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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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李溯相识的十年里,除了家长会外,冉志因见过两次他的父母。

只有两次。

一次是初中。他们念的也是寄宿学校,李溯的妈妈刚结束工作,路过这座城市时草草和李溯见了一面。

那时冉志因正在和同学一起运送作业。厚重如?山的习题册没有挡住视线,他远远地看到,李溯站在他正装加身的母亲跟前,一声不响,只是静静聆听嘱咐。

还有一次则是在李溯家里。

李溯家常年只有他一个人,所以冉志因也大大咧咧地过夜过好几次。

有一天天蒙蒙亮,他从沙发上醒来,隐隐约约听到玄关处有人说话。

冉志因走过去,发现是李溯的父母正在说教他什么。

他父母都是律师。最通透各项法律法规、社会规则,也最能说会道。

冉志因的爸爸妈妈都是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人。他们没有什么过人的见识与能力,个性不算软弱却也不过激,培养出来的冉志因不是差生,但又?绝对算不上优等生。

在茫茫人海里,他绝对是最不起眼的那类人。

冉志因并不以此为耻。

但和李溯在一起时,冉志因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和自己截然不同。

在他的光芒下,冉志因时常感?觉自己快要消失了。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李溯,却也有暗淡无光的时候。

在双亲面前,李溯永远收敛锋芒,只露出平和光滑的一面。不过,他的平和光滑又?与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不一样。

私底下,冉志因曾经问过他原因。

李溯是这样回答的——“因为他们说的都是对的。”说这些时,李溯就好像叙述其他人身上所发生的经历一般平静,“从大局上看,客观来说,按照他们说的去做,的确能得到最好的结果。”

他不会盲从任何人的意见。

他成熟到具有这样的判断的能力。

因为知道他们是对的,所以他选择听从。

李溯学习优异,体育也好,只要愿意做的事就能轻而易举上手?,用常人的话来说就是“全能”。正因此偶尔任性,周围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从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他的人生就像运行在一条绝对正确的轨道上,始终不需要任何人操心。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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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溯的生日在平安夜。

他生日前的那个月假,离校之前,百里颦独自一人去挑选礼物。

她看来看去,原本想按照他的喜好买本生物图鉴之类的,但一看价位,就默默放了回去。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再过几?个星期,大约就不得不换冬季校服了。

除非特殊场合,学校对学生身着哪套校服没有硬性规定,假如?身体扛得住,大冬天的想穿短袖也可以。百里颦在宿舍试过冬季校服,裹得像个汉堡,她很嫌弃,所以立志穿着黑色的春秋校服度过冬天。

百里颦到家时,家里又?是惯常的一片凄清。即便地暖和暖气齐上阵,也敌不过家人之间疏离的寒冷。

父亲又?在因为身体疼痛不住地唉声叹气,杨洛安在公司辛辛苦苦上班,回到家还要围着百里康才打转。百里颦既插不上手?,也不被允许插手。

家里的佣人煮了饭。杨洛安便让他们先吃。

百里颦也不敢多问,只是环顾一周,没见到百里笑,于是主动去申请:“妈妈,笑笑还没出来。我?去叫一声?”

她在家里做什么都要提前问过旁人。

尤其是和百里笑扯上关系的事。

只见杨洛安脸上流过一丝疑虑,不过很快,她还是点点头:“去吧。”

百里颦走到百里笑门口,先是敲了敲门。无人回应,门却没关,直接自然而然地便开?了。

室内没开灯,一片漆黑中,百里颦叫了他的名字,随后试探着走进去。

百里笑躺在床上。

他睡着了。

孱弱的少年紧紧纠着眉,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

百里笑像是迷失在了噩梦之中。

百里颦在他床前俯下身,刚想轻声叫他醒来,却在这时听到少年的梦呓。

“姐姐……”他含糊不清地说。

百里颦一怔,准备说的话卡在喉咙里。下一秒,百里笑突然睁开?眼睛。

他气喘吁吁,看到她的脸时先是皱眉,随即便伸出手。

百里笑的手?扶住她的肩,似乎迟疑了片刻,随即猛地一推。

百里颦整个人被推了出去。

她反射神经很好,一连退了几?步扶住窗台,这才没有摔倒。

“你怎么在这里?!”百里笑忽然陷入怒不可遏的情绪当中去,“你给我?滚出去!滚啊!”

他的怒吼声引来了杨洛安和佣人,大家齐刷刷聚在门口,杨洛安刚安顿好丈夫,又?立即被卷进儿子的暴跳如?雷里。她一连喊着“笑笑,怎么了”进来,伸出双臂搂住百里笑的肩膀。虽然对百里颦为何过来心知肚明,但杨洛安还是只抬头朝百里颦摇了摇头,示意她先出去。

百里颦只能退出弟弟的房间。

关上门时,她在渐渐消失的卧室光景中与百里笑对上目光。

他靠在母亲的肩头——那是百里颦从来不敢奢望的地盘。百里笑靠在那里,目光中空无一物,没有快乐,也失去了刚才的愤怒。

他像个软弱无力的孩子一般注视着她。

门外是一圈低着头心照不宣的佣人。他们不知道长女和幼弟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也不清楚她为何不得不在祖母家度过了童年。

百里颦不与任何人对上眼神,只是静静地想,因为运气。

因为她运气太好了。

餐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独自就餐寡然无味。百里颦用勺子刮去盘子里最后一口浓汤,她起身,觉得家里现在也没人能操心自己的去处,索性背起书包走到玄关处,随口和正在清理餐桌的阿姨说:“我?去散散步。”

按李溯家门铃的时候,百里颦的手?机已经没电了。

月底已经没剩什么零花钱,再说了,自打上次在街头偶遇乔帆后,她就吸取了教训。世界太小,谁能保证出门逛逛不遇到麻烦的人?

她和李溯是同一款手机。

至少等手?机充满电再走吧。

这么想着,百里颦以一定频率按下门铃。大约到第三遍时,李溯出来了。

他也今天才从学校回家,还穿着校服,一脸心情很糟的样子。看到他的脸色时,百里颦有一度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来错了。不过,李溯还是很利索地打开?了门。

他问:“来干嘛?”

百里颦最懂得欺善怕恶,你温柔她得寸进尺,你多凶狠一点,她就乖乖地假装好孩子了。女生手?背到身后,温顺可爱的笑容攀上面颊,歪着身子说:“来找你玩呀。”

百里颦现有的高中同学里,李溯无容置疑是最早看穿她的人,此时此刻伸手?撑门,拦住她的去路,掏出几分无情无义的态度道:“到底什么事?”

看他那副严肃的样子,百里颦几乎以为他是不是刚才在里边看什么有颜色的小电影,还想安慰他两句“男孩子年轻气盛的,看点教育片很正常”。

“来借手?机充电器。”她实话实说,“你爸妈在家吗?”

李溯盯她两秒,最后还是浮起戏谑的笑意。

“不在。进来吧。”他说。

本来百里颦是很有底气的。

但她那瞎几把联想的情景。

加上李溯这充满蔑视的一笑。

百里颦总觉得前路危机四伏。

说夸张点,她甚至做好了登上报纸社会版块的准备。

一进门,百里颦就明白了他刚才仔细盘查的原因。

与起居室相连的烹饪台上摆放着不少东西。电动打蛋器、刮刀、莫刀、蛋糕模具和裱花嘴,种种工具,配上有使用痕迹的烤箱和裱花台上的蛋糕胚,加之前些日子里所了解的事,百里颦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她几乎要落泪了。

“你该不会在给自己做生日蛋糕吧?”百里颦颤抖着问。

李溯正洗过手?准备打发奶油,听到她的问话抬头。

“嗯。”他居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你会做蛋糕的吗?”百里颦一边给手?机插上充电器一边问。

“以前有段时间挺感兴趣,做过一些简单的。”他戴上口罩,专心致志准备继续作业,却忽然想起别的事。

李溯转身,从冰箱里取出保鲜膜封好的保鲜盒,打开?来搁在桌上,稍微往前推了推:“吃吗?酸奶机做的。”

是泡菜。

已经切碎了的。

她取了双筷子,夹起来送进嘴里咀嚼两下。说实在的,不是很好吃。

“不好吃吧?”李溯隔着口罩出声,眼睛在大半张脸被遮掩的状况下愈发好看,“其实做毁了好几次。这已经算好的了。”

“也没有那么差啦。”百里颦说。

她又夹一块,用另一只手托着朝李溯送过去。

他本来想推辞,不过一来一去太麻烦,所以还是拉开?了口罩。

吃过泡菜,百里颦马上从包里翻出口香糖。她为了节省,一条口香糖隔着包装撕成两半,先给自己塞半条,然后喂剩下半条给李溯。

李溯正在把奶油装进裱花袋,空不出手,因此还是她主动给他拉下口罩,随后又盖回去。

百里颦问:“你生日,就自己准备吗?”

他回答:“我?爸妈今年刚好都有官司要打。给了钱,但我?觉得索性在家过就行。”

百里颦略作迟疑,她尝试着问了句:“你是打算省下钱来买动物图鉴吧?”

李溯动作骤然停顿。

他从抽屉里取出刮刀,霍地没头没尾在口罩底下笑出声。

百里颦弯下腰去打量他的表情。灯光从顶端落下,李溯的双眼也罕见地落进深灰色里。他眼里是带笑的,不打招呼便直勾勾看向百里颦。

尽管是这种气温,李溯在室内照常穿短袖,手?臂线条漂亮又流畅。

对于拧紧裱花袋的工作,他似乎熟练得不需要低头,因而目不转睛望着她的同时,手?上也丝毫没有减慢速度。

每当觉察到李溯的的确确在笑,百里颦总觉得,她也想跟随他一起勾起嘴角。他的笑有这样的感?染力。

李溯说:“你很懂我?嘛。”

作者有话要说:李溯,你们看看文案上给他写的设定,是真的全能

多谢0pp0大大给我投了俩火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