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血妖

虽然他说话不急不慢,甚或有些温柔,但是想起他杀妖时的恶狠,流火才明白什么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明明记得当初带走了所有的妖,便好奇地问:“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这不奇怪,”绿袍公子温声说,“你上次走后,有些妖还没死透,问一问就问出来了。”

流火摇了摇头,仍是很吃力:“你那么狠妖怪?他们又何曾伤害你!”

绿袍公子站起身来,脸上的温柔渐渐消失:“我第一次听有人给妖辩护……”默默地盯着她看了半晌,“也不奇怪,你是神仙,你当然觉得那些东西没什么伤害。”

绿袍公子又诡秘地笑了笑,嘴角的肌肉微微跳动,又有些洒脱的意味:“不过现在,我也不怎么恨他们了,与他们呆久了,我喜欢上他们了。”

流火更奇怪了,喜欢妖又为什么残忍杀害他们。绿袍公子却微笑地看着她:“久而久之,当你恨一样东西,你就会爱上他,这几年,我开始收藏妖怪了。”

收藏妖怪?流火第一次听说有这种癖好,有收藏钱币、陶瓷、书画的,甚或在以前世界里,有收集口红、香水、高跟鞋的,但像他这种爱好,只能算是奇葩。

“那你收集起来做什么?”流火忍不住问。

“没什么,就像有的人喜欢香珠手串,有的人喜欢珍珠玛瑙。”绿袍公子又微笑说,“不过我现在我又多了一个爱好,那就是收集神仙!”

流火差点喷出一口老血。绿袍公子笑意不减:“你就是我收集的第一个神仙。我听说你认识苓婵仙子,知道她在哪吗?”

“不知道,我是我,她是她!”

“他年我一定会收集二美!”绿袍公子又若有所思朝窗外望去,“希望再掉几个女神仙下来!”

所以,流火觉得她今天遇到了一个神经病。

“那个,我带你去看看我收集的宝贝!”神经病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流火不但浑身无力,而且麻木,根本感觉不出身体接触带来的厌恶,只是觉得她已成为一个毫无生气的物品。

穿廊过道,一扇铁门被打开,再穿过黑暗的甬道,忽然有光线出来,这是一间宽敞的大屋子,里面点满了烛火,一排排的笼子,大约有十几个,不注意的人以为这是存放杂物的杂物间。

直到迎面的笼子里一个活物忽地曲起身体,流火吓了一跳,才明白这真不是杂物间。

“呜……”活物发出沉吟,只见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浑身是血淋淋的鳞片,一张人脸上却是血红色的皮肤,血红尾巴如一条蛇一般游来游去。浑身都是血红的,除了一对黑眼睛,让人觉能勉强接受。

“这是血妖,”绿袍公子将流火放在屋子正中的椅子上,说,“是东山最残忍的妖。民间所言,东血西灵,东血就是血妖,西灵则是西山妖。”又叹息一声,“可惜西灵一直没抓到,前不久听说去了秀城,可是又失了踪迹。”

流火躺在铺了兽皮的椅子上,只能微微勾头望向笼子里,连转头都有些费力。

她看见了血妖隔壁的笼子里一个女娃,大概也不过八九岁,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粉红桃花裙,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是不是很可爱,”绿袍公子看着粉红女娃得意地说,“这是桃花妹妹,可惜一对兄妹花我只有一只,还是我用好几只大妖换的,你就知道这桃花妖都多重要。”又面对流火说,“听说兄妹花在一起时,会相互嬉戏发出笑声,这笑声能让人身体康健,延年益寿,如果将此兄妹炼成一对丹药,或可令人起死回生。”

流火直觉得他残忍,他似乎察觉出,悠悠长叹一声:“可惜啊,现在用不着了,要是我娘还活着,有多好!”

流火“唔”了一声。

“我娘在我小时候被妖怪害死,从那时候起,我就和妖怪结下血海深仇!”绿袍公子咬牙切齿,连流火也有些感触,她没想到他之所以痛恨妖怪是因为其母被害。

绿袍公子又哈哈一笑:“好了,不说这些伤感的事情了。”他瞅了瞅桃花妖,又瞅了瞅血妖,“有人特意在陛下大婚之时到了京都,他手里有桃花哥哥,你说我如果将血妖换桃花哥哥,值不值得。”他又瞅了瞅流火,似在征询意见,但是马上就咂了咂嘴,“当然这没有什么好考虑的,我要凑一对桃花兄妹!”

流火毫无情绪,也不想表达什么想法:“其实你不必事无巨细告诉我!”

“不,”绿袍公子欲要证明什么,“与妖想比,一个神仙当然更让我倾心了。”收缩了瞳孔,往前倾了倾身子问,“你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吗?”盯着她一会儿又问,“你不奇怪为什么有人会千里迢迢带着桃花哥哥来和我换血妖吗?”

流火自然毫无兴趣,她本来浑身乏力,这时候就表现得清心寡欲似的。

“因为血妖一旦放出,京都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什么?流火心里一惊,绿袍公子的话让她所有的清心寡欲都烟消云散,“陛下大婚,正是河清海晏之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流火激动地诘问他。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我那可怜的爹,他整日在朝堂上勾心斗角,从小就对我不管不问,要不是当初他沉湎朝堂,我娘也不会死。我对他恨之入骨,但他毕竟是我爹,我总不能亲手杀了他,所以我只能借那些人的手,将血妖放出来,索性将这京都毁得一无所有,看我爹还怎么勾心斗角。”

流火被他的戾气震得一败涂地,就因为这个浅薄的理由就要涂炭生灵,她似乎也猜到了绿袍公子的身份,还是小心地问:“你爹是高官?”

“在下蒋恩渠,我爹就是太尉蒋燕朝。”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流火鄙夷都懒得鄙夷,又问:“你说的那些人又是谁?”

“一群从西域来的蕃人,表面上是恭贺皇帝大婚,实际上带了妖怪在身边,当然,他们最渴望得到血妖,因此早就联络我,要拿桃花哥哥换。”

他正说话时,笼子里传来呜呜的凶狠吟叫。血妖张开嘴,猫牙似的利齿上滴下一丝丝血来,一滴滴打在笼子底部,发出水珠触铁的清脆声响。

“他带着巨大的愤怒,”蒋恩渠胸有成竹一般,“带着对人类巨大的成见,只要被扔到皇宫里,必然会让整个皇城惨遭毒手,今夜陛下的洞房将是坟岗了。”

流火咬牙说:“你太可怕了,亏你还是一个人,弑君之事都做得出来。”想到血妖即将杀入洞房袭击白凡的画面,她就一阵反胃。

蒋恩渠没被触怒,反而浅笑说:“你不会懂我的。”

流火觉得现在不是较劲的时候,态度随之平和:“你都说了血妖这么厉害,那么他为什么被你抓了,又为什么不反抗?”

蒋恩渠用满足的眼神向她看去,似乎这个问题早就该问了,他说得较快:“你看,铁笼子的每一根柱子上都有咒文。”流火仔细看去,铁柱上是有深浅不一的划痕,但是谁料到是咒文。

蒋恩渠又淡淡说:“我当然是没本事捉这只大妖,不过你看其他笼子,都是空的,因为以前我养了不少妖,这只大妖就是我拿他们换的。”顿了顿又说,“其实我养妖最后都会杀了,因此我一点也不可惜,倒是这桃花妖,我很喜欢,久而久之,我发现我喜欢漂亮的妖怪,当然妖没有几个漂亮的。”

他说的时候,流火不自然又看了看桃花妖,那哪里是妖吗,就是一只可爱的小女孩,此时蜷在笼子中心,用又大又圆的眼眸望着她,透着丝丝的可怜。

蒋恩渠忽然狠狠瞪着她,将先前的温柔一扫而尽,语速很快:“上次去大红院我就是想捉吉娃的,吉娃也很漂亮,要不是你?遗憾至极!”又神经质地转而温柔,慢声说,“没关系,你比吉娃漂亮一百倍!”

在“杂物间”里逗留了好一下午,流火的肚子饿得难受,偏偏蒋恩渠这个人对自己收藏的物品能说上大半天,他除了对她唠叨,还能对与他冷眼相对的血妖说上半天,还能对可怜兮兮一声不语的桃花妖说上半天。他的滔滔不绝终于被一个家丁的话打断:“少爷,有一个自称是呼延信的人求见。”

蒋恩渠听到这个名字忽然头一抬,激动的表情似乎说明这就是他口中所说的“那些人”,并且给他带来了桃花哥哥的“恩人”。

蒋恩渠将她抱到了客厅,轻轻放于椅子上,有一个白帽土白布衫的男子正背身看着壁上的一幅画。那画流火一眼瞧得清楚,画的是两个笑靥满面的仙女,一个身穿白衫,一个身穿黄衫,在竹喧白石之旁,一个站着,一个微曲身子,彼此融洽,其乐融融。

别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不就是苓婵和流火吗?只是她想骂人,为什么流火就该卑躬屈膝端着一盘葡萄献给苓婵呢?难道一个小仙官和仙子的差距就该是人间的奴婢和小姐那样泾渭分明。

“这个婢女不错啊!”名叫呼延信的人仍然没有回过身来,而是看着画兀自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