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马车就到了太傅府,两人下车,说明来意,果然家丁提前得了指令,引二人到府内,在过道处,流火看见一个绿袍男子,在与她擦肩而过时,她发觉这脸很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那绿袍男子注视着她,胶着的眼睛盯着她,直到她从他身边走过。
落雪问:“你认识他?”
“不认识。”流火兀自摇了摇头。
很快到了书房,在书房饮了茶,有人来传话“小姐有请”,绕了三匝五圈,终于到了一间院子,虽是冬日,门外却竹叶青青,一番春意盎然。
进了屋子,是个小坐厅,两边屏风隔断,珠帘做幕,不一会珠帘拨动,探出一个头来,流火惊叹,这还是原来的凡凡吗,只见她身着红裙,刺绣花鸟交汇于身,随云髻上插着一支金色凤尾发簪,缀满点点红玉。那张原本稚气可爱的脸已现三分成熟,七分媚色。
可是一开口还是原来的白凡:“流火姐姐!”一下子就冲过来抱住了她,是一只欢快的兔子没错。
流火怕毁坏她头上的妆,只轻抚她的背脊:“我家凡凡越来越动人了。”
白凡的脸埋在她身上哼哧了半天,头轻轻摆动,生怕一放开就丢了似的,估计这一摩挲妆容也都花在她衣服上了,白凡撒了撒娇:“姐姐,没经你同意,就成亲了,你不会怪我吧。”
流火哑然失笑:“这事你自己做主就行,我只会祝福你啊。”
白凡抬头瞅瞅她:“姐姐,我这还是试妆呢,听说嫁给皇帝要背一身重的衣服。”
“那当然,那都是礼数,既然嫁给皇帝,那就要遵守。”
“唉,早知这样,当初就不和姐姐去秀城玩了。”白凡一说完这句话,似乎发现了什么,小脑袋就轻轻颤了一下,连忙说,“我忘记了,境主也来了。”
流火忙说:“你别理他!”
“啊?”白凡惊讶地一问,“姐姐是不是境主欺负你了?”
流火才意识到她脸色的变化让白凡很轻易就发现了不对劲,这说明她对落雪有多厌恶。
身后传来落雪的声音:“凡凡,我何时欺负了你姐姐,我一直都保护她呢,生怕她冻着饿着。”
“姐姐你看,境主对你还是那么好。”白凡语气中有一丝劝慰之意。
流火心中冷哼一声,这哼声从鼻息发出来十分微弱,别人是看不出,她却觉得很响亮,她转而微笑:“凡凡,我们进去说说话,我顺便给你看看妆。”看妆是假话,甩开落雪是真话。
“好啊,好啊,”白凡拉着流火的手说,“我本来想请境主帮忙去请梅先生和辉灵的,但想想还是算了。”
“为什么算了啊,”流火似乎找到很好的理由,“现在就让境主去仙境,他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白凡摇摇头:“确实太麻烦境主了,而且就算梅先生和辉灵来了,他们的样子也会引起很多麻烦,所以还是听陛下的话吧,以后他带我去仙境看看。”
流火想了想也是,梅先生是鹿,辉灵是兔,来到京都确实不太好,即便短时间让他们化作人,他们也会面临一段时间的不适应,明天就大婚了,显得很仓促。因此,她倒有些失望,扭头看了看落雪,见他泰然自若的样子,心里就不舒服,忙说:“落雪,要不你到外面呆着吧,姑娘家的厢房你一个大男人也不好进来吧。”
落雪皱了皱眉,看着两人离去,拉开帘子时,白凡还在问,“姐姐和境主没事吧?”,流火回答得很干脆,“凡凡别乱想,我和境主萍水相逢,无冤无仇的,哪里有什么事啊。”
落雪心情瞬间很低落,往屋外走去,一时情绪乱飞,最终还是回到当前,流火怎么就变了一个人呢?他走着走着就听见女人的哭声,这太傅府里张灯结彩,有大喜事,怎么还有人在哭,这地方像是浣衣房,门口堆满了脏衣服。
已快临近黄昏了,应该是都散工了,估计有的佣人见人走光了因什么事而独自伤心。
他见哭声凄凉,就停留了一会,那女人哭泣时,兀自诉着苦:“你要长这么大,也该嫁人了……”
原来是个哭念故人的,落雪正欲离开,就听女人哭:“白月,呜呜,白月,你不该姓孟,你生下来是你的命不好……”
孟白月?落雪觉得很熟,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孟白月不就是白凡在太傅府的新名字吗,孟白月,孟白月,可怎么会有人哭她。
落雪上前敲了敲门,里面的哭声瞬间就停了下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落雪实在有些好奇,但一直没有回应,落雪生怕她走了,立即推开了门,里面的小木凳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看得出来颇有姿色,但常年做着粗活,便有些皮肤粗糙,神采黯然。
她的眼睛红红的,应该是刚刚用袖子擦过眼泪的,一副警惕的表情看着他。
落雪说:“对不起,无意冒犯你,我只是好奇,孟白月不是明天要出嫁吗,你为什么要哭她?”
女人看着他,一丝也没有减掉警惕,身子微微后仰,一声不语。她面前洗了一半的衣服不知道何时跌倒地上,将她的鞋子打湿。
但落雪已经断定,白凡的新名字孟白月和这个女人口中的孟白月,绝不是巧合。
他是一个大男人,无论如何,女人也不会告诉他缘由,除非找流火,如果知道孟白月是谁,那一定对白凡有所帮助。
“你既然不愿意说,那只能得罪了。”落雪话声落,女人就被他定住了,除了眼睛能看,耳朵能听,她不能说话,不能动弹。
落雪抱起他,一转眼就飞到了白凡的院子,进了小坐厅想将她放于椅子上,可偏偏帘子在动,流火和白凡正好出来。
流火瞠目结舌,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你现在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这话全部意思应该是:你现在竟然荒淫到了这个地步!落雪一听就明白了,毕竟怀里的女人姿色不浅,年龄也不过三十余岁,任凭男人看了也会喜欢的。
落雪慌忙将女人放于椅子上,解释说:“小火球千万别误会,我正好有事请你帮忙?”
流火岂会信他,他却已走到身前,小声说:“流火,我刚刚在洗衣房听到她哭孟白月,可孟白月不是白凡吗,她明天大婚,你就没有想问的吗。”
流火第一想法是他的做法难以理解,这天下叫孟白月的多的是,怎么就不能哭孟白月了。她不屑地说:“所以你就把人家抱回来,我以前真没有发现,你这么喜欢抱人家。”
“流火你实在是误会了,我在外面可转了一下午,她在的地方离此甚远,如果不带她回来,再找到她就难了。”
流火已经忍无可忍:“我实在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你总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从来就不尊求别人的同意吗?”
“有些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如果我回来再带你过去,她必然就走了,我的定身术只能定一会会。”
他话刚说完,那边传来“啊啊……”的大口喘气,就像溺水后的挣扎,女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门口跑去。
落雪咻地就挡在了门口,说:“不知道如何称谓你,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放过我吧!”女人在哀求。
流火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落雪真的让她要多讨厌就有多讨厌,她疾步走上前去说:“这位姐姐,我向你郑重道歉,我给你赔不是,要不您喝杯茶,给您压压惊。”
“姑娘,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流火也有些想知道她口中的孟白月到底何意,她指了指站在旁边的白凡说:“姐姐你看,这位姑娘就是明天要出嫁的孟白月,你认得她么?”
女人看了看白凡:“我不认得她。”
“那你是不是有死去的故人叫孟白月。”
女人不回答,流火觉得她应该猜对了,她也有些好奇,连忙上去扶住她的臂膀,“姐姐,你不要害怕,我们就是好奇,外面天黑了,如果你什么都不愿意说,我马上提灯笼送你回去。”
女人瞅了瞅她,先前的警惕全都没了,而是说:“我自己回去就行。”
“白月,有灯笼吗,我送姐姐回去!”流火对白凡说了一声,已经有丫头送手提灯笼来。流火接过,和她说,“姐姐,我们走吧!”
刚走到门口,女人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姑娘,她多大了?”
流火知道她问的是白凡,连忙说:“十五。”其实这个年龄她也是胡诌的,毕竟白凡是兔子,真实的年龄远没有这么大。
女人若有所思:“如果我女儿还活着,现在也这么大。”
流火诧异说:“孟白月是你的女儿?”
“是啊,白月就是我的女儿。”
流火知道这不是巧合,连忙说:“夫人,不如到屋里坐吧,外面冷,我给你沏杯热茶。”
女人没有拒绝,回到了屋子里,捧过热茶后,再次看了看白凡,又看着流火说:“今天我说的话,几位能不能不要说出去,我只想安心在府里生活。”
流火忙说:“夫人,你放心吧,我们绝不会透露一句。”又叫白凡支走了丫头。
落雪欣喜地看着流火,心里赞叹,果然还是流火,这么快就搞定了她。
女人说:“十六年前,老爷还是户部侍郎的时候,到秀城一带巡视灾情,当时我是一个白府小姐,有一日秀城爆发了泥石流,老爷差点被洪水淹死,我出游时,在溪水边看见了趴在沙石上的老爷,我便救了老爷。后来我和老爷暗生情愫……”
女人说到这里,语气渐渐深沉起来:“老爷离开秀城的时候,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当时我并没有告诉老爷,而是问他,如果将来生了孩子该叫什么,老爷指着天上的月亮说,素锦你看,如果我们有孩子,女孩就叫孟白月,男孩就叫孟月顾,白月一轮,顾念一生。我就催促老爷,那赶快和我爹提亲吧,老爷信誓旦旦地说,往返京都也就一个月内,定会把我娶回去。”
素锦眼角渗出一颗泪水:“老爷一走,我则等了他三年,再也没有他的音讯。后来……”素锦抹着泪,“而这三年,白府遭奸人所害,我爹娘死了,哥哥在狱中受不了刑法,也死了。又过了不久,两岁的白月也死了。可是老爷一直都没有来……”
素锦哭出声音,显然是很伤心,白凡递给了她一块帕子。素锦拭了拭泪:“后来,我只身来到京都,才知道老爷已经升了尚书大人,他官位亨通,我那时很恨他,就进了孟府当了下人,因为我想杀了他,我以为我万无一失,直到有一天,我在他窗口外听到他的叹息……”
“他说,素锦,我对不起你,其实我一直都想娶你为妻,可是母亲不允许我娶一个未婚先孕的女人,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人是你。母亲去世后,我派人去接你,可是发现你已经不在了。老爷的这番话打翻了我杀他的念头,毕竟有时候听他在窗口叹息,我仿佛好好活着,白月也还活着,我知道我对老爷还有旧情,即便白月因他而死。也因此,这一呆我就在府里呆了十一年……”
流火眼睛湿润,安慰说:“原来夫人一直不愿说……老爷应该是太傅大人吧。”
素锦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