没有给她解释。
后来还是别人说起,姜晓菱听了一耳朵,才明白了什么叫做人性的丑陋。
原来,韩兵在汽车队虽然是谢伯伯的徒弟,可他一没文化,二年龄大了,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前途。
留下来可能一辈子也就是转正,做一个最普通的司机,绝无可能更进一步。
而那个女孩,家里姊妹六个,她排行第三。上不上下不下,根本不受重视。
能够在出嫁前来外地的亲姨家做回客,这已经是爸妈能够给她的最大的福利了。
在宁林待上一段时间,再回家后等待着她的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嫁人。
以他们家的条件,还有她个人的样貌资质,想嫁个好点的人家也并非那么容易的事儿。
韩兵看中了她城市户口,和她结婚即便是离开了机械厂也不用回农村。
她看中了韩兵的个人条件,最起码要样有样,要个又个,比她爸妈之前给她说的那几个人条件都好。
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
留下了那两张大字报,韩兵跟着她那女孩一起回了她的老家。
至于为什么要写这两张大字报,没用别人细说,很快姜晓菱就知道了答案。
韩兵跟着那女孩回了老家,别人问起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将贴大字报的事情还有大字报的内容进行了大肆渲染。
很快,好多人都知道了他们的情况。
因为到家就领了结婚证,私奔这种话没有人再说了,可他们勇于和恶势力作斗争,永做革命先锋的“先进事迹”却流传了开来。
很快厂子这边就收到了调查函。
看着这调查函,厂里其实也为难。
毕竟韩兵在厂里几年各方面表现并不差,家里成分也好,除了最后那个白眼狼的操作,别的没什么可指责的。
但,和师傅恩断义绝又属于人家私事儿,单位也没法说什么。
反正,调查函寄回去没多久,姜晓菱就听说,韩兵已经进了女孩老家那个中等城市的长途汽车站,做了汽车司机。
女孩儿也被托关系弄进去做了售票员。
她还记得,最后得到的消息是韩兵在那个汽车站混得风生水起,做了汽车队长。
他们两口子还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
恶人有恶报这句话,对于这夫妻俩来说,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他们是真真正正踩在谢伯伯一家人的脑袋上位了。
姜晓菱脑子里想了这么多,可实际上时间只不过过了一瞬。
望着韩兵此刻还算真诚的,写着实实在在担心的眼神,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她朝韩兵咧了咧嘴,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然后朝半边身子趴在屋外,半边身子趴在屋里,用身躯将自己家护得严严实实的钱阿姨看了一眼,小声问道:“韩兵哥,钱阿姨这是在闹什么啊?美芳在家吗?她是不是要被她妈妈给吓死了啊?”
听她问起美芳,韩兵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俩小姑娘关系好这是众所周知的,看到好朋友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跑过来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他连忙扯了姜晓菱一把,将她扯到了靠近角落的地方,一脸严肃的对她说:“你赶紧回去,别凑热闹。美芳家的事儿你管不了!”
姜晓菱撇了撇嘴:“谁要管他们家的事呀?我是心疼美芳。钱阿姨这是在闹什么?丑死了。到底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还要趴在地上?真的是脸都要丢尽了。美芳以后还要不要在院子里做人了呀?!”
说到这儿,她故作亲近的抓住韩兵的胳膊晃了晃:“韩兵哥,他们家到底怎么了呀?”
韩兵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孩,只觉得这小孩儿真的是被家里保护的太好了,在这样的世道里,遇到这种事,关注点居然是她那个好朋友,以后会不会觉得丢人?
想到这儿,韩兵不禁有点失笑,觉得自己实在是闹不懂这种小女孩之间的友谊。
要说关系好,他们一家才来了多久?
楼外面那些做了多少年的老邻居,看到张家出事,也没谁上来帮着说句话,劝解几句。
她一个小姑娘,反倒冲在了最前面。
或许是因为姜晓菱的眼神太过于干净,表现的又太孩子气,让韩兵对她根本起不了一点防备之心。
被她就这么拉扯着问个没完,他也被缠得没办法,只得含含糊糊的跟她说了一点。
说起来这事还真跟韩兵没什么关系,他今天完全是运气不好,赶上了。
他不过就是去党办办点事儿,然后就撞了个正着,被厂里的那些所谓的先进分子们抓来充了壮丁。
要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还得从张美芳昨天穿的那件新衣服说起。
这个年代一出门,满街都是黑灰蓝,偶尔有人穿件绿军装,就能够博得众人的羡慕。
而像张美芳那件爸爸给买的红格子外套,更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昨天从姜晓菱家里出来,张美芳也跟着妈妈一起去菜市场大采购去了。
一圈转下来,那衣服简直看得同龄的女孩子们心里都要着了火。
其中有一个也去菜市场买菜的女孩,家里条件不错,父母都是革-委会的干部,平时骄纵惯了。
她当场就提出要掏钱买张美芳这件外套,多加钱也可以。
张家又不缺钱,更何况还是生日礼物,又有妈妈跟着,张美芳自然想都没想当场就拒绝了。
其实张美芳并没有说什么重话,还解释了原因,可那个女孩儿心里就是不舒服,回家就带出了脸色。
吃饭的时候她说起了此事,她弟顺口就说了一句:“那个女的我认识,机械厂家属院张保平的姐姐嘛!
张保平和我们一起玩过,姐,你争不过人家的,那家人可有钱了。张保平说他妈妈有一个什么首饰盒,上面还有雕花,天天当宝贝一样藏着,值好多钱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男孩说这话就是顺口,可女孩儿年龄大,她却知道这年头首饰盒这东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在家里放的。
那是四旧,是封建残余。
能有这东西的人,家里成分肯定不好!
于是,她就跑到了机械厂告密。
有她爸的官职镇着,虽然不是一个厂子的,可那些革命小将们还是愿意卖她面子。
再说了机械厂又不是铁板一块儿,分歧本来就大。
对于像张家这样身居高位的外来户,看不惯的人多了去了。
有这么一个由头,根本就不用多说什么,这群人就直冲过来,要破-四旧,清余毒。
其实他们来的时候,讲真,还真没准备大闹。
用韩兵的话说:“都是厂子里的家属,张工又是总工。只要她把东西交出来,然后在悔过书上签个名,这事儿就算了了。
可谁知道刚一说完,她就摆出了这么一副要死要活的架势。
革命小将永远不会向恶势力低头,她都撒泼了,那自然更加没有人会撤了。
这事儿不就僵持到这儿了吗?”
听到这儿,姜晓菱一下子就明白了。
什么破四-旧,清余毒,这都是场面话。说白了,他们跑这一趟,最重要的是要钱阿姨在悔过书上签名。
这名字一签,别的不说,他们家“落后分子”的名头是肯定跑不了的。
张伯伯是解放前的大学生,也是现在机械厂学历最高,学问最深的。如今正在负责新产品的开发。
他的工资最高,威望也是最高的。
毕竟在专业方面,全厂他就是权威,厂长书记见到他都得客客气气,谁人不高看一眼?
可这在那些造反派眼里就看不过去了。
在他们眼中,张伯伯就是个臭老九,是落后分子,是应该夹着尾巴做人的。
这之前厂长里开会已经有人提过好几次了。
可厂里科研任务重,厂长,书记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动张伯伯,就把那些声音全给压下去了。
现在,小保平随口的一句话,就让他们找到了突破的口子。
姜晓菱又看了看趴在地上,一脸绝望的和那些先进分子对峙的钱阿姨,心里开始发愁。
她觉得韩兵可能这事没说错,钱阿姨应该是真有那个什么首饰盒,而且还看得很重。
不然,就她平时那胆小的样子,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看着像是要跟这些人共存亡一样。
姜晓菱想了想,对韩兵说道:“韩兵哥,要不我进去劝劝美芳吧?”
韩兵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跟你说了半天,你怎么听不懂呢?这事你掺和什么?赶紧回家,别在这儿添乱!”
姜晓菱嘟了嘟嘴:“那你们就这么和钱阿姨干挺着啊?韩兵哥,不是我说,你和他们可不一样。”
她说着,更压低了些声音,凑近韩兵说道:“他们都不是咱院里的。”
韩兵一愣。
姜晓菱话说得很含糊,可韩兵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的确,今天冲在前面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是在家属院里住的,可他,却是。
现在机械厂的情况,和市里其他那几个大型重工业工厂的情况一样,基本上厂里都天然的分为两派。
一边是本地人,一边是支援建设而从南方拖家带口迁移过来的外地人。
外地人虽然在人数,关系网方面输于本地人,可偏偏他们大部分都是有技术或者有学历的。
在厂子里做得都是比较轻便,干净,工资又高的技术工种。
本地人觉得他们干活少,拿钱多,厂里还专门给他们盖了家属院,又羡又妒又嫌弃。
而外地人则因为人数少,单个在外又很容易被本地人欺负,所以就相当的抱团。
别看现在张家出事,邻居们都在外面看着,没有人替他们家说话。可是同样的,也并不会有什么人过来跟着落井下石。
韩兵再说是被那些人一起拉过来的,可他毕竟现在站在这儿,和他们一起与钱小芸对抗。
张家要是没出什么事还好,要是真出事了,或者闹得不像话了,楼下那些人现在不说什么,但以后对于韩兵,肯定会警惕。
他一定会在不知不觉中,被院里的人从内部给隔绝出去。
想到这儿,韩兵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乱跳。
又恨又烦,却又不知道要怎么解决。
看到他这个样子,姜晓菱又继续说道:“韩兵哥,你跟他们说说让我进去吧?不就是找个什么首饰盒子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那个我记得在老家的时候,很多婶子,阿姨们都有,我记得我妈妈和奶奶也有过的呀!”
听她这么说,韩兵使劲瞪了她一眼。
姜晓菱吐了吐舌头:“不过我妈妈和奶奶的破四旧的时候早就交出去了,当时街道上还专门组织了人收,全都现场给劈了做劈柴。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呀!”
“你跟他们说,让我进去吧,我去问问美芳是怎么回事?要是他们那里之前街道上没有组织收,没来得及交,现在拿出来交给你们就是了,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干嘛要闹成这样?还过不过年了呀!
再说了,要是因为这点小事,闹得大了,再把张伯伯扯进去影响了生产……”
姜晓菱撇了撇嘴,又睨了那些人一眼,小声嘀咕道:“王厂长会不会骂他们我不知道,但谢伯伯肯定饶不了你。”
韩兵身子猛地一僵,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他神情复杂的看了姜晓菱一眼,只觉得自己这么大的人了,居然没有一个小丫头看得清。
那些人要和张工对抗他管不了,也懒得管,可表面上的事该做也得做。
既然自己已经站在这里了,两边调和,和稀泥的事儿就只能由他去做。
这样到后面即便不能两边落好,至少也不至于两边挨骂。
他攥了攥拳。
韩兵心里清楚,这些人看着张狂得很,其实心里还是有点怯的。毕竟他们现在一个个都是厂里的职工,张工在厂里的威望他们都清楚。
他们敢叫嚣,吓唬,甚至和钱小芸撕扯,可让他们就这么直接从那个女人身上踩过去,彻底撕破脸去搜张家,他们也还真得掂量掂量。
与其就这么尴尬的僵持下去,还不如就按照姜晓菱说得,让她进去和张家的那个女儿说一说。
她妈那儿说不通,女儿那儿却不一定。
要是张美芳真得能主动把首饰盒交出来,这事就了结了。
而且韩兵私心里也希望这事早结束早好。
这么闹下去,厂长书记他们肯定能得到消息,到时候万一赶过来了,那什么悔过书他们都不一定能拿得走。
想到这儿,韩兵也不跟姜晓菱说话了,快步上前挤到了最前面,在一个穿着军装,带着红袖箍的年轻男人耳朵边说了几句话。
他刚开始说的时候,那人一把把他拍到了一边,眼睛眉毛都挤在了一起,眼看就要发脾气。
可韩兵并没有放弃,而是又挤过去对着他小声而快速的又说了几句话。
这一次,那人的面部表情变得有点迟疑了,他用狐疑的眼神看了看韩兵,又看了姜晓菱一眼。
韩兵冲着他点了点头,又朝姜晓菱招了招手:“晓菱,你过来。”
姜晓菱连忙走了过去。
韩兵用手指了指还趴在地上,但是明显已经累极,再也喊不出声,就那么披头散发闭着眼小声抽泣的钱小芸。
对她说:“你只要能说得动她把东西交出来,或者让我们进去搜,今天她这种与革命小将对抗的恶劣行为,厂里就不再追究了。但要是说不通,那就要采取武斗了,到时候像她这种顽固分子,是要被拉走下大狱的!”
韩兵一边说,一边悄悄的瞥了一眼他身边站着的男人,朝姜晓菱使了个眼色。
那意思很明显,他现在说的话并不是他的本意,他不过是在叙述。
姜晓菱连忙做出了一个有点恐惧的表情,连连点头:“晓得了,我去和美芳说。”
那男人点了点头,韩兵赶紧朝姜晓菱挥了挥手。
姜晓菱走到了张家门前,蹲下身轻轻拍了钱小芸一下。
钱小芸身子猛地一抖,倏然睁开了眼,眼睛红红的,眼神都有点涣散。
她应该是费了好大劲儿才认识姜晓菱,先是楞了一下,然后立刻就急了。
“走,回家去!”她冲着姜晓菱呵斥道。
声音嘶哑的只能发出气声,可表情中的急切却显而易见。
姜晓菱再次伸手在她的身上拍了拍,小声的说:“阿姨,让我进去看看美芳,她这会儿肯定吓坏了。还有保平,你让我进去看看他们。”
听她提起儿女,钱小芸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悲戚,却还是执拗的伸开双臂,按在两边的门框上,冲她使劲的呵斥:“走!回家!”
姜晓菱低下头,将脸凑近到她跟前,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小声说道:“阿姨,你信我一次,我能帮你。”
说完,将手抓住她死死抓住门框的手腕,用力的按了按。
钱小芸怔了一下。
不知道怎么就松了手。
她自己也闹不清楚为什么,姜晓菱按的那一下,硬是让她感受到了女孩的笃定。让她觉得可以信赖。
姜晓菱没有在门口多停,直接进了门。
张家的客厅空空荡荡,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皱了皱眉,直接过去推开了张美芳住的那个房间,果然,姐弟俩全都在里面。
张美芳手里拿着一个擀面杖,攥得死死的。一脸惊恐的看着门口,甚至在看到来人是姜晓菱,面上的表情都没有改变。
姜晓菱默默的叹了口气。
可她也不敢和张美芳多说什么,只能走过去从她手里将擀面杖拽出来,递给了哆哆嗦嗦站在姐姐旁边的张保平,对他说:“放厨房去。”
张保平长这么大也没有受过今天这样的惊吓,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接过擀面杖就跑了。
看他离开,姜晓菱的脸顿时变得严肃了起来。
她用两只手按住了张美芳的肩,对她说:“你相信我,把那东西交给我,我来处理。”
张美芳这会儿才缓过了神儿,她摇了摇头,眼神悲哀:“那是我妈的命,是我外婆留下来给她的唯一遗物。要是交上去被那些人给劈了,我妈就活不成了。”
姜晓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她顿时就明白了上辈子为什么这件事会闹到那种无法挽回的地步。
钱阿姨为了保住那个盒子,还真的是和那群人鱼死网破了。
只不过,她的鱼死网破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是一家人的前途和命运。
她的手更用了几分力气:“交给我。美芳你信我一次,我一定能帮阿姨保住,我保证。”
张美芳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脸上带出为难的表情。
“可是,晓菱,不能因为我们家再害了你。”
姜晓菱顿时急了,她进来可不是来听她哭,和给她聊天的。
她伸手在张美芳的肩上使劲儿拍了一巴掌!
“别废话!东西在哪儿?快点,带我去,然后照我说的做。”
张美芳挣扎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小声说:“在厨房。”
姜晓菱拉着她就往门口走,一边走一边低声吩咐:“哭!”
张美芳立刻哭出了声。
她本来就是因为母亲吩咐,任何时候没她的吩咐都不能出去,看好弟弟,在屋子里待着。
所以才一直憋着的。
现在晓菱一说,心底的惧意还有委屈,担心全都涌了上来,瞬间就哭得泣不成声。
姜晓菱一边拉着她继续往外走,一边大声的劝道:“厂里的同志们就是想来家里了解一下情况,并没有什么恶意的呀!
什么?抄家?
哎呀,是阿姨想多了,怎么会抄家?张伯伯又没有犯什么错误,他今天不是还代表厂子去区里开会了吗,怎么会抄你们的家啊?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行了,行了,别哭了。走,我带你去洗洗脸,然后咱们出去好好跟阿姨说,就让同志们进来看看好了,看完不就没事了嘛?”
她说着,搂着哭成了泪人的张美芳一起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看到张美芳确实一脸的泪痕,鼻子,眼睛都红彤彤的,外面的人倒也没有再阻拦。
只有那个穿军装的人不耐烦的在门口喊了一声:“快点!”
“好的,洗洗脸就出去啦!”姜晓菱嘴里答应着,脚下的步伐更加快了几分。
一进厨房,张美芳立刻走到了碗橱跟前,蹲下身子,搬开两个咸菜坛子,从最里面拿出了一个木盒子递给了姜晓菱。
那盒子是紫红色的,只有小女孩的两个巴掌大,看上去小巧玲珑。
可一接过来,没防备的姜晓菱手却下意识的往下一沉。
她这才发现,这个盒子居然是紫檀木的。
也无怪钱小芸如此珍视,这盒子一看就是个值钱物件。
木质先不说,在这个盒子的盒盖中央还嵌着一块儿鸭蛋大小,翠绿翠绿的碧玉。
就姜晓菱这样什么也不懂的人,也能够看得出那玉一定价格不菲。
盒子的四角用镂空的紫铜片包着边,正中挂着一把黄铜的小锁。
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年代的,保存的极好,连一丁点儿的磕碰都没有。
整个盒子都像是包了浆一样,透着一种油润润的,内敛的光泽。
可再好的东西姜晓菱这会儿也来不及细看,她甚至都没有时间去细琢磨怎么在他们姐弟面前伪装。
她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水缸,对他俩说:“去洗脸。”
姐弟俩连忙点头照做。
趁他们洗脸的功夫,姜晓菱背了背身,快速将盒子放进了自己的店铺里。
就在她正准备收回意识的时候,目光忽然被竹篮里之前随意放进去的那个在废品站收回来的首饰盒所吸引。
她来不及细想,直接将它拿了出来。
姜晓菱转头将这个小小的厨房全都打量了一下,然后朝他们俩招了招手:“过来帮忙。”
张美芳和张保平脸都顾不得擦,就一起跑了过来。
因为张家水缸底不平的缘故,钱小芸在两边各摞了两块砖,将它架了起来。
而今天因为一大早家里就出事,根本没有来得及去打水,所以此刻那水缸里只有一个缸底的水。倒也抬得动。
姜晓菱指挥着两个人将缸挪开,把手里拿着的从仓库里拿出来的那个旧首饰盒放在了两块砖的中间,然后把砖又往外移了移,让它们基本保持平齐,这才和姐弟俩一起把缸重新放了上去。
看着姐弟俩那一脸的问号,姜晓菱飞快的教了他们几句话,就推着他俩一起从厨房走了出去。
张美芳虽然洗了脸,可看上去还是很狼狈,鼻子眼睛都是肿的。
她走到了钱小芸的跟前,拉着她的胳膊使劲往后拖。
一边拖一边哭:“妈,你让他们进来搜嘛!反正爸爸写的那些东西都是给厂子写的,丢了破了,那也怪不了咱们。你已经尽力了呀!是他们非要进,大家都看着的,不是咱们不保护,是保护不了呀!”
她说着,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表情委屈极了。
姜晓菱推了推张保平,示意他过去和姐姐一起劝妈妈,然后自己走出来冲外面的人解释。
“我刚才问美芳了,她说他们不是不让你们进,实在是她爸爸那个屋子平时是不允许任何人进的。
里面有她爸爸正在做的研究,还有图纸,张伯伯不在家,钱阿姨连回屋睡觉都不敢,都是和美芳一起挤着睡的。
美芳说她爸爸那些图纸是保密的,不经允许任何人都不能看。所以阿姨才死活不让你们进,她怕张伯伯回来会大发雷霆。”
听了她的解释,外面的人脸色都变了。
几个胆子小的甚至还往后退了几步,硬是全都挤到了二层和三层的拐弯处。
而韩兵也紧张了起来,明显也想跟着退出去。
那个穿军装的人脸上有点兜不住了,用手在空中一挥:“借口!这都是借口!要是保密的东西为什么拿回家?怎么不放办公室?这分明就是为了不配合我们工作找的借口!”
姜晓菱没有说话,转头看向韩兵。
她这话韩兵是相信的。
厂办还有技术科,党办都是在同一层楼办公。
现在因为运动,党办基本被革-委会的人给接手了,他们天天又是组织政治学习,又是搞活动的。
一天到晚口号喊的山响,那楼上天天热闹到不行。
张工的工作是需要安静环境的,他把干不了的活拿回家做,这合乎情理。
全厂子谁不知道钱小芸视张工为天,为了他上天入地都行。
他他交待下来的话。
她肯定豁了命去执行。
要说她是因为害怕这些人进去动了张工的东西而阻拦,韩兵觉得,这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
只是,僵持了这么半天就这么算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那个人,深深的觉得,那也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个时候,姜晓菱又开口说道:“韩兵哥,我刚才和美芳说了,说你们进去就是了解一下情况,并不会乱动东西。
要不你看这样行不行?就,你和这位同志一起去张工那个屋子看看,尽量别把他的东西给弄乱了。
要是找到了就什么也不说,找不到你们也赶紧出来。
然后其他的同志去别的屋子翻找一下,就别跟着去那屋了,你觉得这样合不合适呀?”
韩兵迟疑了一下,将目光落在了旁边那个人身上。
坦白说,他并不想去蹚这趟浑水,压根不想进张工的房间。
可那个人却显然觉得姜晓菱说得方法可行,立刻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