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凤冠以珠宝缀饰, 翠凤衔珠,金丝珠花绞着凤尾,加以剔透的红宝石, 『色』泽艳丽,流光溢彩。
随着一声巨响, 精美的凤冠被狠狠砸落, 发出“叮”的一声,莹莹发亮的明珠骨碌碌滚落在地。
其上振翅欲飞的金凤, 如被凄然打落枝头。
谢姮掷得毫不犹豫。
谢涔之停留在她颊边的脸,猛地一僵, 死死地盯着她,“阿姮你——”
他眼底如火迸溅,隐隐含着锋锐威压,又满是难以置信。
触碰她的指尖冷如冰霜, 没有一丝暖意。
她这是在做什么?
她不愿嫁给他?他费尽心思为她筹备的盛大婚礼,她却如此毫不犹豫地, 亲手将凤冠掷入泥里?
谢姮刚刚醒来, 纵使有脂粉掩盖苍白的容颜,眼睛里也透着一股强撑的虚弱无力。
可纵使如此, 她扬起长睫,迎着他的目光, 黑眸是一如既往地明亮慑人。
她一字一句道:“我、不、嫁。”
红唇一扯, 半是嘲意。
她就这么看着他。
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 但是她在等着。
她记得那次,她也是伤得很重,他没有过问她的意愿,便将她困在那间屋子里, 她说过她不喜欢,但是他一意孤行。
今日呢?
今日她不愿成婚,她在等着他用样强硬的手段,『逼』她去完成这件事。
她投罗网,又伤得这么重,反抗不了的。
他现在要对她做什么,她都只有乖乖承受的份。
女穿着漂亮的红嫁衣,画着精致的妆容,唯独原梳好的长发凌『乱』散落,鬓边几缕发丝在眼前晃,显得又凌『乱』虚弱,又楚楚人。
她说完便闭上眼。
“怎么了?”面的人听到里面传来的奇怪静,连忙隔着殿门询问,“君上?需要属进来吗?”
谢涔之原满心欢喜,却被她的举冲得烟消云散,只余彻骨寒意,更难掩几分惊怒与不甘,已有几分强硬之意。
但见她如此态度,晓她如何看他,心里只有更冷更凉。
谢涔之猛地闭目,收回抚着她的手,五指沉沉捏响。
“我不急。”
他低头,冰冷的唇印在她的眉心,手臂收紧,温柔地抱紧她,低声道:“阿姮,我之间不能就这么结束。”
“你不愿,那要如何才肯愿意?你就是我的未婚妻,这是事实,这名分我该给你。”
“我一直……都很喜欢阿姮,你若肯再信我一回,我重来过,好不好?”
“阿姮,就算你怨我,我也无法再放开你。”
他说了很多,近乎言语,谢姮被他抱着,有些想挣扎,又觉得头晕,眼前的烛火带了重影,一阵天旋地转。
谢涔之顾地说了很久,发觉她一直没有回应,再次放开她时,发现她又昏睡了过去。
方才的苏醒,像是昙花一现。
但是她的意志比谁都坚定,即使是昏『迷』了,一只手也抵着他的胸口。
她在抗拒他。
他心底一阵尖锐的疼,死死抿着唇,强忍着狼狈,令延后道侣大典。
谢姮再次醒来时,是在半日后。
但是有了第一次苏醒为验,第二次再醒来时,她不想与他纠缠,便没有再睁开眼,继续闭目冥想,佯装昏『迷』。
她只听到身边有人走来走去,整个宫殿里都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她听到很多熟悉的声音,其中,舒瑶的声音满含哭腔。
哭得这样难过……谢姮大概能猜到己怎么了。
大限将至。
原来,她选择回来做个了解,是给“谢姮”安排了这样的结局。
谢姮被舒瑶哭得也有些感伤,但却了些许压抑,大概这便是了断尘缘的好处,道心已成,再无挂碍,明道己要离去,也不再有什么放不的执念。
谢姮的装睡瞒得住舒瑶,但瞒不住云渺子和谢涔之。
谢涔之夜里回来的时候,她便又睁开了眼睛,他虔诚地亲吻着她的眉心,沿着往,却唯独不吻她的唇——阿姮的眼神总是像刀子,在他时一刀刀凌迟着他,让他惭形秽,无法去吻住她的唇。
她冷冷地看着他。
他道,他正一意孤行,无法回头。
心魔在生长。
谢涔之不看她的眼睛,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在他怀里,端起一边的『药』,慢慢喂她喝。
谢姮对喝『药』没有抗拒,其实她这一百年来常喝『药』,汤汁尝在嘴里,甚至能猜到是什么,但是她身体成了这样,她不信世上有什么『药』能救她的命,所谓喝『药』,都是他在求安心的徒劳。
过了那夜,谢姮苏醒的消息才传了出去。
很多人都来探望她。
白羲趴她的怀里,跟她说这些日子以来的事;舒瑶也握着谢姮的手,不肯离开。
“谢姮,面的花都开了,等你伤势好一些了,我就出去玩儿,你没有去过太玄仙宗吧,上次你救了我的师兄,他可仰慕你了,私里跟我说,给你准备了很多谢礼。”
舒瑶说着说着又要哭。
谢姮心里叹息:这傻姑娘,就算要瞒着她好不了的消息,也不道装得像点儿。
除了他,有很多人亲过来向谢姮道歉,齐阚这些日子一直在四处奔波,寻求天间独一无二的灵『药』,殷晗也不见踪影。
凌云子请出了太玄宗珍藏的万年玉蟾的内丹,亲过来送给谢姮。
凌云子对谢姮深深一拜,“你救我太玄宗满门,是我凌云子的恩人,亦是整个太玄宗的恩人,日后如有所求,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之事,我太玄宗上愿为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姮说:“不必如此。”
“我不是为了谁,若想报恩,便给我一段清净的日子。”
让她安静地离开。
其实难过的那段日子没过很久,但是谢姮现在回想起来,已是一种近乎于隔岸观火的冷漠态度,看穿了这一切因果。
失望不是因为一件事,是在日积月累中加深的,容清之事只是一个契机,然而那些来每个人的微小漠视,不是那么十恶不赦,却能在无声无息间杀人。
这种亏欠,说让他付出多惨痛的代价,不至于。
但她有立场选择不原谅。
她很累了。
后一次拔剑,她累了,思邪剑也累了,断剑修复如初,但里面的剑灵已与她彻底告别。
-
谢姮又见了一面江音宁。
江音宁满脸都是被火灼烧的疤痕,丑陋不堪,亲眼目睹母亲的死让她受了极大的刺激,每日戴着沉重的镣铐,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叫天天不应,按照吩咐,每隔三日她都受一遍刑罚,一条腿已断了。
漫长的折磨,已让这个昔日活泼可爱的小师妹,变得失魂落魄。
但她一看到被众人簇拥的谢姮,便又开始歇斯里底地尖叫。
“谢姮!都是你!”
江音宁面容扭曲,死死盯着谢姮,颤抖道:“是你!如果不是你,这一切明明都应该是我的!你夺走了师兄,夺走了他身边唯一的位置!都是你,让一个人一样回到这儿来,明明你才是后来的那一个!都是你把我害成了这样!”
“你现在得意吗?你终于得到师兄了,你毁了我的脸,你杀了我娘!现在没有人再能威胁到你了!”
江音宁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字字狠毒扭曲,又突然尖声笑道:“可那又如何?你也没有赢啊,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看来也活不了几天了,谢姮,到底是我赢了……啊!”
江音宁话未说完,一边的齐阚眉心一抽,突然一脚狠狠将她踹翻,阻止了她接来的话。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句“活不了几天”,神『色』各异,悄悄观察谢姮的脸『色』。
谢姮平静地看着江音宁。
事到如今,江音宁是把她当成了对手。
她以为她在和她争宠,争这藏云宗的一切,争他的宠爱。
若仅仅是如此,谢姮也不对付她。
倘若江音宁真的是个好女孩儿,比她好上千万倍,她也无法阻止身边的人不去喜欢江音宁,也算她不够好,注定得不到。
但江音宁与魔为伍,屡次杀她,陷害她身边的人。
这让她怎么能忍?
事到如今,江音宁仍觉得是她之间的私人恩怨,她在想着争宠,用手段去祈求所有人喜欢她,谢姮看着她,只觉可怜可笑。
无『药』可救。
一边押着江音宁的弟子“呸”了一声,“什么输赢?就凭你,心胸狭隘恶毒私,也配与谢姮长老比?”
江音宁痛苦地蜷缩在地,那弟子扯了扯她身上的铁链,又对谢姮恭敬地拱手道:“长老,君上吩咐过了,如何处置她,由您定夺。”
谢姮像是有些累了,闭上眼,只道:“废了她的修为,断了她一双腿,扔山去罢。”
她复而睁眸。
又在江音宁怨毒的目光,微微一笑道:“既然她觉得己赢了,那便让她再活一百年,余生在泥里抬头看清楚,我后是怎样的结果。”
向来温柔的谢姮,也有极冷的一面。
这些日子以来,她所展『露』的平静冷淡的一面,隐隐让很多人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说不上来,总觉得她与从前不,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来神族的、高傲又决绝的陌生感。
虚无缥缈,明明就在眼前,却好像抓不住。
江音宁要被拖去,听到谢姮这么说,便突然慌了,她拼尽力地尖叫着,尖利的指甲划破了那些来拉她的弟子,“我、我不要这样活去!谢姮你杀了我,你有事就杀了我啊!”
她环视一周,终于寻得一个刚刚走进来的熟悉身影,不哪来的力气挣脱出去,连滚带爬地抓住殷晗的衣摆,“殷晗哥哥!你明明疼宁儿了,求求你念在从前,救救宁儿好不好……”
殷晗突然被她拽住,身体一僵。
他手上端着一碗『药』。
这是他这几日日夜不休,按着云渺子说的方子熬的,打算亲端给谢姮赔罪。
打从斩刑台上真相披『露』一半时,殷晗便道己大概弄错了,后来真相彻底大白,他便变得从未有过的沉默,是拉不脸来承认错误,可愧疚又折磨着让他,让他一直相矛盾。
直到谢姮后那次力挽狂澜。
殷晗如今只想弥补谢姮,他年天资卓绝,才爬上右尊使之位,也算不可一世,却从未在一个女子面前如此无地容,怀有如此之深的歉疚。
他虽未曾参与江音宁的阴谋,可从头到尾,他也是助纣为虐的帮凶之一。
如今突然被江音宁抓住衣摆,殷晗僵在了原地,江音宁在反复哭叫着“殷晗哥哥”,殷晗只感觉谢姮的目光扫了过来,让他浑身上的血『液』冻住。
江音宁的每一声,都在提醒他做过的一切。
他一时怒极,抬脚将江音宁踹开,恨声道:“我当初是瞎了眼!早你如此恶毒,我早该亲手杀你!”
“啊!”江音宁被踹中心口,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又被人拖了去,蜿蜒的血迹触目惊心。
江音宁哭叫的声音远去。
殿中寂静得让人心慌。
殷晗端着『药』的手紧紧蜷起,甚至有些失去觉,他暗暗咬了咬牙,是硬着头皮迈出这一步,朝谢姮走去。
“谢姮师妹……”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师妹”,从前都是直呼大名,语气也尽量轻柔,“先前的事,是我不分是非,害你遭受委屈,如今……我已错,不求师妹原谅,只希望师妹能好好疗伤,日后师妹要打要罚,我都甘愿承受……”
女安静靠在床头,没看他。
殷晗又鼓起勇气说出后一句:“……这是我用了今日熬的『药』,师妹若不嫌弃,服如何。”
她是没。
齐阚忍不住抬手低咳一声,虽是众目睽睽之,可殷晗如此诚意,的确不够。
殷晗咽了咽口水,继续道:“这些『药』,是我亲去化幽山采的,里面有两只千年仙兽的内丹……”
“师妹,你纵使不原谅我,也莫要与己的身体置气。”
他的语气已近乎乞求。
谢姮终于抬起了手。
殷晗面『色』一喜,连忙凑上前去,将那碗『药』递给她。
谢姮的手指触碰到那碗『药』的刹那,眼前突然一黑,强烈的眩晕加上短暂的失明,和那日与鬼都王战斗如出一辙,她忍不住喘息一声,指尖的力道一松。
那『药』突然一翻。
“哗啦”一声,瓷碗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溅起的汤汁瞬间烫红了谢姮的手指。
“谢姮!”舒瑶惊叫一声,第一个冲了上去,猛地推开殷晗,聂云袖也随之而上,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围着谢姮,小心翼翼地去看她的手指。
不过是烫了一。
修炼之人,刀剑都中过不,这样的伤不如脚崴了一,但是每个人都表现得如此惊恐——在他眼里,谢姮已成了易碎的瓷娃娃,随时都一命呜呼。
殷晗怔怔地望着地上碎裂的瓷碗,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方才……他明明没有松手,他是亲眼看见她接住了的。
他来不及解释,随即又被白羲狠狠推了一记,白羲指着他骂道:“你要不是真心对我主人道歉,干嘛摆出这副假惺惺的样子!”
舒瑶愤怒地瞪着他。
聂云袖说:“谢姮这么虚弱,你为难她。”
连齐阚都沉声道:“殷晗,你这次太过了些!”
而后谢涔之闻声赶到,听闻来龙去脉,令殷晗受三十鞭刑,跪在面思过。
殷晗想解释,但百口莫辩。
殷晗捱了鞭刑后,沉默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来往的很多弟子,都指着他窃窃私语,话题无非是他如何陷害谢姮,借着送『药』的名故意伤她,如此卑鄙无耻。
风吹雨打过了一夜。
翌日一早,殷晗跪在那里,背脊笔直,一不。
谢姮有了力气地,舒瑶给她裹紧披风,小心地搀着她,兴高采烈地跟谢姮说,面的花都开了,可以出来赏赏美景。
谢姮跨出门槛,也看到了跪在地上的殷晗。
她突然对舒瑶道:“我有些渴了,舒瑶,你能帮我倒杯水吗?”
舒瑶连忙道:“好!谢姮你等一,我马上就来!”说着就飞快地跑回去了。
谢姮慢慢走到殷晗身边。
昨日她的确接住了碗,可是失明突然发作,手指的确没了力气,才不小心洒了。
她没想过陷害谁。
但事发生后,她没有为他解释。
看着他被误解,就像看到了之前的己。
她现在站在这儿,俯视着殷晗跪了一夜的狼狈身影,他背脊上交错着鞭痕,血迹已干涸。
她问:“被冤枉的滋味,好受吗?”
她当初,就是这样被冤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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