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过去了,她此刻正坐在龙宫的一间小殿里,这是龙乡卧居的客房,上午龙乡说有事出去一下,她就变得很孤寂,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来越离不开龙乡,哪怕他才走了一会会,仿佛就走了很久很久。
她有些坐立不安,不一会就起身去门口望望,不一会就去窗前望望,窗外是一副海底的美景,虽然已经习惯了,但又百看不厌。
陆续地有虾兵蟹将从窗前走过,这是巡逻的护卫,第一次看到还觉得奇怪,不过今天她会数一数他们的数量,她就是这样百无聊赖地等着龙乡归来,就像小时候烦闷的时候数着小鸭子一样。
屋子里应有尽有,所有的家具都是珊瑚那般漂亮的材料做成了,所以整个房间璀璨夺目,她还总想,一定要带流火姐姐来这里看看。
服侍她的丫鬟叫小蝶,是一只蝶鱼,她化作人形时,是个穿着乳黄色衣衫的小姑娘,很秀气,但是有时候急着出去,就啪地一下变回了原形,一只扁平如蝶翼的黄斑鱼儿,游了出去。
“小姐,紫蕊郡主来了!”她正出神地望着窗外,小蝶就进来和她报了一声。
她转过身来,整理了下衣着,在龙宫里,除了见过龙乡的母亲,她还没有见过别的生人,而紫蕊郡主的名字她更是第一次听到。
她正捋着袖子,眼睛却很恭敬地看向门外,一个紫色长裙的女子已经进来了。
她微微作揖,微笑说:“紫蕊郡主你好。”来到龙宫,她想将她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不管面对谁。
“听说你是一个凡人?”紫蕊郡主站定,就冷不丁地抛出一句令她莫名其妙的话。
“是,紫蕊郡主,我是生活在秀城的一个民女。”她如实回答。
“所以,龙乡就这样把你带回来了!”紫蕊郡主的话里带了些饥俏的意味。
不过明月仍不失敬意,她微笑说:“是,紫蕊郡主,我和龙乡是朋友。”
“朋友?”紫蕊郡主斜睨着,似乎并不想正着瞧她,“他都把混水珠给你了,还说是朋友?”
明月有一丝不解:“我不知道混水珠这么重要。”
紫蕊郡主冷哼一声:“果然人类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我刚刚还见过龙乡,他脸色差了许多,所以说,你们就是最低贱的物种。”
“你!”明月咬着牙,后面的话还是忍住了。本来她喜气相迎,没有想到紫蕊郡主是来给她难堪的。
“没有混水珠,龙乡只会呼吸困难,他有你这个朋友,只能算是他倒八辈子霉。”紫蕊郡主仍然誓不罢休,丝毫没给她留情面。
“对不起,这是我和龙乡之间的事情,”明月不卑不亢,语气冷冽,“郡主如果是来作践我的,就请出门吧。”
紫蕊郡主愣了一下,很快就冷笑:“果然没有看错,不懂尊卑贵贱的凡人,留在龙宫里也是一个祸害。”
明月转身走向了窗前,根本就不想再理会她,过了一会,她听到小蝶轻悠的脚步声,小蝶说:“小姐,紫蕊郡主已经走了,不过我在门口,看她好像很不高兴。”
明月试图冷静下来,扭头对小蝶说:“是我惹紫蕊郡主生气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就不能忍忍。”
小蝶有些急:“小姐,你可知道紫蕊郡主是什么样的人吗,她父亲可是龙海的定海神——紫金王,是龙王的结义兄弟呢。”
明月没料到她的身份这么精贵,听小蝶的声音似乎很担忧,小蝶又说:“要不请殿下带你去和她认个错吧。”
认错?明月听到这个词就有一种反感,她没有错,为什么还要去认错。但是身在屋檐下,她错没错似乎都不重要。
她的沉默似乎已经迎合了小蝶的提议,接下来只能等龙乡回来说明这一切了。
她还踌躇着紫蕊郡主的话,混水珠给了她以后,龙乡呼吸困难,这事并不假,自从回来龙宫之后,明月就发现龙乡经常咳嗽,她问他缘由,龙乡也只是回她:“我从小有些哮喘,时不时有些复发,你别放在心上。”
龙乡用善意的谎言骗过了她,她的眼睛有些湿润,她不喜欢别人对她那么好,她怕自己又像上一世那样变得无法自拔。
她也打着一个小小的盘算,过些时日就回秀城,将混水珠还给龙乡。
富丽堂皇的殿宇里,珊瑚蜡台上并非是蜡火,而是由蚌珠组成的灯光,将屋子照得透亮。
龙乡坐在母亲龙熹妃身旁,他举起袖子掩着嘴唇咳嗽。
龙熹妃脸色不悦,抱怨说:“龙儿,为娘不明白,你一定要和这个凡女好吗?今天紫蕊郡主专程过来问我她是谁?我只得说她是你从人族带来的一个朋友,来龙宫玩几天就该回去了。”
“娘,”龙乡待咳嗽止住,语气加快,“你能否成全我和明月啊,我知道龙族从来没有娶过人族女子,但是明月真的很不一样。”
“我原以为你到人间就去玩玩,可你呢!”龙熹妃盯着他,他见不得母亲灼热的眼神,只得低头,龙熹妃训斥说,“你玩玩也就罢了,怎么还把人家带回来,现在你知道大臣们怎么说,说你玩世不恭,是最没用的皇子。”
龙熹妃最后叹息了一声,似有恨铁不成钢之意,龙乡微微抬头,他从小怕母亲,母亲并非是龙王正妃,多有失意,所以从来对他苛责,他唯唯诺诺的性格也是在这种苛责中形成的。
但是一想起明月的美貌和高洁,他就难以逃逸,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郑重地诉求他的初衷:“娘,从小到大,儿都没有和你求过什么,可是明月,她比紫蕊郡主好,比紫蕊郡主更贴合儿的心,儿今生再无其他所求,只盼与明月终老。”
“你懂什么?”龙熹妃一挥手,推扫了椅旁圆桌上的蚌碗螺杯,石莼饼、石花菜、龙须菜糕等一满桌小食都滚落在地上。
丫鬟们战战兢兢将这些杯盘狼藉收拾干净。
龙熹妃余怒未减:“你父王现在垂危在榻,太子昏迷,所有的皇子都在觊觎龙位,就你还留恋于外不愿回来,如果你父王一命呜呼,任一皇子登上龙位,你呢?你今后还能安生住在这里?为娘呢?你可有曾为娘亲想想。”
龙熹妃语气沉沉,又带了些悲伤:“为娘争的不都是为你了吗,在诸位皇子中,紫蕊郡主对你最好,你不在家,她三番五次问你,我都是说你出去办事,如果你为你自己,为我,想一想,你会这么不懂事。”
龙乡被这一训斥,刚才的决然一下子也消沉了许多,紫蕊郡主确实对他最好,而她父亲紫金王又是龙宫最有威势的大臣,而与龙王的义兄弟关系,又让大家对紫金王颇为敬重,如今龙王垂危,正是紫金王主持大局,而紫蕊郡主又是紫金王的心头爱,此番局面下,哪个皇子娶了紫蕊郡主那不极有可能是未来龙王。
不过龙乡又犹豫着,他一再想起明月的好来,小时候他受了紫蕊郡主太多的欺负,紫蕊蛮横又不讲理,虽然只是个郡主,却比公主还要霸道,他极不喜欢这样的女子。
唯有明月,虽然冷若冰霜,对他时有责备,但是那目光中的温柔,那不经意间就流露出的呵护和知冷知热,别人都是替代不了的。
当无法抉择时,他就跪了下去,小时候被母亲打,他从来不逃,而是跪下来任其鞭打,今天也一样,他噗通跪于地上,哭求说:“娘,我知道紫蕊郡主很好,可是明月我也舍不得,我真的不想离开她,求娘成全我。”
他抬起头,眼泪从脸颊滑下来,如一条肉虫子,爬下去那样痒和难受,他哭声不减:“如果没有明月,我这辈子就如行尸走肉,还要那龙位有什么用。”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就打在他的脸上,龙乡不摸也不捂,他早就习惯了,接下来是龙熹妃的谩骂:“混账东西,为了一个女人,一个活不了几十年的肉胎凡体,你就失心疯,我怎么养了你这个混账儿子!”
龙熹妃气不过,向殿下走了去,丫鬟来扶她的手臂,她也打掉了,她疾步走往殿外,可是忽然停了下来,殿内是龙乡沉痛的哭声和一句忤逆的话:“如果得不到明月,我就永远离开这里!”
龙熹妃愠怒不已,一个从小对她言听计从的儿子,因为一个才认识了几个月的女人,变成了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那今后还会怎样,是不是还会杀了她。
她又疾步走了回去,可是龙乡的沉痛哭声又让她有一丝怜悯,但她仍然呵斥:“行,你走!让娘一个人在龙宫里自生自灭吧!”
“娘!”龙乡猛地抱住了她的腿,她一下子站立不稳,仿佛她已经老了,她确实老了,在龙宫里勾心斗角,如今不得不承认力不从心,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龙乡的头,还记得他很小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抚摸着他。
“儿,娶紫蕊郡主,为娘是为你好,你以后会感谢我,如果你放不下明月,你大可以纳她为妾,反正她也不过须臾的寿命,你玩玩也就腻了,只有紫蕊郡主,她能帮助你一辈子,帮助你上万年。”
龙熹妃第一次用商议的口气和他言说,龙乡也大为感动,无论从小到大,任何一件事,在母亲面前他都无以有回转的空间,偏偏今天,龙熹妃似有妥协。
“如果你不愿意去说,我可以和明月说明清楚,她能高攀龙族已经是天赐的福分,别说是做你的妾,就算是你的婢女,她也该万分感激你。”龙熹妃一改此前的强势,但是言语并没有一丝对明月的肯定。
龙乡痛快地抹了眼泪,母亲的妥协已是超出意料,他再无奢求。但以龙熹妃的性格,那明月会被她凌辱至死,所以他主动请求:“娘,还是让儿去和明月说吧,明月深明大义,她一定会答应我的。”
“好,你父王没有多长时间了,你要尽快娶紫蕊公主,现在各皇子都在向她示爱,偏偏你不管不问,你娶紫蕊,你父王也能安心离去,这龙位非你莫属。”龙熹妃似乎已筹谋良久。
在此之前,本来龙乡是不愿离开秀城的,毕竟母亲不在身边,他感觉再无管束,有一种天高任鸟飞的快感,如果有得选择,他真是不愿回龙宫。但是龙宫里三番五次来催促,最后一次催促,竟然是说龙熹妃因龙王病危,也病重了。
龙熹妃病重,龙乡如果还不回去,那今后母亲责罚起来可不得折了他的腿,于是他央求明月一起回龙宫,见他母亲,明月竟然也同意了。
可是当他回到龙宫,却发现龙熹妃安然无恙,那一刻,他就明白了,母亲是急着希望她回来争夺龙位。
龙乡踱着沉重的步子向卧居走去,等到了卧居客房的门口,他犹豫地不敢进去,他不知道将纳妾的事情告诉她,她会是什么反应,如果她不开心,他又如何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