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自闭了整整一刻钟,杨瑾才终于找回了站起的勇气，垂着额上两支软软的触角，慢悠悠地又飘回了方舞一的?住处。
一开门,就见方舞一搁客厅里大马金刀地坐着,手边放着根晾衣叉子,明摆着是在等待着什么。
空气里犹飘着些许米酒的?香气,林芳丽已然不见踪影，房灵小妹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杨瑾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望着独坐灯下的?方舞一,心中涌起些不安的?感觉。
他的?一根触角本能地抬了起来,微微摇晃，试图感知弥散在空气里的?情绪；方舞一却在此时开口,语气清泠淡漠。
“你在做什么？”她问杨瑾，目光落在他的?额头上，显是已经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杨瑾闻言一顿，额上的?触角再次软软垂了下来,语气也有点低沉：“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在生气。”
“你还有这功能。”方舞一点了点头,向后靠在椅背上,“那你得到的结果呢？”
“还没测出来。”杨瑾诚实道。
方舞一似是被他逗乐了，笑了下,问道：“那如果我?真生气了,你认为我?会是因为什么是生气的?？”
“……”杨瑾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道,“因为我丢下李飞宇的?身体自己跑了？”
“……你不提这事我?都忘了。”方舞一抬手扶了下额,“还好他一直睡着……你等等赶紧给我?把?人弄回去。”
“不过这不是重点。”
她偏了下头，斜依在了扶手上：“有人告诉我?，你撒了谎,你不是正经穿越者。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杨瑾：“……”
“那个。”他迟疑片刻，“我?什么时候说我是正经穿越者了？”
方舞一：“……？”
头一次见到这么爽快地承认自己不正经的?，方舞一都不由懵了下。
“你怎么没有？”她理直气壮地反问，“在林家厨房的时候，是你和?我?说你以前的?工作和?‘穿书相关’，而且主要负责当霸总……”
“我?没说错啊。”杨瑾语气有点委屈，“我?是做过这个。虽然时间很短。”
方舞一：“……”
这么一想好像也是，她当时只打听了他过去的工作，如果他确实做过类似行业的?话，他要这么答完全没问题……
这是一个有误导性的回答，但就像杨瑾说得一样，他并不算说谎。
只是……方舞一看了眼他头上的?触角，忍不住道：“你当的?哪门子霸总啊，虫族元帅吗？”
杨瑾闻言一怔，下意识地拿手捂了下自己的?短触角，认真分辩了句：“我?可以魂穿。”
“行行行魂穿。”方舞一本来也没打算和?他掰扯这事，索性直接道，“但告知我信息的人说了，你的?数据编码，不在快穿中心，和?穿书局那边也对不上。与一般的穿越者，更是差异明显，就连房灵协会的?技术人员，也摸不清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所以，能讲讲吗？你到底是谁，属于哪个单位，为什么会来这儿，又怎么来的这儿？”
方舞一说着，顺势用脚背一勾，拉过另一把?椅子，放在自己面前。
“来，别光站着嘛。坐下，好好谈谈呗。”
她姿势闲适，语气随意，就像是真的?只想和杨瑾唠唠一般。
杨瑾却没有走过去，只默默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道：“只能答三个。”
方舞一：“什么？”
“我?是杨瑾。我?来到这儿，是因为你在这儿。我?是跟着你来的。”杨瑾注视着方舞一，一字一顿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就如他所言。他只回答了三个，至于“单位”的?问题，这一次，他完全略过了。
方舞一心中一动，问道：“什么叫你是跟着我?来的？”
“你穿到哪里，我?就会自然而然地跟到哪里，向来如此。”杨瑾平静道，“只是你从来不知道罢了。”
方舞一：“为什么？”
杨瑾默然，旋即轻轻摇了摇头：“不能说。”
见他如此，方舞一便也真的?没继续逼问。她不喜欢强人所难，更何况，她能看出来，杨瑾对她，确实没有恶意。
她只觉得有些新奇和?诧异。难怪杨瑾一开始就认识自己……如果他说得是真的?，那他早已不知跟着自己穿过了多少个世界。
而自己，居然从来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意识到这点的方舞一，心中忽有了些异样的感觉。
“你是自愿跟着我?的?吗？”她问杨瑾，“还是被迫的？”
杨瑾听着，却是轻轻笑了起来。
“不能说。”他轻声说着，朝着方舞一走了过去，“但这早就不重?要了。”
“我?没法什么都告诉你。但只要我?能说的?、能给你的?，我?一件都不会保留。”
他当着方舞一的?面，单膝跪下，轻轻执起方舞一的?一只手，将它贴向自己的?额头。
方舞一没有动作，只好奇地打量着他，任他施为。她看着杨瑾垂下脑袋，额上两枚触角如同蒲公英一般地轻轻摇晃着，小心翼翼地蹭上了她的手背。
很柔软的触感。光滑、轻盈，带着令人舒适的?凉意。
“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会帮你。”杨瑾维持着这个姿势，微低着头，语气郑重?得像是在宣誓，“只要你有需要，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
他说话的?模样很认真，微垂的?眼帘微微颤着，像是再虔诚不过的?信徒。
方舞一注视着他鸦翼般的眼睫，却是微微歪过了头。
“我?很感谢你的?许诺。”她若有所思?道，“但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果然……杨瑾在心底苦笑了一下，抬起眼来，深深望进她的眼眸。
她还是不明白。她的这一部分，还是“缺失”的?。
杨瑾没再回答。他只是静静注视着方舞一，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方舞一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眼瞳中自己的?倒影，有些遗憾地想到，自己这次可能又问了一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就在此时，杨瑾却又一次笑了起来，露出的笑容温和?却微带着些苦涩。
他说，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
那天晚上的?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方舞一没有再去追问什么——她的思?路其实很简单，只要确定对方对自己没有恶意，对方出于什么立场，抱有什么秘密，其实她都随意。毕竟有些事，太过追究也没用，反而是自寻烦恼。
而杨瑾，他又钻回了昏迷的李飞宇体内，开着他的?身体一路回了林家别墅，过后又以灵体的?状态自己飘回来了。
方舞一也不管他，就那么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他在这里待着了。
唯一对此有激烈反应的?，却是早早就在墙里歇下的?阿强——因为杨瑾回来时，居然真的?把?还待在别墅养伤的?小迪也扛过来了。小迪还挺高兴，过来之后就找阿强打招呼，喜滋滋地准备明天看新房子。
阿强看着明天就要和?自己一起住进蟑螂屋的?好兄弟，却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翌日。
方舞一一起床就听见房灵妹子在叫自己，出门一看，只见她正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拿着个很普通的?密封邮件袋。
“房灵协会寄来的。应该是给你的?。”房灵妹子面无表情地说着，将邮件递过来。方舞一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只印着房灵协会的?标志。
她拿出手机再次确认了下房子的?出货进度。显示是已派送……
所以，应该就是这个邮件袋了。不过会不会太扁了点？
房产证有这么薄的?吗？
方舞一一脸莫名，赶紧将袋子拆了开来。正好杨瑾从厨房飘出来，瞧着她从袋子里倒出一张薄薄的?卡片。
“这是什么？”杨瑾好奇道，“酒店房卡？”
“……不知道。”方舞一也莫名其妙，又将袋子翻了个底朝天，再没翻出别的东西。
就这么一张卡片……难不成正是门禁卡？
那你好歹得门的地址给我?一下吧？？
方舞一懵了。
另一边，房灵妹子则一脸奇怪地看着她：“你还在找什么？房子不是都给你了吗？”
方舞一：“……？”
她以目光在桌上又搜索一遍，一头雾水：“那里有房子？”
“就在这里啊。”房灵小妹子指了指她手里的?卡片，看她还是不明白，就领着她，去了院子里。
“你拿上这张卡，站过去。”她教方舞一，“在心里默念一个指令。‘开门’或‘出现’之类的，大概是这个意思就行。”
方舞一：“……”
她依言照办，心中已隐隐猜到了什么。这让她产生了很不妙的?预感。
而几乎就在她默念完指令的一瞬间，一栋房子，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准确来说，是一栋房子的?幻影。
三层欧式小别墅，周边围着漂亮的栅栏，一楼有花房，还附带一个很大的后院。
就外表而言，和?林家那栋别墅可说是一模一样，只是比例相对而言要缩小了些，整体视觉效果要更加梦幻——这也难怪，毕竟人家本来就是幻影。
那幻影就这么静静悬浮在一楼的院子里，像一个可供近距离观赏的海市蜃楼。
房灵小妹子还教方舞一：“你用手指凌空划一下，就可以旋转和翻转，用拇指和?食指可以放大和?缩小，做出推拉的?动作就可以推远或拉近……懂了吗？挺简单的?其实。”
她懂……不是她懂什么懂啊！
方舞一一口气已经梗上胸口了：“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房灵小妹子奇怪地看她一眼：“这不就是你一直在等的?‘房子’嘛。”
方舞一：“……”
不，我?要等的?不是这个！
“这不是个幻影吗？”她犹自不敢相信眼前残酷的现实，“房灵协会明明说会给一个等比的?复制品……”
“就是这个啊，房灵手制的灵屋，等比复刻对应房屋。”房灵妹子从窗户里看了一眼，眼神还有些赞叹，“你这屋子做得还蛮用心的?。还送了贞子联名的?家电，不错了。”
方舞一：“…………”这到底哪里不错了？
这已经不是买家秀和?卖家秀的?问题了——这是我要买个擎天柱，结果你给我?个孩之宝的?问题啊！
她当时还说，房灵协会够霸气，出套房子都跟出手办似的。合着人家本来就是在出手办！
“舞一啊……”另一边，杨瑾也觉得有些不对，偷偷拉了她一下，“你在和房灵协会签合同的?时候，难道没仔细问过？”
方舞一这会儿满脑子都在思考房子的?事，也没顾上他称呼的变化，只揉着额角道：“就是这样我才气啊——我?当时特地问了HR，这个复制品能不能住人。她和我?说是可以的?。我?问我能不能住，她说努力一下也是可以的?——我?还以为她是要我?工作努力呢！”
“是能住人啊。”房灵妹子在旁边插嘴道，“灵体都是可以住进去的——不过带肉身的都不行。”
在场唯一带肉身的方舞一：“……”
哦，合着人家说的努力一下，是要她努力死一下吗？
方舞一怒了。
所以这玩意儿对我?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我?首要的?目的就是自住啊？
就在此时，一个略带诧异的?声音从几人身后响起。
“方、方大人……”
小迪和阿强互相搀扶着出现在院子门口，都正怔怔地望着悬浮在院中的?幻影大屋。
“这、这难道就是您说的?房子吗？”小迪磕磕绊绊道。
虽然他早听说方舞一会入手一套房子，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一套灵屋——即使站在外面，他也能感受到这栋灵屋所散出的强烈灵气。
童话故事里，女巫做的?蛋糕屋，也不过如此了吧。
小迪默默想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而他的?旁边，阿强受到的冲击则要更为强烈些。
谁能告诉他这栋又大又漂亮完美复刻他快乐老家的房子是怎么回事？说好的?蟑螂屋呢？
“……嗯。”另一边，方舞一正努力从“我?有一栋大别墅可我不能住”的?痛苦中走出来，“就那栋，你们自己进去看吧。呃……杨瑾，你应该也能进去吧？麻烦你先去陪一下……”
杨瑾额上触角微动，同情地看她一眼，应了一声，带着小迪和阿强两人飘进去了。
才进去没多久，又见阿强蹬蹬蹬地冲到了窗口，一张鬼脸从里面印在窗玻璃上，压成变变的?一滩，看上去诡异又好笑。
“大人！”他隔着窗户含糊不清地对方舞一喊，“里面那套贞子联名家电也是可以用的吗？如果我?们住进来的话，就可以用了吗？”
“……啊。”方舞一没料到居然还真有人会喜欢这套联名家电，一时有点懵。天知道，她本来还打算在搬进去以后就把?那套家电转手出掉来着……
不过也难怪。对于恶灵来说，贞子伽椰子什么的?，应该算是国民度很高的?虚拟偶像吧？或者算是网红？
方舞一不太确定地想着，拿到一座幻影屋的?消沉渐渐被冲淡了些。
想了想，她又拿出了自己的?随身笔记本，在上面写写划划了起来——
既然屋子已经变成了只能供灵体居住的幻影屋，那么之前的?计划，必须得改改了。
所有的?租客只能是灵体，这意味着她必须加大针对恶灵群体的?宣传，房屋的?装修思路也得改变一下……好消息是不用考虑电线装配和?家电采购的问题的?了……
方舞一一边思索着，一边不住记着笔记，另一边，杨瑾也正一边带着两个恶灵看房，一边不住留意着他们的反应。等到他俩看完房出来后，两边一对，发现果然还有不少要改进的?空间。
首先就是最要紧的，灵气问题。
方舞一问过房灵妹子了，这房子本质是房灵用自己力量凝结的?产物，而小迪他们很喜欢这栋房子，正是因为它的?气息浓郁。以前在凶宅那儿蹭住时，偷房灵的灵气还要偷偷摸摸的，如果住在这儿的话，就可以随意取食了。
但这会导致一个问题，就是灵气的?消耗。等到完全耗没了，这屋子也要变得摇摇欲坠了。
此外，大量的恶灵入住，也可能会影响灵气的?质量
“也不难办。我?回头整一个灵气循环的?装置放在里面，再摆个可以自生灵气的?法阵作为补充。”方舞一想了想，在笔记上添了两笔，“还有，回头立个规矩，吸食灵气要付钱！”
正经租屋还要交水电费呢，凭什么吸食灵气就不要钱了？她是出租房子，又不是做慈善。
至于用来做灵气循环和?自生装置的工具，她打算从灵界那儿买——从那里买到的东西，都是能阴阳两界用的，就像昨天林芳丽顺路带来的米酒，拥有身体的?方舞一能喝，身为灵体的?林芳丽也能享用。
就是会贵，一般会比阳间的同类物品贵上那么两到三倍……不过这也没办法。
买到工具，自己组装好后委托杨瑾带进去，或是直接让杨瑾带着材料进去组装，理论上都是可行的?。
其次，就是伴侣小动物的问题——恶灵们更倾向于在有特定动物活动的地方生存。比如蝙蝠、老鼠、虫豸、蛇、猫、乌鸦之类的……一方面闲下来可以撸着玩，另一方面也能让居住环境更有氛围。
这个问题是房灵小妹子帮着解决的——她养了很多野猫，而那些野猫死后，灵魂往往会留在她这里，徘徊不去。
“只说要动物，也没说要死的活的，那猫的灵魂应该也行吧？”房灵小妹一本正经地提议道，“氛围肯定是够了。而且它们吃得也不多。”
方舞一一想也是，在笔记本上又打一个勾——可以，伴侣动物的问题也解决了。
最?后的问题则有些难办了。
据两个阿飘反馈，她房子里一些房间，实际并不适合恶灵居住。
小迪和阿强已经确定了，就要租地下室的两个单间；除此之外，他们表示，厨房、卫生间、储物室、壁橱等等空间，也非常令人心动。
但相对的?，一些在人类看来设计得很好的房间，他们就不太喜欢了。
比如采光很好、坐北朝南的?卧室，比如楼上通透的玻璃屋、比如一楼温暖明亮的?花房、比如经过风水师精心设计的?客厅……
还有里面的摆件。
这栋灵物里的?摆设家具全部从原版的?林家别墅里复刻而来，其中不乏带点辟邪功能的小摆设，看着就让鬼很不舒服……
如果想要后续的?出租能顺利进行的?话，这些问题也必须解决。
另外，小迪还很贴心地提出了一点——
“这房子啊，是很好很好的。但咋说呢，就还是缺了点那种阴气森森的?感觉。要是能把这点补上的?，我?觉得肯定会受欢迎的?！”
……这倒也是。
方舞一望着面前漂亮梦幻的幻影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下巴。
要改房间朝向和?风水设计，可能需要敲墙；要调整屋内摆件，则需要准备新的摆件补上，这些东西同样得从灵界买，又是一大笔钱；而要给房子增加阴气森森的?气质……
嘶，这要怎么搞？
“要不拿到坟头去熏一下？”方舞一低声和?杨瑾商量，表情认真，“也许熏一阵子就有内味儿了……”
正抱着猫在旁边吃瓜看戏的房灵妹子：“……”
你以为是熏肉吗？人家坟头蹦迪，你们坟头熏屋？
房灵妹子看不下去了，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方舞一手机响了。她一看是房灵协会的?HR，立刻黑着脸进屋接电话去了，剩下杨瑾坐院子边上，还真的?接了房灵妹子的?设备，认认真真地百度起附近的?坟地来。
另一边，方舞一终于逮着机会，抓着房灵协会那边的?HR，好好问起了这报酬的事。那HR本来是来通知方舞一下次任务的，没想到直接撞枪口上，被方舞一逮着一通输出，被轰得脑袋一阵嗡嗡响。
她也知道是自己理亏，当初为了尽快签下方舞一，她确实隐瞒了些事……所以她态度也很好，道歉赔偿一条龙，还主动询问是否需要别的补偿。
“……”方舞一思?索两秒，往院子里看了一眼，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什么补偿都行吗？”她问道，“我?记得你们协会是不是有专门从灵界采购东西的部门来着？”
“嗯。”HR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事。
跟着就听方舞一认真道：“那如果是你们采购部去灵界买东西的话，会有折扣吗？”
作者有话要说：阿强&小迪：这么让人快乐的房子是真实存在的吗？！
方舞一：这么令人痛苦的房子是真实存在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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