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假如李溯给谁起了这个备注——”廖哥兴致高昂地大声说。
听到这里,百里颦的心不由自主悬了起来。
然后,她就听到廖哥势在必得地说下去:“一定是因为那个人强得不可思议吧!”
心又落下去了,磕碎了,埋葬了。
“这又是为什么?”百里颦问。
“因为银背大猩猩是指年长的雄性大猩猩,也是族群中的战斗力代表,灵长类中的最强。”廖哥果然是职业的饲养员,平常看起来不靠谱,但一聊起动物就两眼放光,“谈到银背大猩猩的话,强就一个字!我说很多次!”
转学这么久以来,百里颦总算知道了,她在实验中学认识的第一个新同学对她的印象。
强。
大猩猩。
不可思议。
百里颦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
廖哥还要及时地补上一刀:“李溯给同学你起了什么备注吗?你们相处得如何?像同学你这么漂亮的女生,李溯只要不是个白痴,应该还是有点眼力见吧……”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百里颦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在班上随便抽个人出来问,也一定会觉得百里颦温柔可亲、漂亮善良。
最后,她得出了一个合理的结论。
李溯是个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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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教室时,百里颦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不快的情绪了。
她仍旧轻飘飘地微笑,对老师谦和有礼地打招呼,被同学问题目时也热情得恰到好处。
不过,李溯不在。
抽屉里那只信封有点烫手。
李溯一节课不来其实是家常便饭。
平时老师发现了的话会追究,有时候冉志因会帮忙用各种理由搪塞一下,有时候就扣分、通报、办公室喝茶一条龙处理,李溯为了保证不影响升学,每次到了危险边缘还是会安分下来。
但今天,有“冯婆婆”外号的历史老师唾沫星子如天女散花,讲课讲得热火朝天,根本没发现少了个人。
而且,第二节课他也没来。
等到第三节数学课,教导主任刘勉国大刀阔斧,顶着他光亮的额头与花白的胡子走上讲台,随便扫了两眼,甚至都不用问空座位是谁:“李溯哪去了?”
要知道,教导主任老刘,实中的头号劳模,不仅负责管理,还兼了高二文科班4班的数学。
“溯哥的真爱粉。”教室里有人调侃出声。
一般高二出了什么事都是年级主任先处理。李溯是个例外,因为开学就给老刘留下了印象,所以经常是教导主任直接出面。
教室里没人作声。过了好一会儿,冉志因才故作开朗应了一句:“刘老师,他不舒服,去医务室了。”
老刘看了一眼他,随即跟班长说:“王璐,你去医务室看一眼。”
这显然会叫人白跑一趟。但王璐还是起身往外走。
“哎,”冉志因估计也不忍心,“他去了好一会儿,现如今没准都要回了。”
老刘反倒笑了,撑着讲桌跟看老鼠的猫似的:“冉志因,你就直说吧。他跑哪儿去了?”
校内还是校外?
假如去了校外,事情就没那么容易过去了。冉志因又不傻,当然说:“我真不知道,没准就植物园里吧?老师,不然我给你把他抓回来——”
“停停停,”见他开始得寸进尺,刘勉国赶紧叫停,“先上课吧。”
百里颦从堆积如山的习题里抬起眼睛,她前边的座位空空如也,只有他早读走时随便抛下的一本语文书摊在桌上。
风从窗口灌入,书页哗啦啦地翻飞。
百里颦重新低下头去。
下课之后,前座忽然落下一道黑影。
一抬头,是冉志因。
“百里,做题呢?”还是惯例的无意义开场白,冉志因接着说,“那个什么,李溯让带个话,今天他不在,你不用去科学馆了。”
百里颦翻书:“他干什么去了?”
“哎,还不是胡姗……”冉志因嘴快,经常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也说,还好他亡羊补牢,住口得早,“估计下午就回了。”
“他出校门了?”百里颦问。
冉志因没回答。
于是百里颦不紧不慢地说:“他不在没事,我自己也可以。”
她为了免研究性学习课论文而去帮忙的事,之前乐小可也清楚。最近她们已经不怎么一起去吃饭,即便在宿舍或结伴回教室,也总是百里和艾琳说话,乐小可只笑一笑。
她有意疏远她们。百里颦一直想和她谈谈,但最近要准备考试,高中生活节奏也快,总归没找到机会。
而今天,乐小可突然主动开口:“百里,你今天要一个人去林老师那里吗?”
“嗯?”百里颦点点头,“对呀。”
“不要去。”只见乐小可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
“你最近,”乐小可斟酌着措辞,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艰难,“还是不要单独一个人去那种冷清的地方比较好。”
乐小可怯生生地抬头,她看向这世界上唯一问过她“你是自愿的吗”的人。
百里颦是她的朋友。温柔、漂亮,总是落落大方,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不会发脾气,也不会动摇。
但是,有时候,百里颦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就像现在。
乐小可看到百里颦的脸纹丝不动,但是,有什么却切实地改变了。百里颦仍旧微笑着,她笑着问:“小可,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能单独去冷清的地方?”
乐小可在发抖。
她想起胡姗那种看蝼蚁的眼神,那句“管好你的嘴”,以及何萌君、陈欣怡她们和胡姗在一起时谈笑风生的样子。
那是乐小可无法触及、也不可违抗的东西。
没等到她回答,百里颦就停下了。
百里颦露出抱歉的表情:“怎么了?不舒服吗?不好意思,小可,我没打算吓你的。”
乐小可这才知道自己脸色有多难看,赶紧摆手道:“没事。我今天…有点生理痛。”
百里颦当即从包里拿出暖宝宝,递过去后朝她粲然一笑:“要注意身体啊。”
她最后还是没去。
因此难得有了一个能回宿舍的午休。
拿李溯留下的数学笔记去请教时,宋艾琳刚洗完水果回来,顺口问了句:“这谁写的啊?”
百里颦怕宋艾琳产生偏见,没说实话:“我。”
“你放屁。”宋艾琳毫不留情,往嘴里塞了颗提子,“这一看就是男人的字。”说着,还擦了擦手,把那张草稿纸举起来,像验钞的路边摊大妈一样对光看了老半天。
“你想男人想疯了吧?”百里颦笑眯眯地挖苦道。
好在宋艾琳也就说笑几句,接着还是认真替她讲解起来。好不容易弄明白了,百里颦心满意足要走,好友却临门一脚问:“李溯回了没啊?”
百里颦摘了一颗她的提子,咽下去以后才开口:“谁知道。”
真正的八卦天后,即便在备战段考期间也绝不懈怠。宋艾琳凑近说:“听说陪青梅竹马回家了。”
“青梅竹马?”尽管百里颦掌握了李溯兴趣爱好上的秘密,但他其余的事情,她却一概不知。
“是啊。我高一还跟她同班,叫胡姗的,天天拿鼻孔看人,仗着长得还行,胸又大,傲到天上去了。”
“她很大吗?”百里颦的关注点自然而然发生了偏移。
“我跟她澡堂洗过对门,”宋艾琳感叹,“反正不小。B肯定不是,C?”
陈洋刚好进寝室门,只听到“B还是C”那句。她拿着洗发露和毛巾去洗头,临走说:“学霸啊,在宿舍还聊学习。”
百里颦晃了晃手里的试卷,笑着跟她说拜拜。
等门关上,宋艾琳继续往下说:“我也是听说,胡姗她。其实也怪可怜的。”
-
一直到入夜,百里颦前边的座位都空着。
她也没太关心,毕竟考试将近,手头要完成的学习任务太多了。
但下午渐渐刮起来的风,到上晚自习时越来越强烈,令人不由得感慨,秋天真的来了。
百里颦把做完的卷子收起来。她看向窗外,忽然有点担心前几天菜园里刚立的架子。
坐在位置上纠结了老半天,最后她还是借口上洗手间,从安安静静的教室里溜了出去。
白天看来,绿林丰沛的实验中学充斥着自然之美,然而到了晚上,路灯稀少,那些漫天的树木一片漆黑,多少显得有些吓人。
科学馆有会议室亮着灯,因而也没锁门,百里颦确定无人后快步进去。
绕到菜园时,她看到架子显然被加固过,大约是林老师做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放下心来后,百里颦才忍不住反省起自己。
以前她总是目的很明确,有了目标就拼了命去达成,因此总是要么在拼命,要么在准备拼命的路上。
而现在,一园子菜也能打乱她的学习计划。
百里颦准备回去,却听科学馆二楼传来声音。开会的老师们散会了,纷纷说着话下楼,眼看着就要发现逃晚自习的她。
突然有人攥住了她的手腕。
白天时,乐小可怯生生劝解她时的表情在脑海里重映,百里颦身体先一步作出反应,挥拳痛击过去时,那人侧身躲避。
她抑制不住地朝他扑去,而他则后仰倒地。老师们打开楼下的灯通过时,百里颦一把将那人按倒,在昏暗中看清他的脸。
李溯长着饱含欺骗性的面孔。
百里颦见过他向人施加暴力时的模样,果断,绝对,毫不犹豫。那时他毋容置疑是凶残的,令人感到恐惧也理所当然。
然而,她也见过他别的样子。
因挖到蚯蚓而扑哧笑出来的样子,被老师用课本敲头的样子,将夹着蝴蝶的学生证递到她手里时的样子。
他的脸具有使人悸动的欺骗性。
窗外脚步声像场窸窣的雨,令人不敢轻举妄动。百里颦居高临下,跨坐在那人身上。她看向李溯波澜不惊的神情。
夜间的风从未如此汹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