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书宁一夜没睡。
她?也说不上自己是?种什么心情,这毕竟是?贺兰青自主的选择,只要她?说一声她?不去北狄,沈砚和杭泉他们都会全力保她?。
她?不是?完全没的选,可是?为了以最?小的代价解决掉这件事,她?才选择了这条路。
看她?自己的情绪和反应,虽然这不是?她?一开始想走的路,但其实——
应该也算不上勉强。
人家当事人自己都看得开,崔书宁一个旁观者,她?也算不上有多不甘心或者多压抑,但就是?莫名的,心里会觉得不舒服。
即便她?知?道?以贺兰青的心性,又?有杭泉在她?身边,哪怕是?去了北狄,这边只要换成沈砚掌权给她?撑住了背景,留一条后路,那么她?就算人在北狄也一定可以生?活得很好。
可是?一个姑娘家,被迫背井离乡,又?是?在既定的婚事被强行否了的情况下……
这其中的心酸和无奈,旁人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是?个人都要义愤难平。
贺兰青当初从北境进京那会儿带的东西不多,就一些衣物和日用品,而她?这趟远嫁,一应的嫁妆都是?宫里给准备的,她?住在畅园的时候崔书宁也给她?添置了不少的东西,最?后她?带走的也仅是?几件贴身的衣物而已。
这屋子里的一切都还保持原样,摆在角落里的那一个朱漆大木箱子瞧着尤为醒目。
崔书宁走过去,将箱子打开。
里面的一箱子衣物,都是?贺兰青那时候紧赶慢赶自己准备的嫁妆,因为里面基本?都是?男子的衣裳鞋袜,如今她?的夫婿换了人,这些东西哪怕是?崭新?的也没法带过去了。
崔书宁无事可做,就蹲下来一件一件翻看里面的东西。
贺兰青是?个心思十?分细腻的姑娘,手也巧,她?的针线做的极好,约莫能和宫里御用的绣娘相媲美了。
崔书宁自己平时基本?不动针线,对刺绣手法什么的并不懂,但是?只看针脚和绣线配色也分得出来好坏,这些一针一线,缝制的曾经也都一个女?子一生?的梦……
如今转头一切成空。
她?那阵子有事没事就往贺兰青这来,贺兰青大概都准备了些什么他心里有数,记得特别清楚是?贺兰青最?后因为婚期提前在赶工绣制的是?一条丹凤朝阳图纹的腰带,可是?这会儿她?翻遍了箱子却没找到。
她?这园子里给下人立的规矩严,肯定没人敢随便进这间屋子甚至偷拿贺兰青的东西。
这么一想……
约莫应该还是?她?舍不得,所以自己带走做纪念了。
因为是?做嫁妆的,做的比较多的都是?贴身的中衣鞋袜,赶在大喜的日子里,需要绣花修饰的图案贺兰青绣的基本?都是?鸳鸯和并蒂莲这种应景的图案,唯有这条腰带,因为是?要佩在衣袍外面的,所以她?才绣了只象征前程大好而无关男女?□□的丹凤朝阳。
因为确实只是?个中规中矩的东西,崔书宁想着她?就算带在身边也无伤大雅,随后便也定下心来。
次日一早,城里皇宫的方向?就隐约传来鞭炮声和礼花在空中炸开的动静。
崔书宁命人备了车子出门,结果却是?考虑失误,没想到街上看热闹的百姓人山人海,她?的马车被堵在半路。
她?跟贺兰青约好了要送对方,就只能下车换了护卫的马,带了几个人抄小道?赶过去。
等着挤出城门,离着送嫁的队伍出城都过了一刻钟了,她?原是?打算一路策马追出去的,结果却发现送嫁的仪仗居然没走,出城之?后直接就停在了外面的官道?上。
贺兰青在等她?。
崔书宁道?明来意,她?在京城里算是?个名人,虽然沾边的基本?没什么好事却好歹是?混了个脸熟。
脸熟也有脸熟的好处,负责送嫁的官员认出她?是?畅园的崔夫人,与被遣嫁的这位郡主来往甚密,她?解释了下是?来送行的……
因为贺兰青出城之?后就勒令不准走了,这位赐婚使大人还吓得不轻,就唯恐她?别是?临时变卦,她?说等友人相送……几个官员都一致给补脑成了等顾温顾大人来抢婚私奔了。
发现来人是?崔书宁这么一介妇人,众人可谓大喜过望,赶紧就给她?让了前路。
贺兰青的婚车被护卫在整支队伍的正中间位置,婚车打造的华丽又?气派,里面六名陪嫁的宫女?跟着一起也不嫌挤。
听闻有人禀报崔书宁过来,贺兰青将宽大铺了几层的衣袍和裙摆都一并收拢起来抱在怀里就要下车。
“郡主……”车里的婢女?齐齐紧张起来,有人直接伸手拦住她?,面有难色道?:“大喜的日子,您既已上了喜车,就不好再中途下去了,脚下沾了土,不吉利的。”
贺兰青的样貌本?就生?的明艳极具攻击性。
她?淡淡的一眼横过去:“此去北狄皇庭一路上要走个把月,你们是?准备一直把我困在车上吗?”
她?倒也算不上动怒,都是?目光凌厉一扫就有种摄人的威势。
那宫女?立刻弱了声势,避开视线,声音也下意识变得低弱起来:“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就这才出京城……不合规矩。”
他们沿途总要停下来歇脚和夜里投宿的,贺兰青当然不可能一直不下这辆车。
贺兰青就推开她?继续下车:“这是?本?宫故国,本?宫出嫁之?日故土难离,并不觉得踏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是?什么晦气之?事。而且本?宫此去,终其一生?也不会再回来了,心中有难舍之?情,想最?后多看一眼故国都城难道?不是?应当应分?”
她?将这话说的慷慨大义,纵然确实不合规矩,几个宫女?也被堵得哑口无言,完全没法辩驳。
她?们不好再拦她?,于是?就有人想要跟着下车去服侍,却被贺兰青挡了:“你们就不用跟着下来折腾了,本?宫去去就来。”
她?自下了车。
崔书宁策马从城门方向?一路追着送亲的队伍过来,赶到她?面前才收住缰绳翻身下马:“抱歉,没想到街上看热闹的人那么多,耽误了。”
贺兰青一笑,那笑容之?间带了一层浅浅的讽刺:“即使北边战事不休,人人谈之?色变,但只要还没有兵临城下,所有人就都还抱着侥幸,不会真的被这事儿影响到多少。”
也不是?讽刺这些人什么,国家大事毕竟不是?这些小老百姓操心的,他们大多数人只是?勤勤恳恳求个盛世太平,丰衣足食罢了。
所以战争,甚至于改朝换代这事儿——
只要不损害到他们的利益,对任何人来说天都塌不下来。
贺兰青说这话,其实也等于变相的劝慰崔书宁,叫她?不必为了沈砚的事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和压力。
崔书宁是?没想到都到了这般时候,居然还是?贺兰青在安慰她?。
她?唇角勉强扯出一抹笑:“从此处北上一路,山高?路远,你要照顾好自己。”
“会的。”贺兰青颔首,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不大的布包递给她?,面上也才有了些许难言之?隐的样子,迟疑道?:“这个……麻烦你替我转交顾大人,我对他不住,只……当是?略表歉意吧。”
那其实是?用一方素白的比较宽大的帕子裹着的一件动西,崔书宁拿在手里就有数了——
如果她?猜得不错里面的应该是?那个箱子里丢失的那副腰带。
“好。”她?将东西接过去,收好。
这一场离别,双方其实都提早做好了无数次的准备和心理建设的,所以,当它真正来临时……
可能就是?因为太从容了,反而却无话可说了。
这个时节的天气还是?很热的,虽然官道?两边绿树成荫,可是?没有一丝的风,两个人站在那里也都热得难受,尤其贺兰青,她?身上还穿了好几层的华服。
两个人,相顾无言了片刻,最?后还是?贺兰青先开口笑道?:“好了,不磨蹭了,我在京这段时间多亏了你的照顾,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后会无期,那些空口感谢的话我也就不说了,只愿你们一家子都能好好的。”
杭泉是?跟着她?一起走的,不算送亲使者,北狄那边为表诚意,第二次过来的接亲使者已经带了北狄新?君的谕旨,他改为母姓贺兰氏,册封护国大将军,官位爵位子孙世袭。
这会儿杭泉是?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为妹妹的喜车开道?的。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是?希望可以再见?面。”离别的场面总是?会叫人伤感的,崔书宁心里有些难受,就把心里的想法直说了。
贺兰青未置可否,再次展开一个笑容来。
然后,她?张开双臂,摆出一副豪迈姿态:“最?后再好好的道?个别吧。”
崔书宁只以为她?是?到了最?后这一步终究难免心中伤感才会突然感性起来,但是?必须配合,就顺势走上前去。
两个女?人互相给了彼此此生?最?后的一个拥抱。
贺兰青面朝着城门的方向?,视线从崔书宁肩膀上方顺理成章的抬起,注视着城门楼上看不清面孔的那一道?人影,同时却是?红唇微动在崔书宁耳边言简意赅的说了几句话:“萧翊首次宣我进宫那日我见?过袁纥成溟了,陆星辞勾结了他的两个叔叔撺掇接我们兄妹回去,是?要借他往大周边城迎亲之?机伏击将他暗杀。我与小砚说了,与他联手,将计就计……京城这边我也下了套,我要引萧翊往边城。但你我之?前来往密切,此事一定会连累到你,届时你随机应变,只管设法自保就行,你明白我的意思。”
她?将声音压得很低,却是?字字沉稳又?流利,平顺的将一切都交代清楚了。
等到两个人彼此松开时,崔书宁心中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贺兰青则是?退后一步,突然之?间就满面释然,冲她?挥挥手,洋洋洒洒的露出一个笑容来:“保重!”
然后就不再迟疑,重新?回到了马车上。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