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常悦(二)

渐渐地,大家发现新科状元什么?都好,只是似乎太过风流多情了些。他不?去与同科交际,也不?常参加文会,反而频繁流连于青楼楚馆舞台歌榭,与那些妓子们打成一片,欢笑连连。

不?过短短半月,就已经有三名歌妓从他那里拿到了堪称惊才绝艳的词曲,一唱成名,令更多的妓子闻风而动。

已经在翰林院待了三年的肖知谨和?霍疏桐都觉得似乎已经不?太认识这个师弟了,眼见他的风评急转直下,两人禁不?住出言相劝。

常悦也很给他们面子,果然参加了几次文会,但每次都是携带不?同美人,搞得原本很清高?孤傲的文会瞬间变了一个模样,充满了旖旎香艳的气息。

有些性?格耿直的文人看不?下去,当场破口大骂,常悦也不?羞恼,只是笑吟吟与他对说,最后反而是对方败下阵来。

也有的文人分明?想偷看美人,却又不?想失了风度,一张脸憋得通红,哪里有心情作?诗论道?

事情越传越广,越闹越大,甚至在朝堂之中引发不?小的轰动。

有的臣子认为常悦此举堪称伤风败俗,简直拖累了整个文坛的声誉,此等人根本不?配被称为状元,更不?配入朝为官。

有的却觉得年少?人爱风流,本来就是文人雅士的做派嘛,历史上也不?乏这样的轶事美谈。且众人你情我愿,只要不?伤大雅,又有何妨呢?

而有人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向来对男女之事抓得特别紧的洪元反而对这件事保持沉默。

有人忍不?住问他,他的回答却很理?应当:那常悦可?曾强迫一个人?又可?曾闹出什么?事故贻笑大方?

发问的一愣,下意识摇头,那倒没有。?谓事故,也不?过是有几个妓子,因?为想要迫切得到他的欢心而争风吃醋。可?士大夫身上传出来这种事情,反而令人向往,围观者难免有点暗搓搓的酸溜溜。

洪元把眼睛一翻,两手一拍,这不?就得了,那烟花之地开门做生意,他又没杀人放火,你管他做甚?难不?成你自己讨了那几个小老婆?还不?许人家出去玩了么??

那人被他怼得老脸通红,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后来这事情就渐渐传到了宫中,皇上也知道了,然后众人再次见识到了成宁帝对一个人的偏爱:

他听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浑然不?以为意道,“少?年得志,本应风流,他又未曾娶妻,此等小过罢了,稍加提点便是,何须动怒?”

说着?,果然派人去说了一回。

常悦当面倒是应得好好的,事后也稍加收敛,然而不?久便故态重生。长宁帝再听说类似传闻也不?过付之一笑,并不?再管束。

左右常悦于政务之上颇为能?干,堪为来日肱骨,他又为何一定要约束臣子的天性?呢?

眼见着?皇帝都不?管了,下头的人也纷纷偃旗息鼓,虽然看不?惯,但也不?敢再说什么?。

有人见常悦如此行事,非但不?受责罚,反而颇感放纵,难免效仿,谁知却来了个东施效颦,惹人大笑不?提。

时间一长,肖知谨就隐约瞧出点什么?来,私底下找到他说:“你这么?做是故意的。”

自家师弟以前本不?是这样的性?子,可?如今却大肆张扬屡教不?改,摆明?了是有什么?猫腻。

说这话?的时候,常悦正在泡茶。他的茶艺很高?,确切地说是只要他想学,就什么?都能?在短时间内达到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高?超的水平。

他手持茶壶,微微低着?头斟茶,口中漫不?经心道:

“若你掌权,可?会喜欢身边有一个完美无瑕的臣子吗?”

这等大不?敬的话?却被他如此轻巧地说出来,肖知谨禁不?住心头一抖,恍惚间仿佛瞧见了母亲。

是的,他的母亲,他的继母,表面上一心为民,可?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其实她远不?像寻常百姓一般敬畏皇权。她的确会在表面上如其他人一样尊敬推崇,但暗地里不?经意间流露的只言片语神色形态,却无疑暴露了她内心深处并不?将这种东西放在眼中。

何等放肆,何等狂妄。

常悦继续道:“世间会令人堕落的,无外乎酒色财,我出身常家略有薄产,本人又不?喜奢靡,?以自然不?会有贪腐。饮酒会使人失去理智,犯下许多不?可?饶恕的错误,?以我对外宣称因?幼年经历伤了肠胃,不?可?饮酒……”

肖知谨定定地看着?他,喃喃道:“?以只剩下色。”

常悦忽然轻轻地笑了声,神情间颇有几分不?屑,“说来好笑,世间对女子苛刻,却对男子如此放纵。一女子流落烟花之地,便被称为堕落,可?若有一男子流连烟花,尤其当他长得不?错,还颇有才名时,便可?被称为风流雅士,这本身不?是很奇怪吗?”

这样的话?若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只怕肖知谨要捧腹大笑,觉得对方过于自信王婆卖瓜。可?说这话?的人是常悦,他就觉得确实如此。

因?为度蓝桦言传身教的关系,她身边的男孩子们都远比常人要更加尊重女孩子,会从他们的角度设身处地考量:这也是为什么?肖明?成本人和?他的弟子们都颇受女子欢迎的缘故。

听他说完,肖知谨忽然被吓出一身冷汗,“你这是在算计朝臣算计陛下呀!万一他们不?相信呢,岂不?是欺君之罪?”

常悦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包容可?无奈,似乎在看一个天真的小孩子。

分明?已经踏入朝堂这块是非之地,可?这位小师兄的双眼竟还这般清澈,真是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胡乱往榻上一靠,分明?是不?加收敛的动作?却愣是透出几分闲适优雅。他懒洋洋道:“小师兄,你还不?明?白吗?许多事情并非他们会不?会相信,而是愿不?愿相信。”

若世间之人都只如师娘一般讲证据看事实,官场争斗又怎会如此惨烈?

一席话?毕,肖知谨就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往头上狠狠敲了一闷棍,许多曾经令他感到迷茫和?不?解的事情瞬间褪去朦胧薄纱,变得清晰可?见,直戳中心鲜血淋漓。

是啊,官场不?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吗?

“辛苦你了……”他忽然有些羞愧。

分明?是他与霍疏桐二人先一步进?入官场,可?如今先出头的竟然却是小师弟,自己仍如此天真愚蠢,他却已经步步筹谋运筹帷幄……

“不?辛苦,”常悦低笑几声,“我只是觉得很有趣。”

玩弄人心与虎谋皮本就是一件惊险又刺激的好玩的事情。

人生苦短,不?若肆意为之,这样即便来日粉身碎骨。也没有遗憾了。

不?过如今的自己并非孑然一身,他有父母兄弟、有师门,?以需要步步为营,不?可?有丝毫差错。

但这岂不?更令人兴奋了吗?

至于其他的……他早就知道上至师父,下至师兄弟们性?格中有许多天真的东西,他们总是正人君子些的。

唯独自己,常悦觉得自己跟师娘度蓝桦其实才是一路人,因?为他们过多过早地窥探到人间险恶,?以总不?介意,甚至习惯用?恶来揣度要遭遇的一切。

“可?是……”面对这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师弟,肖知谨总是不?能?摆出正经八百的师兄架子,眼下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之后就更没底气了,“可?你委屈自己与那些女子往来,还给她们写艳诗……”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师弟湿地本不?长于此道。

但他忽然又觉得有点恐怖,因?为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常悦,似乎只要对方想,他似乎就能?伪装成任何一种样子,别人喜欢的样子。

就好像前几年准备会试的时候,每一位考官的喜好都有细微的差别,但他竟然能?够一一兼顾,从遣词造句到引经据典,再到书法字体中细小的横撇折竖,他都能?按照考官的喜好,随时把自己打造成任何样子。

好像世界上本没有常悦这个人,有的只是一团柔软又坚韧的物?质,只要他想,就能?钻进?任何模具,变成任何模样。

多么?令人敬畏,然而又是多么?可?怕。

常悦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又似乎没有,只是平静道:“流落烟花之地的女子,要么?是被拐卖来的,要么?是犯官之后,要么?就是被家人强行送入,大多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我也不?过商贾之子,还曾与人为奴为婢,又哪来的资本瞧不?起她们?

至于诗词,不?过随手为之罢了,若因?我的一点小举动而让她们得到更优渥的生活,岂不?是很好吗?”

肖知谨沉默许久才语气复杂道:“阿悦,希望你永远都是我认识的那个阿说。”

他不?希望有朝一日,大家会在官场上反目成仇,那必将是人间惨剧。

常悦愣了下,忽莞尔一笑,“我一直都是啊……”

只不?过也许直至今日,你才认识到真正的我。

作者有话要说:啊,我好喜欢常悦,腹黑的崽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