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众笑声中,岑易半披着外套走出了教室。
秦琼音好气又好笑,但也没说什么,由他去,将这次成绩继续往下点评了几句,便开始分析试卷。
因为内容太多,秦琼音中间没下课,讲完阅读理解,便接着文言文的内容,叫纪初谣起来,引导她一起翻译重点段落的内容。最后点头赞赏了几句,让她坐下。
课间走廊上人流往来,学神在教室门口罚站,放哪儿都是桩新鲜事,先是同楼层几个班的学生路过看到,接着其他楼层的女生也都慕名前来围观。
纪初谣听外面声音嘈杂喧闹,侧眸瞥去一眼。
天空雨势小了点,但风依然大。
岑易站在靠栏杆的位置,约摸是感到冷,运动服的帽子松松垮垮扣到头顶,拉链拉到最顶端,半掩着下颌,只露出点嘴唇。
卷着课本的那双手显得格外矜贵,从袖口里伸出半截,捏着书脊,偶尔扫两眼书上的内容,有一搭没一搭地背着,对周遭的窃语丝毫不在意。
许是记忆完一段内容,扣下书,抬头打算背,好巧不巧隔着玻璃对上纪初谣的视线。
纪初谣偷看被人抓个正着,眼睫轻颤了下,飞快别开眼,佯装听课。末了又觉得这样有点过于刻意,于是抿唇思忖少许,又转头看了回去。
岑易还没挪开视线,没想到她会再看回来,怔了下,眼角淬了点无声笑意。
半晌,他拇指和食指揪着领口往下拉了拉,冲她比口型道:“认真听讲。”
雨天十五六度的气温,即便教室前后门都阖着,依然能感到丝丝冷意。
纪初谣脑袋却像被烧开了的热水,汩汩得要往外冒蒸汽。
默默偏过身,朝向教室里侧的位置,看投影仪上的幻灯片。过了会儿,心想时间隔的够久了,这才故作镇定地把右手搭到桌上,撑着腮,用手背给脸颊降温。
到了第二节课下课的大课间,纪初谣大约是记着某人说的那句“其实灵姐对女生挺好的”,婉拒了纪明熙的陪同,独自去了三楼文科组办公室。
到办公室外的长廊,正好遇见从里面出来的向晴。
向晴这次月考拿的年级第二,看到她后抬手打了个招呼,说话还是一贯的大大咧咧、不客气:“听说你这次月考考的年级倒数第一?我楼上几个班都传疯了,说你们纪家两姐妹拿了‘学校双一’,脑补你是不是拿的校霸酷guy剧本,故意考差跟你姐用‘夹心饼干’玩梗。”
纪初谣:“……”
玩梗可还行。
向晴在R城跟她同校不少时间,又是相爱相杀的关系,知道她几斤几两,自然不会像别人那样误解:“不是我说,咱俩好歹从高考大省出来的,别的综合素质比不过这儿的学生,成绩总该比得过。你倒好,还跟初中一样,半点长进没有。”
她吐槽归吐槽,最后还是轻咳一声,话锋转了转,问道:“需要我借你笔记不?”
纪初谣凝她一眼,道:“不用。”
向晴也不意外,点点头:“也是,你姐是个开外挂的存在,有她在,没我什么事儿。”
纪初谣不予置评。
向晴习惯她寡言寡语的性子,摆摆手,道:“你这是被你们班语文老师找还是英语老师找?感觉她俩脾气都挺冲的……算了,你一会儿只要摆着这张脸见她们,估计一个都骂不动你。那我先走了,有需要可以找我,我一班的。”
纪初谣没应,径直穿过她,去了后面办公室,开门进去。
向晴回头看她,被她这忽略人的脾气弄得肾疼,抓了抓头发,但想想自己当初干的那些破事儿,还是理亏,认衰朝教学区走去。
纪初谣找到英语组老师的办公区,韩灵正在跟八班英语课代表说话,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闻晨,听对话应该是发挥差了,被韩灵一道题一道题的批。
纪初谣在边上等了会儿,男生才拿着卷子离开。
韩灵看她走近,拿起桌角的英语各项题型得分汇总单看了看,纪初谣名字的那排被圈满了红圈,不论是听力、单项、阅读,还是完型、作文,得分率都是全班最低的。
韩灵看着成绩单叹气好几次,每次想开口说话,都化作一口叹息,咽了回去。
过了两分钟,总算憋出一句:“其实这样进步空间很大,也挺好的。”
纪初谣:“……”
好像明白一点岑易说的韩灵对女生是怎么个“好法”了。
刚刚那个闻晨考了135,依然被韩灵批的一无是处。到她这儿,估计是没话说,才能连“进步空间大”这样违心的话都冒出来。
韩灵指尖在桌上敲着,气势不减:“不过日常作业的事,我还是要算一下账,成绩差没关系,但不应该为了应付老师跑去抄作业,之前都是你姐帮你的吧?”
纪初谣认错低头:“嗯。”
“我知道我们日常的作业偏难,按你的基础跟不上,但欺骗老师,最后害的反而是你自己。”韩灵从桌上翻出本练习,“我这里的基础练习册不多,你先拿这本回去。以后新课上完,云端的题可以先不管,把这里练习册的内容按进度跟上就行。到时候我再帮你找找有没有别的合适的习题册,等以后基础提上来了,再把云端的题翻出来补上。”
她说着顿了顿,语重心长道:“慢慢来,这次考试偏难,不要因为一次考差就没了信心,接下来一点一点进步就行了。”
纪初谣垂眼接过:“好,谢谢老师。”
她以前见过各式各样的老师,偏见的有,误会的有,无视的也有。
怎么说呢,可能是自闭症治疗中期,医生一直教她把“理解”当做终生课题,以至于她后来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境况,都会去思考,站在对方的角度,做出那样的事是否是无可厚非的。
但长久以来,她对教师这个行业实在提不起好感,在石高阳说什么“一个好老师能决定一个学生未来的前途”时,她也是置身于外的听着。
而现在,她因为一个老师——其中也可能是归因于韩灵前后反差大的关系,让她更为震撼,突然变得没那么抗拒一门科目。
她觉得自己好像跨进了一大步。
就像秦琼音曾对她进行过激励一样。
韩灵又交代了几句,放她回了教室。
接下来的三天里,纪初谣被各科老师零零散散找了个遍。
大概是纪母跟秦琼音打过招呼的缘故,秦琼音又跟各科老师打了招呼,老师们对她的态度都挺友善的,得知她家里已经请了帮忙辅偏的私教,不约而同对她现阶段的作业放低了要求,帮她删减日常作业里提高冲刺题的题量,带着她一起把重心放在基础的查缺补漏上。
跟吴大爷聊完话,纪初谣回教室。
班上零散地围了几个人,站在后面板报看新贴上去的语文作文。
下面两节课是自习,有的科目安排了竞赛,所以教室里人不多,纪明熙则请了课假去琴房练琴。
岑易自那天被拎出去罚站,就患上了小感冒,算不上严重,但反反复复,很是不舒服。
课间站起来随意走动了下,闲着无事,就把板报上的作文看了看,余光瞥见纪初谣走进教室,不急不缓地将她作文全部看完,才朝她走去。
岑易坐回自己座位,半趴在桌上,用手摆了摆纪初谣的马尾,道:“阿菜,我发现你好像很喜欢西汉的历史?”
“嗯?”纪初谣转过身来看他。
岑易耸了耸肩:“你这次作文用了一个西汉典故,之前看你买书,买的也是什么南越王墓。”
纪初谣没想到他这么久的事还记得,解释道:“也不算吧,各个朝代的历史我都挺喜欢的。”
岑易意外:“那你文理分科怎么不选文。”
纪初谣蓦地沉默了下,被他这么一提,自己再去回想,才发现起初好像只是因为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影响了后来的决定。
想着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就跟他说了说。
纪初谣从小就对历史典故感兴趣,在其他小孩看带拼音版的《西游记》时,她看的是带拼音版的《三国演义》,尽管她学字学的晚,但在日积月累下,到了高一,她的历史积累量也比同龄人多得多。
但课外书读得多,并不代表能应付历史试卷上条条框框的题目。
高一的历史卷子算不上难,再加上有“踩分点”一说,纪初谣考试时,为了保守起见,会把与题目相关的答案全往上填。
大概是第一次小考测试,她100分的卷子,拿了92分,是和历史课代表并列第一的高分。
但分数出来后,她马上被历史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老师让她老实交代,是不是考试时打了小抄。
她中考的成绩不太好,距离云水中学的录取分差了三分,是家里花钱塞进去的。
历史老师知道这点,嘲她家里花了钱,还这么不学好,动歪脑筋,在考试上做手脚。还让她下次作弊记得改几个字,不要跟课堂笔记以及书本上的内容抄得一模一样。
她当时没辩解,感觉辩解了也会变成老师眼里强词夺理的学生。
从此以后,她每次历史考试都应付只写几行答案,成绩自然而然掉到及格线上下,而老师每次看到她,都会露出“早该如此”的鄙夷眼神。
在这样的冷暴力下过了将近一年,直到会考等级测试,她成了她们那个差班中,为数不多拿到历史“A等”的学生。
她不知道那个老师后来从系统查到她的成绩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但不得不承认,即便她无数次告诉自己不用去在意,但多少还是因为对方,把自己的喜好当成了一样见不得光的东西——然后开始去思考自己是否有资格喜欢,以至于文理分科时,出于某种逃避,选了理科。
岑易听她神情平静地絮絮讲着,感觉自己的感冒好像加重了点,气管像堵了团棉花,有些透不过气来。
抬手将一旁的窗户往前推了推,冷风灌进,才平缓了些。
一个没有过相似经历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显得过于自大孱弱。
“纪初谣,虽然我叫你阿菜,但你不菜的。”
他说着指尖犹疑地摩挲了下,还是搭到她的额前,乱了乱她的碎发:“没有一样喜欢是见不得光的,我们不该为那些失德的人,左右自己的初心。”
纪初谣感到额间些微的冰凉触感,眼睫颤了颤,不知是因为他这个动作引起的战栗,还是因为他的这两句话。
片刻,她笑道:“嗯,我知道。”
这些天因为一个个任课老师带来的感触,加上他的最后一个推拨助力,那些她给自己建立已久的桎梏,像瞬间轰塌的多米诺牌,只剩下一摊碎片。
岑易凝着她嘴角的梨涡,慢慢收回了手,道:“如果你现在想转文科的班,跟学校申报,应该还……”
他说着顿了顿,想到文科班要搬到另一栋文广楼,有点远,但停顿两秒,还是补上:“来得及。”
他原本还想客观地跟人分析一下,其实理科选大学专业范围更广,很多偏文的专业也都能报得上,但感觉听上去会像夹带私心,于是没开口。
谁想纪初谣摇摇头,认真道:“不用,我不喜欢上政治课,每次背了也背不懂。”
岑易听后倏地笑了,没来得及打趣两句,接着又听她道:“而且我觉得这儿就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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