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晓菱走近了才发现, 那一堆废纸里大部分都是从墙上铲下来的已经老化残破的宣传标语或者是被糊了一层又一层的大字报。
想想也没什么稀奇。
这年代能够被扔的纸,也就只有这是最多的吧。
说起来机械厂在这个年代真的是一个相对独特的存在。
因为厂子里的人来自天南地北,大家都是因为当初响应国家支援三线建设, 主动或被动的背井离乡,从南方各地跑到这个北方小城工作定居的。
这也就代表着,其实大家对于邻居或者工友们的历史背景都不熟。
再有又都是异乡客,身边没有亲朋, 没有家族帮衬, 所以相对比较抱团。
内部矛盾肯定有,但一旦有来自于外面的侵袭,还是会一致对外的。
这就造成了无论外面腥风血雨, 还是锣鼓喧天,家属院的人大部分都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并不是太愿意参与。
反倒是成为了一个相对平静的所在。
所以, 姜晓菱猛地一下看到这些虽然被撕得破烂流丢, 可却依然刺目至极, 充满了人性险恶的字纸, 还是有很大的不适。
她朝四周望了望,从屋子边上找了一根破桌子腿拿在手里, 然后用它在地上划拉着。
将那些引起她心里不适的东西全都巴拉到了一边。
然后她就在那些破纸覆盖的下面看到了一堆书。
引起她注意的是两本非常厚的书, 书上还有燃烧过的痕迹。
看样子应该是被人扔到了火堆儿里, 然后因为书皮太过于结实没有烧着, 又被人偷偷的从灰堆里巴拉了出来, 然后卖了废品。
姜晓菱弯腰将它们捡了起来。
顺手打开了比较小的那一本。
那本书的封面是一种很少见的,外面压了一层薄膜的硬纸。纸是黄色的, 上面还印有暗花。书脊处印的有“香港三联书社”的字样儿。
想来能够让它遭此厄运的最大原因, 应该就是这几个小字吧?
姜晓菱将书翻看, 在看到内页上那印着的大大一行《成语小词典》后,简直是欣喜若狂!
这书对于她还有家里别的孩子来说,都实在是太好了呀!
他们都是要上学,要考大学的,这样的工具书,真的是求都求不来的。
现在这个时候,《新华字典》都非常难买,更别说《成语字典》了。
这简直是老天爷送给他们的礼物。
姜晓菱想也没想就在旁边收拾出来了一块空地,然后将那本书珍重的放在了上面,准备待会儿拿着出去结账。
她接着又翻看起了手里拿着的另外一个大部头。
这本书又厚又重,砖头一样。
书皮是深灰色的,是一本精装书。
封面上还有一排烫金字,却是外文的,姜晓菱一个也不认识。
她将书打开,然后眼前顿觉一花。
那一排排密密麻麻,排列得极为紧凑的外语单词看得她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
她又仔细的看了看,还往后翻了翻,然后郁闷的发现,这比砖头还厚的一本书里,她居然一个字都不认识。
竟然没有一句中文!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看明白了的,这也是一本词典,是一本俄英互译的词典。
姜晓菱上学的时候学的是俄文,虽然到现在早就还给了老师,可那单词是不是俄文她还是认得的。
至于英文,她上辈子在丈夫邵彦成的书柜里见过太多了。就算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好歹也混了个脸熟。
看着这厚厚的一本书,姜晓菱晓得她捡到宝了。
这些东西不用说,肯定是抄了哪个有大学问的人的家了。
不然这有钱都没地方买去的书籍也不会流落到这种地方。
她想,邵彦成看到这本词典,一定会当场激动到疯掉吧?
想到那个情景,姜晓菱忍不住会心一笑。
她更加郑重的将这个词典与刚才的那一本放在了一起。
至于要给弟弟找到教材,几乎没有费什么劲就让姜晓菱给找到了。
在那些破纸下面,有一堆儿堆放在一起的杂书,以及一些撕得乱七八糟的本子。
姜晓菱翻看了一下,觉得应该是“清洗”了不知道哪个学校的老师办公室。
然后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全给运到这里来了。
那一堆里小学各年级的教材都有一些。
虽然大部分是自己编的,简陋粗糙无比的革-命宣传顺口溜,但仔细找找,还真能找到几本课本。
甚至她还发现了几本手写的教案。
虽然一年级她只找到了一本《语文》,然后找到了一本三年级的《数学》。可就这姜晓菱也很满足了。
她上小学的课本其实当初是保存着的,可搬家的时候实在拿不过来。
有这两本书,她再回忆着,把之前的知识点罗列一下,教家里那三个小豆丁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们也疯玩的时间不短了,该上上发条,收收心了。
在确定那堆废纸里面再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姜晓菱拿起放在一边的几本厚书准备离开。
可就是这个时候,她的目光被一边摞着的一叠明显被整理过的报纸给吸引了过去。
昨天晚上,她和邵彦成聊天的时候,他跟她说过,并不是只有火花,烟标才有价值。
一些有特殊意义的东西其实放的时间长了,都是有价值的。
例如某个特定日期的报纸,刊登了特殊内容的杂志。
或者某些特刊首发号。
盯着那堆报纸,姜晓菱顿时有了想要过去翻一翻的欲-望。
她转头四下里望了望,并没有看到之前给她开门的女人,也没有办法问一问,那些东西能不能动?
只得大喊了一声:“大姐?大姐,你在吗?”
“挑好了?”
隔了得有一分多钟,那女人才从屋子外面探了个头进来,她的手上还戴着一副又脏又破的旧手套,显然正在隔壁的仓库整理东西。
姜晓菱让她赧然一笑,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报纸堆儿:“那些能挑吗?”
女人看了一眼,不以为意的说:“想要就挑呗。你拿这些回去是要糊墙的吧?小姑娘我可跟你说,挑的时候注意点,别把不能挑的也挑进去了。我说的话你懂吧?”
姜晓菱连忙点了点头:“谢谢大姐,我懂。”
看她这么明白,女人没有再说什么,朝她随意挥了挥手,就又从门口走开了。
姜晓菱知道她是好意。
这个时候,很多事属于没人找你事儿,那就不是事儿。但凡有人找你事儿,一不小心,麻烦就来了,而且说都说不清。
就好像用报纸糊墙。
大家都这么做,甚至谁能找到的报纸多,把家里糊得平平展展的,别人看到都要夸一句这家的主妇真能干。
可要是什么有心人想找麻烦,在你屋子里溜达一圈,万一找到一张有领导人像的,或者有什么最高指示,大标语的。
那你就是不尊重领导人,甚至非给你扣一个恶意侮辱领-袖的帽子,你也解释不清。
难道你能说是家里女人不识字,不知道那上面写的是啥?
久而久之,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捡报纸糊墙了,生怕一个不小心,给家里引来祸端。
姜晓菱走到那一堆报纸跟前,发现那些报纸里每一张有大黑体字标语的,还有,有领导人照片的,都被单独放在了一边,还全都是图片朝里折叠存放的。
这明显是怕万一没看见,那有照片的报纸被谁脚踩了,或者被撕了,在地上磨破了,到时候被什么人找事扯不清。
她不由得从心底赞叹了一句那个女人的细心。
姜晓菱蹲下身子开始一张张的翻检了起来。
她现在没空细看,就按照邵彦成之前说的,找特殊日子或者有特殊新闻的。
别说,还真让她找到了几份。
一份是十月一日的报纸,国庆嘛,肯定是特殊的日子。
一份是有长江大桥提前全面建成通车消息的报纸。
特别是第二份,那肯定是有特殊意义的。
将两份报纸收好,她又随便拿了几份其他的,然后就抱着找到的几本书一起去门口找那个女人结账。
那女人此刻坐在另外一个仓库里。
她戴着手套坐在小板凳上,正在一堆麻袋跟前分拣着里面倒出来的废铁。
这个年代金属都属于贵重物品,铁也相当的值钱。
所以即便是很小的铁片,回收上来后都不能乱丢,都要专门分拣到专门的盒子里,收集到一定数量之后一起上交。
这活儿又累又麻烦,又是长久坐在这么空旷寒冷的屋子里不挪窝。
即便戴着手套,穿着棉袄,姜晓菱都能看出,那女人冻得嘴唇都带出了隐隐的青色。
看到她进来,那女人抬起了身子。
她先用手锤了捶自己酸痛的腰,这才看了一眼姜晓菱手里拿的东西,说:“废纸七分钱一斤,我估摸着你这也就是一斤半左右,你给一毛钱吧。要是不相信,那边有称,你自己去称一称也行,”
听她这么说,姜晓菱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她从之前去黑-市时,从妈妈那里截留下来的钱里面拿出了一张一毛的纸币递给了过去。
随后又从随身背的书包里拿出了一个白毛巾包着的手包,打开来,从里面放着的两个红薯中拿了一个递到了那个女人面前。
“大姐,今天给你添麻烦了,我请你吃红薯。”
那女人愣了一下,连忙摆手拒绝:“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我们一起吃。”
姜晓菱不由分说的把红薯塞到了她的手里:“我今天来的时间不对,打扰你休息了。对不起啊大姐,我之前没有想到。”
听她这么说,那女人笑了起来。
废品收购站的工作时间和一般单位是不同的,
因为一般收垃圾捡破烂的人都是白天在外活动,只有天黑以后才有时间往废品站送,所以他们通常上早晚班儿。
一班是下午五点到晚上十二点,一班是晚上十二点到早上八点。其他时间是不开门的。
姜晓菱并不知道这个时间安排,她早上来的时候,其实正赶上这个女人下班,出去关门。
按理说人家完全可以不用搭理她,直接把她撵走就行了。
可那人不仅带她进来了,还耐心的一直陪她到现在。
如果不是刚才无意中在那个屋子里看到了一个分班安排表,姜晓菱恐怕到现在也不会知道,自己耽误了人家的下班时间。
“其实没事的,现在整个收购站就我一个人,也不分上班下班了,反正我就在院子里住。你待一会儿也没什么。”女人解释道。
姜晓菱今天来,除了来了解一下这边的工作情况,其实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就是想问问他们招不招临时工?
如果招的话,她想来试试。
没错,她想干的是临时工。
昨天妈妈和奶奶的话让姜晓菱起了要来废品站上班的心思,可这并不代表着她要去跟强子哥抢工作。
如果真那么做,还算人吗?
强子哥的情况她又不是不了解,上辈子还是帮过他们家的人,这种撬人家墙角的事儿姜晓菱肯定不会干。
可她知道,强子哥之前说要干的肯定不是临时工。
他要去办事处申请到这儿来上班,那说的一定是正式工的编制。
毕竟,再怎么说,强子哥也是城市户口,还是在办事处要安置人员名单里的。
给他安排的工作岗位,不说一次到位,怎么也不能给个打零工的活儿吧?
那算什么安置?
但姜晓菱并不需要这种正式工的编制,她也没准备在这儿长干。
要是她真的把自己的工作给鼓捣到了这个地方,她爸爸回来估计得比谢伯伯还凶,不拿棍子抽她,那都是不可能的。
她就想在这儿干上个一年,最多两年。
毕竟姜晓菱一直认为那个梦在她十八岁之后就消失了。
等梦消失了,她肯定还是要去考机械厂的岗位的呀!
她记得清清楚楚,也就是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机械厂就因为要建分厂,而多出了好多工作岗位,扩招了好多人。
到时候她是一定要去参加厂里的招工考试的。
其实姜晓菱还有一个想法,她想从这里出去之后去小学校那里找一下强子哥,跟他聊聊看。
姜晓菱昨天晚上想了好久,除了想自己怎么来这个收购站之外,也想了谢强哥的事情。
她觉得谢伯伯说的是对的,强子哥没有必要来这个地方工作,特别是还来做正式工。
废品收购站这样的单位,级别太低了,厂子的性质还是大集体。
和机械厂那样的国营大厂相比,无论是工资还是待遇,都相差的很远很远。
虽然他的腿受了伤,可只是走路有点跛,又不是真的没有劳动能力。
姜晓菱想等爸爸回来和他建议一下,让他去找王伯伯说说,看能不能把谢强哥弄到厂子里去当临时工。
然后让爸爸收了他做徒弟。
就算做不了司机,学汽车修理总是可以的吧?
厂子里那么多汽车,将来还会更多,修理工在厂里也是被人高看一眼的。
谢伯伯是车队队长,他要是自己提出来把儿子弄到车队,那显然是不合适的。
可要是爸爸出头,和王伯伯说,给自己单位的子弟弄一个临时工的工作,这应该没有多难。也没人能说出什么闲言碎语。
都是一个厂的,谁不知道谁?
谁又敢说自己家将来就没有类似的事儿需要厂里照顾?
现在戳了别人的脊梁骨,将来自己遇事儿了,说话腰能直?
这样干个两年,等机械厂扩招的时候,大家都使使劲儿,想来怎么样也能把谢强哥给招进去。
只要能进去,曲线救国也没什么不可以。
当然,这都是姜晓菱自己的想法。
尽管她觉得是捷径,可最后怎么选择肯定是还要谢强自己拿主意。
可她觉得自己得把这条路给他指出来,这样万一他或者谢伯伯家是因为脸面问题不好意思开口的话,有自己在中间牵一下线,没准会让他少走一点弯路。
此时,听那女人说现在整个废品站就只有她一个人在上班,姜晓菱惊讶了。
她不禁问出了声:“大姐,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啊?其他人呢,我看你们门后那个分班表不是还有好几个人吗?”
听她提到这个,那女人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许是因为在心里积压的狠了,也找不到一个倒苦水的地方,她居然就这么一边吃着红薯,一边絮絮叨叨的跟姜晓菱诉起了苦。
原来,这个废品收购站一共有四个人。其中一个正式工,三个临时工。
两男两女。
现在留在这里的这个女人叫张巧,今年四十了。男人在灯泡厂的食堂工作,是正式工。
而她,因为是男人在老家娶的媳妇,只有农村户口,所以找不到正式工作,只能在这儿做临时工。
另外一个女孩儿,和她情况差不多,是从农村来城里投奔哥嫂的。
但来了两年,工作无法转正,户口也办不进城,女孩儿心灰意懒前不久辞了这份工作,准备回家嫁人了。
那两个男的,一个是他们站长,是本地人,前段时间到了退休年龄,光荣退休回家抱孙子去了。
新的站长因为找不到人顶替一直迟迟没有到位。
之前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整个收购站都是张巧和另外一个男人顶着。
可那人也是农村户口,而且家里还有老婆孩子。
眼看要到年关了,那人要回乡下过年,这边一直找不到顶替的人手。
他提了几次请假,办事处都不给批,男人一怒之下,领了那个月的工资之后,直接走了。
人家也不干了。
听了女人的解释,姜晓菱沉默了一下,问道:“张姐,这说不干就能不干的呀?也不用等别人来顶替?”
张巧苦笑了一下:“我们临时工的工资都是干够一个月结一个月的钱,不干就没钱。他拿了工资就跑了,办事处能拿他怎么办?”
说到这儿,她又叹了口气:“这种事多了去了,我在这儿四五年了,这临时工来来去去不知道换了多少拨了。
我要不是年龄大了,实在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工作,我也不愿意在这儿待。
就这一个月十八块六毛钱,算是把我栓得死死的了。”
听她这么说,姜晓菱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
想了想,将自己还没有动过的红薯又默默的塞到了张巧的手里。
看着她这么孩子气的动作,张巧顿时被她给逗乐了。
她也没有拒绝,只是冲着姜晓菱友善的笑了笑:“以后再想要什么了,直接过来找我就行了。别的不敢说,想找几张糊墙的报纸,还还不是多得是?
你要是还缺,姐给你多留点儿,找干净的留!”
想问的事问的差不多了,姜晓菱准备离开。
眼看就到了年关,收购站又没有领导,她就是想现在就来做临时工也是不可能的。
正式工因为有编制,一般都要上面批准。而临时工,通常都是各单位的领导直接说了算。
这连领导还八字没一撇呢,她想申请都找不到人。
只能等过完年,一切步入正轨再说。
她同张巧告辞,走出了那个仓库。结果还没走出几步,就看到大门处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那俩人她都认识,瘦高条的中年女人是办事处的刑大妈,而那个年轻的,走路有点跛的,可不就是她谢强哥吗?!
姜晓菱打了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就是不好,强子哥别不是背着家里自作主张,准备来个先斩后奏吧?!
她赶紧迎了过去,喊了一声:“强子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谢强和刑平玉都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在收购站还能遇到外人,都很惊讶。
谢强则干脆没有回答姜晓菱的话,直接反问道:“你跑这儿来干嘛?”
姜晓菱从书包里拿出了那两本教材,递过去给他看:“我帮小河他们找两本书,他们快该念小学了。”
谢强看了一眼课本,没再多问,而是直接嘱咐道:“买完就走吧,赶紧回去,别在外面多留。”
刑平玉看着他们两个互动,一直等他们说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问道:“谢站长,这姑娘是谁啊?”
不等谢强开口,姜晓菱先吓了一跳!
脑子里瞬间冒出了一个念头——完了,完了,这回谢家一顿大吵是跑不了了。
她连忙问道:“谢站长?强子哥,你这是做什么了?!”
谢强睨了姜晓菱一眼,没搭理她。转头看向刑平玉:“邻居家小孩儿。驾驶队姜副队长的女儿。”
一听这话,刑平玉顿时笑了起来:“哟,姜家的姑娘啊!说起来你们也来一段时间了,我还没来得及去家里看看。怎么样,家里都好吧?对宁林的气候还习惯吧?”
姜晓菱上辈子是认识刑平玉的,知道她是办事处的办事员。虽然有点爱八卦,但性格蛮好。
可这辈子,她并没有和她有过交集。
于是,她只得再次看向谢强,等着他来介绍。
不等谢强开口,刑平玉先自我介绍了起来:“我在办事处工作,姓邢,你叫我邢阿姨就好了。”
姜晓菱连忙微微鞠躬,叫了一声:“邢阿姨好。”
看她这么有礼貌,刑平玉脸上的笑容更热烈了几分。
她看向谢强说:“哎呀,说起来还是你们机械厂的小孩儿们素质高,一个个都懂事的很。不像有的地方……”
说到这儿,她自觉说的有点多,赶紧转变了话头:“哎哎,不说这些。谢站长,我还是先带你在站里转转,其实咱们这个收购站条件很好的。在咱们整个宁林来说,都是最好的了。”
听到这里,姜晓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强子哥这是已经接下了收购站站长这份工作了。
按理说,知道这个消息,姜晓菱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她也不用再找别人了。谢强好歹也是自己人,有他在,自然会对自己关照一点。
可她根本高兴不起来。
她真心觉得她强子哥来这种地方亏材料了,他明明可以有一个更好的前途。
再有……她觉得和他说自己要来做临时工的事儿,估计能成的可能性为零。
还不如面对着一个不认识的人呢!
别看他已经做出了忤逆大人,偷摸跑来上班的事儿,可绝对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主儿。
要同样的事儿发生在她身上——
这人肯定能立刻化身谢伯伯,不立时把她教训一顿,也得直接把她提溜回去,交给家里。
姜晓菱刚才还满满的信心,被谢强这猛一出现,全被拍灭了。
刑平玉示意谢强跟她往里走。
而谢强则看了一眼旁边不知道怎么,忽然变得蔫答答的女孩儿。
他想了想,停下了脚步,对她说:“你等我一下,待会儿跟我去一趟小学校。”
姜晓菱不知道他让自己跟着去小学校干嘛?却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哦。”
然后站在一边等待。
谢强在收购站待的时间并不长,他只是在刑平玉的陪同下转了一圈,又和张巧认识了一下,就从里面出来了。
姜晓菱听见刑平玉和他商量的是过完年再来上班,心里动了动,觉得这事儿还能再挽回一下。
在收购站门口,他们两个和刑平玉告别,一起去了小学校后面的那个巷子里。
这一次,是谢强自己拿钥匙开的门,里面也并没有之前她见过的那个小孩儿。
看她一脸好奇的往里面张望,谢强解释了一句:“这房子我是租别人的,人家一家子回老家过年去了,这会儿都不在。”
姜晓菱点了点头,跟着谢强一起去了他租的那个屋子。
进门后,她有点吃惊。
因为不过几天不见,这屋子里面已经大变了样。
曾经靠着墙摆的一排书架全都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地上,并列放得整整齐齐的几个木箱。
屋子中间曾经摆放着的那二十多个小马扎也一个都不见了。
整个屋子看上去空空荡荡。
她惊讶的看向谢强,眼睛里全是问号。
她这副表情在谢强的意料之中。
他没有说话,而是走到屋子里唯一还没有来得及搬走的桌子前坐下,用钥匙打开抽屉上的锁,拿出了两个信封。
他将信封推到了姜晓菱的面前:“你和美芳一人一个,送你们的。”
姜晓菱将信封接过来,打开了其中一个看了看,发现里面是一些好看的火花和烟标。
即便是她这种不太懂的人,也能够看得出这些是谢强挑选出来的,至少也是他曾经那两个盒子里,最出众的。
“强子哥,你这个书摊儿不做了?”她低声问道。
谢强点了点头。
又用手指了指旁边放着的木箱:“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然后再给你家那几个小的也挑几本,算我送的。”
姜晓菱看了看木箱子,却站在那里并没有动。
她再次问道:“强子哥,你是真准备去收购站工作了呀?”
谢强侧头看了看她,啧了一声:“怎么,你也准备教育教育我?”
姜晓菱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不敢。”
她说的是真话。
两辈子下来,她一直都挺怕这个性格古怪的邻居哥哥的。
他不爱和人说话。
即便如姜晓菱他们姐弟,和他们一家子亲近的恨不得都快要变成一家人了,也没见他多给几个笑脸。
姜晓菱一直知道她强子哥是好人,从心里对他们是好的,却真的和他并不能很亲近。
这辈子虽然一来就因为和美芳来了这里,误打误撞的见到了谢强另外的一面。
打破了她曾经对谢强那种固有的:“严肃,厉害,不易接近”的印象,可让她对谢强,也像是在邵彦成面前一样轻松自如,显然是绝不可能的。
听她居然这么老实的说出了“我不敢”三个字,谢强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是老虎吗,你不敢?”
说完,他收起笑容,又睨了姜晓菱一眼,然后冲她摆了摆手:“行了,要挑就去挑几本,不挑就赶紧回家。都几点了,也不回去帮你妈做饭,还在外面晃荡。”
看他笑了,姜晓菱紧张的心情微微松懈了一点。
她试探的朝桌子跟前又走了一步,问:“强子哥,我能跟你说点事儿吗?”
谢强看了看她,眼神中晃过了一丝诧异。
他觉得自己有点闹不懂这个小孩儿。
她明显是怕自己的,这一点绝非装出来的。
谢强知道,因为自己脾气古怪,平时也懒得在人前装,院里的小孩怕自己的比比皆是,不光是只有姜晓菱一个。
可她,明明胆儿小的很,偏偏有时候还敢硬往自己跟前凑。
这是别的小孩儿从来没有过的。
可他,还就不反感,相反,还觉得挺好玩。
“说。”他板着脸,淡淡的回了一句。
“强子哥,我本来今天就是想来找你的。昨天晚上我奶奶说了你们家的事儿,然后我想了想……”
姜晓菱将自己之前的打算和谢强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最后又承诺道:“强子哥,你别担心,我觉得这事我爸肯定会同意,王伯伯那儿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你先跟着做两年学徒,等将来厂子扩建了……”
“你怎么知道厂子会扩建?”谢强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姜晓菱眨了眨眼睛,然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他。
“肯定要扩建的呀!现在国家正在大力推动内部建设,之所以把我们都从家乡迁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加快生产吗?
现在厂子里的柴油机卖的那么好,想要买一台拖拉机恨不得要提前半年排队,不扩建怎么行?那要耽误农业生产的!
厂子肯定要招人的,强子哥你放心吧。”
谢强望着姜晓菱,眼神有点复杂。
同样的话,上周邵彦成和他才在一起深谈过,两个人在一起做了半天分析,然后得出了和她相同的结论。
他以为,他和邵彦成就算称不上高瞻远瞩,至少也算是看得远的。
没想到这才几天,如此具有大局观的言语居然能从这样一个小孩的嘴里说出来。
这让他忽然就感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有点井底之蛙了?
小觑了这个女孩儿?
既然有了这样的想法,谢强的态度就变得诚恳了意些,也收起了那种哂笑的表情。
他看着姜晓菱说:“谢谢你还替我操心工作的事儿,不过不用了,我已经决定去收购站上班了。”
“可……”
姜晓菱欲言又止的盯着他看了看,眼神很有几分复杂。
想了想,她还是没憋住终于问出了声。
“强子哥,你是瞒着家里,自己偷偷去申请的这份工作,谢伯伯,封阿姨都不知道吧?
那,你就不怕他们生气啊?
这可快过年了……”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继续说,可谢强又怎么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爸妈要是知道了他自作主张去收购站报了到,估计就不是生气,而是要翻天了。
这个年,家里注定过不安生。
“没事,这个你不用管,我自己能处理。”
谢强想了想,还是冲姜晓菱摆了摆手,说道。
看着这样的他,姜晓菱的心里涌上了一抹敬佩。
不管谢强哥这件事对不对,也不管别人是怎么看,至少他敢于坚持,争取。
想到这儿,姜晓菱不知道哪里忽然冒出来了胆量。
她又往前凑了一步,隔着桌子和谢强四目相对,然后冲他努力笑了笑,说:“强子哥,要是你去了收购站,能不能同意我也去呀?”
“什么?”
谢强有点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不解的问:“什么同意你也去,你要去哪儿?”
“也去废品收购站啊!强子哥,我想去那里做临时工。
如果,我是说如果,要是伯伯阿姨最后同意你去那儿上班,那你就是站长了。到那个时候,你能不能批准我也去收购站,去做临时工呀?”
谢强这一次听懂了。
待他彻底明白了女孩话里的意思之后,瞬间黑了脸色。
然后用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向姜晓菱:“不可能!你想什么呢?!” w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