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自尊心

宁希上一世只知道顾森的爸妈对他不好,也从未在这样童真的年纪里想过有多不好,不但没主动靠近过他关怀过他,还随着那些小朋友一起孤立他,抢他手里唯一的糖果。

都说孩子是最天真无邪的,可在她看来,那样对待顾森的自己和那群孤立他的小朋友,都是地狱来的恶魔。

半夜一两点了啊,虽然还能听见远处的鞭炮声和烟花炸开的声音,但是这一处始终已经安静地不成样了。

楼道里的灯都很久没亮了,他就一个人坐在那里,还在等着爸爸妈妈回家。

宁希抿了小嘴,轻轻地向着顾森走去,她走动的声音让楼道里昏黄的感应灯亮了起来,他吓得回头向着她望过来,宁希看到了他脸上的泪痕,在灯光下泛着水光。

他看到宁希的时候,明显慌了,声音带着哭腔,对宁希摇头:“你别过来……”

宁希愣住,停在了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他突然哽咽地不像话,他的声音很小,却带着不让她靠近的抗拒,宁希以为他怎么了,她停在不远处,看着顾森哭,她也委屈地不像话,小声道:“顾森,我们去我家吧。”

顾森抗拒地排斥她:“你走开,你不要过来。”

宁希第一次被他这样抗拒,心里委屈不已,她站在那里没上前,顾森有点慌乱地转动他的轮椅远离宁希,直到顾森推着轮椅消失在楼道的拐弯处,她才看到了他轮椅停留过的地方,已经结冰的液体。

还有一些发黄的固体,上面也结了冰。

宁希呆住了,她光知道顾森回不了家,却没想过他还要上厕所的问题。

宁希不知道一个孩子的自尊心有多强,她只是想带顾森去她家,别让他受冻,所以她越过了那些脏污,也来到了拐角处。

顾森躲在那里哭地不能自已,这是宁希重生回来后第一次见他哭,她还想说什么,顾森突然对她吼了:“你走开!我不想再看见你!”

宁希彻底懵住了,顾森的排斥和抗拒那么明显,她甚至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顾森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说出的话让她的心都跟着凉了。

“我最讨厌你了,你走开啊。”

宁希站在那里,顾森哭,她也哭,她想安慰顾森,可是顾森的情绪很崩溃一样,根本不想听她说话。

他一遍一遍地说着讨厌她的话,宁希以为自己真的被顾森讨厌了,她再什么话都没说,转身慢慢地离开。

顾森哽咽着看着她消失在拐角处,哽地身子都在颤抖。

他这个样子被宁希看到了,他会被讨厌的,宁希会觉得他很脏,以后都不会跟他说话了。

他不想的……可是又冷又饿,他哪里都去不了,他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啊,为什么……

他明明已经四岁了,他是个大孩子了,他却拉在了裤子里,被宁希撞见了。

她一定会觉得他很脏,一定不会再和他做朋友了。

他连唯一的朋友也没有了,还跟她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

他不是讨厌宁希啊,他只是讨厌这样的自己。

他多想宁希没走,回头看看他。

可是她是被自己骂走的。

她不会再理他了,像那些小朋友一样,以后看到他也都会躲着走的。

他没有朋友了。

*

宁希回去,敲开了爸妈的房门,林巧英被吓醒,宁希自己打开了爸妈卧室里的灯,脸上还挂着泪,她小嘴一扁,看着妈妈,哽咽地不像话:“妈妈,你去看看顾森吧。”

林巧英不得不起身穿衣服,有点生气:“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干什么呢希希,明天还要去姥姥姥爷家拜年。”

宁希抽泣着,她上去拉了妈妈的手,眼泪止不住地落:“你去看看顾森吧,他爸爸妈妈没回家,他一个人在外面。”

林巧英闻言,倒吸一口凉气,问宁希:“他还在外面?”

宁希点头,哭地可难过:“他尿裤子了,你不要笑话他。”

林巧英下床,帮她抹了眼泪,也是心疼的很,将宁希抱起来哄道:“我知道我们希希是好孩子,但是这世上不幸的人有很多,我们帮助了一个顾森,世上还有千万个顾森,所以别哭了,那是他们的命。”

宁希被妈妈抱起来,宁永权也醒了,问林巧英:“又怎么了?”

林巧英扬了扬下巴:“陈莹家两口子没回来,把顾森一个人扔在外面挨冻。”

宁永权叹息一声:“别人家的事情,咱们还是少管。”

其实林巧英也不想管,毕竟他们家和顾光寿家的关系并不好,陈莹总是喜欢指桑骂槐,觉得他们对顾森关心的过分了,她不愿意再去管顾森。

但是宁希是个孩子,孩子有悲天悯人的想法,见不得跟她一样的小朋友受苦,父母就得给孩子做个榜样,最起码让她保持现在的善良。

林巧英穿好衣服,让宁希睡觉,她去看一下顾森。

宁希也想去,但是一想到刚才顾森那样排斥她,怕又吓到他,所以她没去,就回哥哥的房里,躺在床上等着妈妈回来。

宁永权在外面喊宁希的名字:“希希,不回来跟爸爸一起睡觉么?”

宁希还在抽泣,回答他:“我在哥哥这里睡着了,爸爸别管我了。”

宁安不耐烦地咕哝了一句:“烦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宁希便再什么话都没说。

*

林巧英去找顾森,见他没在家门口,以为陈莹家两口子回来了,她去陈莹家门口看了一下,见生锈的铁门上挂着一把大锁,而门口一滩液体结了冰,还有一些黄黄的固体夹杂其中。

林巧英的眉头突突两跳,轻轻地唤顾森的名字:“顾森?”

顾森躲在墙角,听到是林巧英的声音,他吓得大气不敢出,还在抽噎。

他紧贴着墙壁,见林巧英的影子从楼道里转过来了,他哽地更厉害了。

林巧英转过楼道的尽头,才发现他在楼梯口,哭地不成样子。

林巧英走到他身边停下,弯腰问他:“爸爸妈妈没回家?怎么不来婶婶家呢?”

顾森哽咽着,他看着林巧英,眼泪不断地落,他摇头,就是不说话。

林巧英知道他懂事了,知道自己尿裤子还拉在裤子里以后,肯定是觉得丢脸的,所以才哭。

她作为一个大人,也该知道孩子的自尊心,所以她蹲下来跟顾森说:“先去婶婶家好不好?没关系的,希希已经睡下了。”

顾森哽咽着看着林巧英,林巧英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小孩子尿裤子呀都是很正常的,希希她这么大了还尿床呢。”

顾森只是看着她,不发一言。

林巧英见他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下来,轻轻地动了动他的轮椅,看到了他湿透的裤子。

她笑着哄他:“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小朋友尿裤子很正常。”

顾森哽咽着,却是不哭了。

林巧英轻轻地推动他的轮椅,跟他说:“去婶婶家,明天在婶婶家过年。”

顾森倒是不排斥林巧英,在他心里,他也想要一个这样温柔且疼爱他的妈妈。

没人知道她有多羡慕宁希。

他被林巧英推着走,倒是再没哭,只是抓紧了轮椅的扶手,他知道宁希不会再理他了,他跟她说了很过分的话,他不是故意的……

林巧英推着顾森进了自己家的门,将水壶里的热水倒在洗澡盆里,掺地不烫了,找了件宁安穿不了的小衣服,然后将顾森抱到厕所去给他洗澡。

她给顾森脱衣服,顾森还很抗拒她,林巧英不得不哄他:“衣服湿了就得换,咱们洗个澡,就可以和希希一起睡觉了,乖啊。”

顾森这才放开了自己的小手,林巧英给他将衣服和裤子都脱了,只见裤子脏地不忍直视,她叹息一声,将脏污的裤子和衣服扔到一边,把顾森放在水盆里,给他洗澡。

半截左腿满目狰狞,即使是林巧英也觉得害怕,她能帮顾森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这孩子的以后估计更艰难吧,她这样想。

顾森到底是个懂事的男孩子了,一直不让林巧英碰他的私密处,林巧英就只得让他自己动动小手,把自己洗干净。

顾森抿着小嘴把自己洗了,被林巧英看着,到底害羞。

洗干净之后,她又给他洗了头,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衣服很长,遮住了他的下身。

短短的头发一擦就干了,她被林巧英抱到了宁安的床上,放在了宁希身边。

他没穿裤子,被放在宁希身边,宁希好像睡着了。

他有点害怕,林巧英喊了两声宁希,见她没醒,就没再喊。

宁安气地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就要骂人,看到是妈妈后,识相地闭了嘴。

宁希还是没醒来,林巧英示意宁安:“去,跟你爸睡。”

宁安看着宁希和顾森,明显不高兴:“希希怎么不去?顾森怎么又来我家了?妈妈你不是说不能和他一起玩了么?”

林巧英瞪了他一眼:“再说话小心我抽你。”

宁安不乐意,要摇醒宁希,可是宁希完全不醒来。

林巧英让他不要吵了,让他去隔壁和爸妈睡,别打扰两个孩子。

宁安不情不愿地下床去找爸爸,林巧英把顾森抱到里面,给他和宁希掖好被子,轻声道:“睡觉吧,什么都不要想了,明天一早啊,你还得起来跟希希一起吃饭。”

顾森眼珠乌黑地看着林巧英,想说一句“谢谢婶婶”,但是终究是卡在喉咙里什么都没说出来。

林巧英关了灯,出去将门关上之后,又拿了拖布和扫把去把陈莹家门口打扫了,又看了看那吊着大锁的铁门,终是无奈地摇摇头,叹息一声。

生而不养,何苦生呢。

顾森在黑暗里并没有闭眼睛,宁希就在他旁边,他动都不敢动,被窝里很热乎,他终于感觉不冷了。

可是他跟宁希说过的话,一遍一遍在脑中徘徊。

我最讨厌你了……

再也不想见到你。

都是他乱说的,他只是觉得太丢脸了,乱说的而已。

他在黑暗里抿了小嘴,突然宁希一个翻身,小脚蹬在了他残缺的左腿上,还试探地用脚摸了摸,他身子僵硬,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

可是宁希转身面对着他,他不知道宁希是不是醒了。

吓得大气不敢出。

可是黑暗里,宁希摸到了他的小手,软乎乎又温暖的小手握住他的手,轻声跟他说:“顾森,你别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要看你出丑的,你别不跟我做朋友好么?”

顾森小嘴一扁,他没答话,他知道宁希是装睡的。

宁希往他身边靠了靠,不怎么长的小胳膊伸手揽住他的身子,顾森有点抗拒。

宁希索性就自己靠过去,双手双脚全部放在他身上,紧紧地箍住他:“我单方面宣布,以后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啦,因为你占了我的被窝。”

顾森抿紧小嘴,没敢动。

她难道不觉得他脏么?还敢过来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