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花灯会

宁希虽然不屑和小朋友玩这种幼稚的游戏,但是顾森想玩,多幼稚的游戏她都能玩出花样来,也是为了诚心逗顾森开心,所以她还去找了妈妈春天围的丝巾出来,顶在自己头上。

顾森就坐在煤炉子旁边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有着从未有过的欣喜与开心,就像和她在一起,无论什么苦痛他都能忘了似的。

或许这一刻他心里是真的很开心,因为有人陪他玩,不计较他是否残疾,不计较他是否合群,不会带着鄙夷和嘲讽的眼神看他,他不用去刻意将自己空荡荡的左腿藏起来,因为她不会笑话他。

宁希顶着红色的丝巾,像个小公主一样,两只小手捏在花色棉衣的边缘,然后给顾森行了个公主礼,顾森就笑,他是真的在笑。

宁希透过丝巾看到他小脸上洋溢着笑容,自己反倒是更难过了。

顾森是个好孩子,在被所有人孤立、避之不及的时候,他没有对任何人产生敌意,反而知道是自身的问题,所以他经常一个人不管干什么都躲开别人。

他不愿意自己吓到别人,可也是这样的他,看到有人摔倒或者有人被欺负,也会挺身而出,然而换来的不是感激,而是责骂和侮辱。

他努力地在融入大家的生活,努力融入一个满地荆棘的环境,可是环境赐予他的不过是遍体鳞伤罢了。

宁希上一世十七岁之前也是从没和他接触过,两个人的关系也仅仅是邻居,连朋友都算不上,两个人偶尔遇到之后,他只会打声招呼:“你好,宁希。”

可这声问候里包含了他懵懂青春里所有的悸动和留恋。

她后来才知道顾森的一声“你好,宁希”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和胆量。

多余的话不敢说,也不知道怎么说,就连一句问候的话也害怕宁希会不理她,会嘲笑他。

好在她听到他打招呼总会回应他一个微笑。

她不知道的是,她一个微笑,能让顾森在煎熬中熬过几个春秋。

一笑生花,他苦涩艰难的岁月里,也因为有这个女孩的笑容,才不至于疼痛蚀骨。

宁希给他行完礼,走到他面前,弯腰下去,凑到他面前,笑地两个可爱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她透过红色的丝巾看着顾森,顾森有点害羞地低下头,互绞着小手,他脸红了。

白皙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地爬上了粉嫩的红,可爱软软的小耳朵更是明显。

宁希有些惊讶,她轻声地叫他的名字:“顾森?”

顾森眼神慌乱地看她一眼,又立马低下头,宁希的奶萌音就在他耳畔回响:“你揭我的盖头呀,揭过了我就是你媳妇啦。”

顾森这才抬眼看宁希,眨眨眼,他点头,伸出小手,将宁希头上的纱巾往后掀去,结果用力太大,将盖头扔到了地上,宁希蹲下将丝巾拿起来,宣布道:“从现在开始呀,我就是你媳妇了,知道了吗?”

顾森点头,他承认地地非常干脆。

他那天可没听宁希说他是高豆的媳妇,那她就是他的媳妇了。

宁希还是喜欢他比喜欢高豆要多一点,他这样想着,小小的内心突然被温暖充斥,他又看了宁希一眼,宁希将丝巾收起来又给妈妈拿回去了。

她从妈妈的卧室出来,问顾森:“你知道要干什么吗?”

顾森摇头,他不知道。

宁希说:“当然是入洞房啦,入洞房就是睡觉,妈妈和哥哥还没回来,咱们去睡觉吧。”

顾森一愣,他看向宁希,眼神里充满疑惑,他终于忍不住问宁希:“你和他们玩的时候也是这样玩的么?”

宁希摇头:“我才不跟他们玩,我只跟你这么玩,你困不困?”

顾森点头,有点困,该是睡午觉的时候了。

宁希把他推到哥哥的房间,自己爬上去,拉顾森的手:“那咱们睡觉吧。”

顾森有些不好意思,他又想起那个晚上了,情绪有点低落,宁希拽他的小手:“没关系呀,上来。”

他被迫一只脚踩在地上站起来,他只穿着一只鞋。

鞋子还是已经破旧地鞋帮和鞋面上的皮都没了的那种。

宁希下床去,把他推到床边,让他坐在床沿,然后给他把一只鞋子脱了,这才发现顾森的袜子破了,脚趾头都在外面。

顾森移开了目光,明显是觉得丢人,宁希也没多看,只把他推上去,自己也爬上去,扯了被子来,将他用被子盖住,让他枕在枕头上。

顾森侧首看她,宁希笑地软萌乖巧:“等他们回来之前,我们可以先睡一觉,你不知道吧,我和他们玩的过家家可没有睡觉这个流程,只和你有。”

顾森感觉自己的心窝变得温热,他点头,他觉得自己是个特殊的小朋友了,因为宁希都不会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睡觉,只和他睡。

他想到这里,就觉得满心的欢喜。

他睡觉很规矩,不会动来动去,但是宁希就不安分,翻过来翻过去地就是不睡,顾森索性侧身伸出胳膊将她按住,若有其事地说:“小朋友睡觉要安分,不能乱动,会踢被子着凉的。”

宁希就看着他笑,他不知道为什么宁希这么喜欢笑,但是她笑起来很可爱,他喜欢看她笑。

和爱笑的人在一起,自己也会变得喜欢笑,心里也会豁然开朗。

在宁希身边,他会觉得自己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那些都是梦,过去了就过去了,再也无法捕捉。

两个小朋友被锁在家里,电视机还开着,他们已经相拥而眠。

林巧英和宁安回来时不见两个孩子的人影,宁安一开自己房间的门才发现宁希和顾森两个面对面睡熟了。

但是顾森比较敏感,宁安刚打开门,他就醒了,一睁眼就是宁希粉嘟嘟的睡颜,他有点恍惚。

宁安拍了拍被子,把宁希吓醒了,宁希一睁眼看到顾森正在看她,她舒了口气,小声地问顾森:“睡醒了么?”

顾森点头,宁希不情愿地起身,看着宁安:“哥哥你好吵。”

宁安说:“都什么时候啦还睡觉,你晚上不睡啦?”

宁希起来了,她溜下床去,给顾森把鞋子找来,顾森见宁安在场,不敢把自己的左腿从被子里拿出来,宁安跑出去看电视了,他才慢慢地从被子里挪出来。

宁希要给他穿鞋,他摇头:“我自己来。”

他的小脚紧紧地抠着,似乎想将自己露出袜子的脚趾藏起来,宁希小声道:“快点,穿好了咱们出去吃好吃的。”

顾森到底难为情,但还是在宁希的坚持下将一只小脚伸了出去。

空气冷地过分,宁希一个三岁半的小朋友给一个四岁的小朋友穿鞋子,林巧英推门进来的时候,吓得顾森一个激灵。

宁希给他将鞋带系好,林巧英在门口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喊宁希道:“希希,和顾森出来吃东西。”

宁希答应着:“好嘞。”

她把轮椅推到床边,顾森坐上去了,她才推着顾森一起出了卧室的门,出去时看到宁安正在吃一块钱一碗的手工酿皮,红油辣椒的香味勾地她肚子里的馋虫都出来了。

林巧英将一份酿皮又蒸了一下,热了,才拌开,给宁希和顾森一人分了一半。

但是到底宁希是亲女儿,所以给宁希的多,给顾森的少,并且面筋都在宁希的碗里。

宁安自己吃一份还不够吃,还要吃宁希的,宁希板着脸奶凶奶凶的:“哥哥不准吃我的!”

宁安非要从她碗里夹,宁希生气了,气呼呼地将自己的碗抱在怀里藏了起来。

顾森看见了,他夹了自己的给宁希:“给你。”

宁希摇头:“不要你的。”

他以为宁希嫌弃他,乌黑的眼珠因宁希躲藏的动作而有些些许哀伤,他低着头慢慢地嚼着酿皮,酿皮很香,红油辣椒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可是他却怎么都不觉得香了。

宁希嫌弃他。

这个意识传到他的大脑神经后,他突然觉得好难过。

他一言不发地吃着,宁希突然给他夹了好几块面筋扔到了他碗里,他抬眼看向她,只见宁希小嘴扁着,说:“我不是不想吃你的,是你的太少了,不够吃,哥哥的多,可他还吃我的。”

顾森看着自己碗里的几块面筋,有点愧疚。

如果他没来,宁希就能吃和宁安相同的分量了,是他抢了宁希的一半好吃的。

那他以后还是少来找她,不然总是让她吃亏,他这样想着。

但是不来找她,又没人跟他玩,那些小朋友都不喜欢他,只有宁希喜欢他……

他想着,自己要是快点长大就好了,那样的话,他就可以赚钱给宁希买好多好吃的了……

好想长大。

*

元宵节一过幼儿园下班学期就开学了,宁希和顾森都是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要一起升小学,高豆他们也是。

元宵节的时候城里有花灯会,家家户户都得去一个人,是为了给新年祈福,也是为了给城市增加一点热闹,这个年代城管还不是很严,市内可以放烟花,燃鞭炮,仪式感很强,热闹极了。

每家每户都要去,上班的男人都提前回家了,并且提前要给花灯剪好多的花样糊上去,有钱人家就买现成的那种圆灯笼,红色的,走在人群里也格外醒目。

大家吃完晚饭,等到快八点的时候就要去市中心看花灯会,宁希自然也要去的。

她和宁安都武装好了,穿上了厚厚的棉衣,围上了围巾,林巧英带着他们去看花灯会。

宁希路过楼道拐弯处的时候还看了看顾森的家门口,见顾森没在楼道里,她想着顾森应该是在家里写字或者干什么,顾光寿去参加花灯会了,陈莹要在家里看两个孩子的。

顾森在家里就行了,她就不用担心了。

可是她没想到,陈莹会背着小女儿顾茹宝去看花灯会,那么家里就剩下顾森一个了,她远远地看到陈莹的时候,鞭炮声在耳边不绝于耳,林巧英紧紧地牵着她和哥哥的手,怕走丢了。

她四下看了看,并没有看到顾森,她拽了拽妈妈的手,指了指陈莹的方向,跟妈妈说:“陈阿姨也出来了。”

林巧英回头也看到了陈莹,她低头告诉宁希:“你就假装没看见,别叫她,免得又骂人。”

宁希点头。

可是另一边,顾森知道宁希要去看烟花,等他出来的时候,他在楼道的破旧玻璃窗里看到宁希跟着妈妈和哥哥已经出了小区,他匆忙转动轮椅,来到了楼梯口,他一只脚站起来,将轮椅扔下了台阶,然后坐下来,往下挪。

终于挪到了一楼,轮椅也摔地不像样了,衣服也脏地不像样了,可是宁希已经走远了。

小区里很安静,大家都去参加花灯会了,他捡起轮椅放在门口,坐上去,这才慢慢地转动着轮椅往小区外面走。

他想去找宁希。

烟花在城市上方炸开,烟花爆开的声音一阵一阵地传来。

他那会儿听到陈莹说花灯会在市中心那边聚集,所以他去那里的话,就能找到宁希。

他的轮椅走地很慢,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找到宁希。

但是他想宁希了,想看看她。

可是等他还在往那边赶的时候,花灯会已经散了,半个小时能到的路程,他走了快两个小时。

逆着回家的人流,大家都好奇地看着他,他被迫停在了路边。

举目四望,根本没有宁希的影子。

大家都要回去了,他有点心慌。

有位好心的阿姨上来问他:“小朋友你怎么还不回家呀?花灯会已经结束了,快回家找爸爸妈妈,不要乱跑。”

顾森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抓着轮椅的扶手,他小声道:“我找宁希。”

那阿姨不认识宁希,只说:“快回家吧,别让爸爸妈妈担心。”

顾森没动,直到人群稀疏了,车辆也不多了,他也没看见宁希。

他停在那里,心里慌乱极了,有点想哭,他不该出来的。

这回去还得两个小时。

他停了会儿刚想转身回去,却听见了熟悉的女孩声:“顾森?”

顾森的欣喜瞬间从眼中升起,他向着声源望去,只见宁希和妈妈以及哥哥正准备搭乘出租车。

顾森的心瞬间雀跃起来,他向宁希招手:“宁希,我在这里呀!”

宁希向着他跑了过来,路上车辆稀疏,他心里温暖极了,他就知道自己能找到宁希的。

可是宁希跑到他面前却拧了眉头,神色变得凶了起来,她大声地凶他:“你干什么跑出来呀?你一个人跑出来的吗?”

顾森被宁希吓得不敢说话了,他低下了头,双睫颤抖着,没答话。

宁希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要跑出来,没有爸爸妈妈跟着,被坏人抓走了怎么办?”

他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想见她而已。

林巧英和宁安也跟了过来,顾森被宁希说地不敢抬头,但是他还没哭,宁希却先哭了,她哽咽着:“你干什么一个人跑出来呀,要是丢了怎么办?”

林巧英蹲下哄宁希:“希希不哭啊,乖。”

又看向顾森,问顾森:“顾森,跟婶婶说,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顾森看了一眼宁希,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他的眼尾也红了,他轻声说:“我想宁希了,就来找她。”

他不是故意的啊,他以为宁希看到他会高兴的,他没想到她会哭啊。

他不是故意的。

他抬眼看着宁希,宁希扁着嘴,奶凶奶凶地:“你以后再这样我就不和你做朋友了。”

一直没哭的顾森,听到宁希这句话,眼里的泪,吧嗒一下,就落了眼底。

他摇头,抿紧了小嘴,突然崩溃地无法自持。

“不要。”他倔强地拒绝宁希不和他做朋友的话,“我只是想你了,想找你,可是你跟婶婶出去了,我只能出来找你,你别生气,宁希……我以后不会了,我听你的话,你和我做朋友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