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拜年

他都不敢动一下,宁希整个小身子都贴在他身上,他惶恐又无助,可是最终还是什么动作都没有,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

他的心情没那么崩溃了,只是宁希的行为让他很不解,她怎么和别人不一样?那些小朋友见他这个样子肯定都会嘲笑他,讽刺他,然后说着以后都不和他玩了的话,远离他。

他对宁希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她难道不生气么?她明明哭着走了……

一想到自己把宁希骂哭了,他就抿了小嘴,眼眶酸涩,那不是他的真心话,他没有讨厌宁希,他讨厌自己也不会讨厌宁希的……

宁希像是睡着了,抓着他的手没放,他也又困又饿,但是能有地方睡觉就很不错了,不吃的话也没关系,他早上吃的多,晚上宁希还给他吃了排骨,他可以挨到明天早上。

他轻轻地动了动,把宁希吓醒了,他又不敢动了,他想翻个身。

可是宁希抓着他的手,他不敢动。

宁希其实没睡着,她在等顾森开口说话,但是顾森一直没吭声,一定是她出现的太突然吓到他了,所以他现在应该讨厌她。

他说的那些话虽然只是一个孩子的气话,但是对于宁希而言还是有点难过的,顾森明明最喜欢她了,怎么能说讨厌她呢。

她不能被顾森讨厌,要是被顾森讨厌了,那以后都靠近不了他了。

宁希小声道:“顾森,你理理我呀。”

顾森一听宁希还没睡着,沉默了一会儿,微不可闻地说了声:“对不起……”

宁希一愣,她沉闷的心情因为听到顾森的道歉而又活跃起来了,她立马摇头:“没关系,我不会生气的,你也别生我的气好吗?”

顾森在黑暗里点头,终究是表达不出来自己内心的感受。

宁希好像开心了,靠他更近了,还在他身上嗅了嗅,夸赞道:“顾森你好香呀。”

顾森的小嘴紧抿着,心想,他才不香,他最脏了,宁希才香。

她身上有奶香味,靠他极近,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和人亲近了,就算是陈莹,他都不主动去靠近,更别说和别人睡在一张床上。

可是今天他和宁希睡在一起,他没有排斥她,反而心里觉得和她能在一起真好。

宁希不嫌弃他,这才是让他觉得安心的地方。

宁希的额头搭在他的脸颊上,还轻轻地蹭了蹭,声音极小地跟他说:“我们睡觉吧,明天妈妈会做早餐的,睡醒了就可以吃饭了。”

顾森点头,肚子很饿,但是一想到睡醒就有饭吃,他也是充满了期待。

他比宁希睡着的早,没过两分钟,宁希就听到了他略显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地唤了他两声,没听到回答,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他也没动静,宁希就知道他睡着了。

终于安心了,宁希伸手摸着顾森的耳朵,也准备睡觉了。

她从小睡觉有个习惯,如果身边有人的话,铁定摸着那人的耳朵才能睡着,长大后就改了,可是这重生回来后和爸爸妈妈睡了几天,她的习惯又回来了。

顾森睡得很熟,但是不管睡得多熟,他早上七点都会醒来,就像是活了很久养成的生物钟一样,已经成了一种身体的本能。

小区里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冰冷的早晨在年味里变得温暖又热闹。

顾森睁开眼睛的时候刚好七点整,外面客厅里有小小的动静,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宁希的一只从他脖子上横过去,小手轻轻地抓着他的耳朵,他想起身,但是又怕把宁希惊醒。

他又想起昨晚把宁希骂哭的事情,微微垂下眼睫看了看她的睡颜,才知道宁希睡觉流口水。

他看了几秒,竟是慢慢地伸手给她将口水擦了,宁希被他惊醒,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睡眼惺忪,却看着他笑了一下。

顾森被吓得心砰砰直跳,想跟她解释,可是宁希又闭上了眼睛。

顾森想去看看家人回来了没有,所以他将宁希的手从耳朵上拿开,起身想穿衣服,这才想起他的衣服脏了,而他只穿着一件宁安的长袖上衣,裤子都没穿,他坐起来之后又觉得冷,不得已又钻进被窝。

宁希像是有点冷,两只小脚不安分地往他腿间送,顾森缓缓地、小心翼翼地,给她夹着暖脚,她的脚有点冰。

玻璃窗上的冰花化成了水,正在往下滴。

宁希感觉她的脚挨着什么软乎乎的,暖和极了,就放肆地往里挤了挤,结果给顾森蹬到了,顾森疼地嘶了一声,但没放开宁希的脚,宁希感觉不对劲,睁开眼,正好对上顾森一双无辜的眼睛,她眨眨眼,顾森皱着眉头。

宁希像是发现了什么,赶紧将自己的脚收回来,顾森拿被子捂在了头上。

像是害羞了。

即使只是孩子,但是他对性是有认识的,所以他害羞了。

宁希如果只是个三岁半的团子,肯定也不明白这样意味着什么,但是她不是啊,即使顾森只是个孩子,她也不该这样肆无忌惮。

这是不对的。

宁希甚是无语地躺平,果然男孩女孩必须分开睡才行。

不过,刚才……顾森在给她暖脚?

他没穿裤子?

宁希想到这里,脸唰地一下红了,她迅速起床去给顾森找裤子穿,她翻身下床去。

顾森捂在被子里,直到宁希开门出去了,他才慢慢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看着宁希消失的门口,又看了看自己残缺的身子,将被子捂紧。

只要看不到就好了,这么丑的腿,只要别人看不到就好了。

可是宁希出去不多时就拿来了一条裤子给他,拍了拍被子,奶声奶气道:“顾森,起来穿衣服吃饭了。”

顾森看着她,不敢动。

宁希笑着问他:“你睡醒了吗?没睡醒还可以睡会儿,我去看看你爸爸妈妈回来没有。”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刘海也有自己的想法,横的横,竖的竖。

但是不妨碍她的可爱,她的小脸很可爱,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宁希把裤子递给他就出去了,将门关上,林巧英早餐快做好了,看到宁希醒了之后,就让她把顾森也叫醒,宁希去把自己的衣服穿上,又去洗脸刷牙,乖地过分。

宁安正在大厅里写作业,愤恨地看着宁希,控诉她:“以后别想占我的房间了,你的房间在爸爸妈妈那边。”

宁希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哼。”

宁安又看了看自己的房间,起身要去看顾森醒了没,被林巧英呵斥一声:“干什么去?写不完作业,今天也别想出去玩。”

宁安又生气又委屈,作业又不会,就拿铅笔在那里一个劲地涂鸦。

顾森自己穿好裤子坐在床沿,他的鞋子和衣服都脏了,没鞋子,他下床去,靠着墙边的桌子一只脚挪动到么门边,想找他的轮椅。

宁安看到他醒了,瞪了他一眼,对林巧英说:“妈妈,顾森醒了。”

林巧英正在打荷包蛋,看了一眼,见顾森一只脚站在门口,示意宁安:“把轮椅给顾森拿过去。”

宁安只得起身去阳台拿轮椅,轮椅冰地吓人,看起来是被洗过了。

顾森的衣服也挂在阳台,宁安将轮椅放在他身后,顾森坐上去。

宁希跑到顾森家门口看了看,发现门上的锁不见了。

宁希知道这两口子回来了,他们回来甚至都没找一下顾森,这才是最让人胆寒的,或许在他们的潜意识里,顾森不见了才是最好的。

宁希抿了唇,又回去找顾森。

顾森自己去上了厕所,洗了脸,衣服到底单薄,会冷。

但是宁希家有煤炉子,里面的炭火烧地很旺。

她家还有一个彩色电视机。

宁希回来后,见顾森洗漱完坐在桌前看着哥哥写字,也没说他爸妈回来的事情。

倒是林巧英问:“希希,顾森爸爸妈妈回来了吗?”

宁希看了一眼顾森,摇头:“没有。”

顾森期待的眼神又沉寂下去。

宁安在做算术题,一道最简单的八乘以九等于多少他都算错了,顾森看了半天,伸手指了指,小声道:“不等于54,等于72。”

宁安一愣,皱了眉头,明显不高兴了:“我二年级还是你二年级,你才幼儿园你怎么知道等于多少。”

宁希正在够抽屉里的豆奶粉,她想给顾森拿两袋,听到宁安说顾森,宁希问:“哥哥,你又算错了?”

宁安说:“没错,就是54,顾森他懂什么啊,他连一年级都还没上。”

宁希终于够着了豆奶粉,拿过去递到顾森手里,告诉他:“把这个倒在杯子里,冲上开水搅匀就可以喝了。”

又去瞧宁安写的作业,只见八乘以九等于五十四。

宁希指着作业本说:“你确实做错了,是72呀,我和顾森都知道你却不知道。”

宁安被羞地脸色赤红,抿了唇道:“你们懂什么啊,连一年级都没上还想做二年级的题,哼。”

宁希是不惊讶顾森这么小就这么聪明的,毕竟他从上学开始,就没当过第二名。

上一世她经常听到顾森考第一名的消息,如果换成别人家的孩子,早被父母宠上天了,偏偏他是陈莹和顾光寿家的孩子,所以考多少都没用,又加上他残疾,别人都会说学习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残废一个。

明明是无上的殊荣,在他这里却成了别人挖苦的根源。

人的本质是见不得别人好。

听到谁比自己优秀,第一感觉不是羡慕也不是努力,而是嫉妒。

顾森的优秀在于他不管被别人怎么挖苦,他都没迷失本性,并且考上了顶级学府打了所有人的脸,他成了一个国家的栋梁之才。

这世上平凡的人很多很多,他们过地比顾森幸福很多,可是始终没有一个人能成为顾森。

都说环境能毁了一个人,但在顾森这里,宁希看到的是坚韧,他在经历生活的百般磨难之后,还能拥有一颗赤子之心,对充满荆棘的生活抱着一腔善意。

可也是这样的顾森,在她死后,选择了自杀结束生命。

他跟这个世界做的最后的告别,是烧毁了给她写的所有情书。

宁希看着顾森,他低垂着双睫,许是昨晚跟她说过很过分的话,也在她面前丢了人,所以他都不敢看宁希,甚至没跟宁希说一句话。

早餐是小炒肉、小米粥、荷包蛋,顾森吃了两小碗小米粥,吃了个荷包蛋,肉一口都没吃,他很快就吃完了,或许是饿坏了,吃的很快。

林巧英和宁永权都让他吃肉,他礼貌地摇头,终于说出了感谢的话:“谢谢叔叔婶婶,我吃饱了……”

他在自己家里都没吃得这么饱过。

宁希又把自己的豆奶推到他面前,示意他:“你喝,我不喝了。”

顾森想拒绝,宁安不依了:“希希,豆奶粉我都没得喝,你还送给别人两袋不说,还把豆奶给他喝,到底我是不是你哥哥呀?”

宁希说:“那你自己冲呀,我又没说不让你喝。”

林巧英对顾森说:“你看,希希对你多好,哥哥都没份。”

顾森低着头,互绞着小手,他知道宁希对他好,所以才更愧疚。

跟她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顾森最后还是喝了宁希的那杯豆奶,嗯,很香,很浓郁的豆奶香。

吃完饭宁希一家子要去姥姥姥爷家拜年,估计得三天才能回来,所以林巧英把顾森送回去了,陈莹家两口子回来了,但是没人来接顾森,他们应该都知道顾森在她家,但没一个人来接他。

林巧英把洗好结冰的衣服和顾森一起送到陈莹家门口,敲开了他家的门,陈莹开的门,看起来困得很,见顾森被送回来了,她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打了个哈欠道:“我以为不回来了。”

林巧英真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也怪她多嘴,多说了一句:“陈莹,人在做,天在看,自己的孩子自己不管,别人可没有义务帮你带孩子,少造点孽,说不定这孩子长大以后会成为了不起的人,到时候别让自己心里有愧。”

陈莹兴致缺缺道:“说完了吗,说完了你可以走了,我没求你们帮我管儿子。”

林巧英还能说什么,她什么都不想说了,只能说顾森的命不好吧,摊上这样的父母。

林巧英走了,陈莹把顾森从轮椅上扯进去,踢了一脚他的轮椅,他往前滑行了一段距离,差点撞在破旧的木桌上。

陈莹气地骂他:“现在还学会夜不归宿了是么顾森?”

顾森没答话,他怀里抱着自己洗了没干的衣服,兀自转动轮椅回了自己冰冷的小屋。

结冰的衣服在他怀里融化了,湿了他的衣服。

陈莹又回去睡觉了,没人管他,他就坐在桌前拿了自己放在那里的破旧课本,开始看书。

宁希说她要去外婆家,三天后才能回来。

他三天将见不到宁希,他会想她的。

他时常想,他要是宁希家的孩子多好,他好喜欢宁希家的一家人。

他们为什么都那么好啊,他不知道。

难道上天也觉得宁希太可爱了,所以才给她一家这么好的家人么?

是的,他也觉得宁希可爱……

被人疼爱也是应该的,他就不一样了,他不可爱,所以要受苦。

*

宁希这一去拜年,在外婆家好是好,小朋友还多,大家一起玩耍,但是她记挂顾森,这三天不知道他会不会还像之前一样被关在门外进不去,这三天她过得焦虑又心慌,期盼着快点到初三,她就可以回去见顾森了。

终于熬过了初三,他们一家是晚上回来的,宁希在外婆家得了很多糖果和一块一块的压岁钱,她装了两兜的糖果去见顾森,敲开了顾森家的房门。

开门的是顾森,见到她回来了,眼神里欣喜一闪而过,宁希还往里面看了看,生怕陈莹和顾光寿骂她,见没人之后,宁希开心地将兜里的糖果掏出来递到顾森怀里,小声道:“我从外婆家拿的,都给你。”

顾森看了看怀里的糖果,又看了看宁希,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你……”

宁希摇头:“好朋友,不用谢,你爸爸妈妈呢?”

顾森说:“去拜年了。”

宁希问:“什么时候回呀?”

顾森摇头:“不知道。”

宁希觉得奇怪:“他们没告诉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你要是饿了怎么办呀?”

这次倒是没把顾森关在外面,只是顾森这么小,他们把他丢在家里就不怕被饿死么?

宁希走进去,见餐桌上放着一碗开水泡馍和一盘子青菜,鼻子瞬间就酸了:“你自己做饭呀?”

顾森点头:“我会做。”

宁希看了看他的样子,实在想不出来他怎么自己做饭,顾森见她脸色变了,嘴巴也扁了,有点着急:“没关系,我自己能做,你看我能一只脚站着。”

他还站起来给宁希看,可是宁希看到他这样,没想哭的人,眼泪突然就滚落眼底。

顾森见她哭了,以为自己又做错什么了,眼里的光沉寂下去,他又慢慢地坐下去,转动轮椅停在她身边,小手主动地勾勾她的手指,抬眼又看着她笑:“宁希,你别哭呀,你别哭,我给你唱歌听?……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惹宁希了,反正她哭了就是他的不对。

宁希摇头,她只是觉得陈莹家两口子太狠心了,他们想饿死顾森么?

家里什么都没有,米没有,面没有,只有一些硬地啃都啃不动的窝窝头,上面还生了霉点。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顾森上辈子是不是毁灭了银河系啊,这辈子所有人都要这么对他?

见她哭,顾森把宁希给他的糖剥了一颗递到她面前:“给你,吃完不哭了。”

宁希反而越哭越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