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一道?圣旨大过天,谁都扛不住。
顾泽走上前来,拍了拍失魂落魄的顾温肩膀:“我陪你一起进宫。”
北狄那边的事,迟早要公开的,而?且就冲着萧翊和顾泽的关系,管公公也不会拦他。
杭泉和顾温,一个黑着脸,一个神情?恍惚的跟着离开。
管公公虽是坚定的站在萧翊的阵营,但他?这么大年纪,经历的事情?无数,对这人世种种也自有一番感慨和感悟。
纵然是为了国事和大事,可就是这么强拆了一对儿有情?人,总归是叫人唏嘘。
所以,临出门前,他?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眼那位被撂下的准新娘。
那女子?站在那里,端庄而?明媚。
明明是生了一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她眉目间却有种包罗万象的温婉与沉着。
分明是一张今天才初见的脸,却不知道是哪里生?出来的错觉,老者的心中却总隐隐觉得与这女子似曾相识。
待到他带着顾温那几人离开之后,满场的宾客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能预感到这场婚事是注定要黄了。
那位管公公是什么身份的人?他?亲自出宫传旨的都是天大的事,并且方才他?一共开了三次口,全都是在无形中阻止这场婚礼的。
既然是天子?之意,那就谁也不敢触这个霉头。
顾泽刚一走,顾太夫人就借口身体不适要休息。顾温的管家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贺兰青出面叫他把顾太夫人送去客房休息。
而?至于其他人——
她倒是不介意大方点还是招待他?们继续吃了酒席的,毕竟厨房都已经在准备了。
可奈何,大家都忌惮天子?之威,不想沾染这个麻烦,顾太夫人都走了,他?们更是不太显眼的直接就溜,稍微身份高些的为了全了礼数则是敷衍个借口才走。
前后不过一刻钟,本来高朋满座的宅子?里就变得门可罗雀,除了请来的喜娘那些人以及顾府的下人,也就只剩崔书宁这一家四口陪着贺兰青了。
方才事发那会儿,崔书宁是不方便站出来,但贺兰青为了从各方反应判断事情?的大小却已经从人群里确认过她的神情?反应,并且确定她是知道一些什么内情?的。
而?出了这种事,贺兰青就算表现的再镇定,要说她一点不受影响那也是假的,就算再是伪装,神情?之间也有?些力不从心的苦涩。
“你也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是吧?”一清场,他?就开门见山的发问。
崔书宁那个混账儿子闲不住,崔书宁这会儿没空管他?,沈砚已经领着他?俩去院子里放风了。
喜堂里就只剩下崔书宁与贺兰青两个人。
崔书宁转头看一眼院子里。
沈砚正百无聊赖的坐在门槛上,看着那俩小的在院子里追逐嬉戏。
果然只有小孩子是浑然不知愁的,就算天塌下来,他?们也是除了吃喝睡,别的什么心也不操。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必要再瞒着贺兰青了,崔书宁就如实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原原本本的告诉她了。
贺兰青和杭泉生?在大周,虽然知道自己有?一半的北狄血统,可是从小到大,他?们没跟北狄有?过任何的来往,心里始终认定了自己是大周的人。
如?今冷不丁出了如?此变故,贺兰青也颇有?几分应接不暇。
但她反应的还算迅速,很快冷静下来:“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会突然提议提前了婚期。”
崔书宁也为了这事很是着恼:“我们都以为消息不会这么快进京的,毕竟大周和北狄多年交恶,如?今虽然暂时休战,但是前怨还在,纵使这次北狄派了使团前来求亲,边城那边也一定会慎之又慎,先将他?们扣留,等禀了萧翊之后听萧翊的意思再决定要不要放他们继续南下。我们都以为时间来得及,现在看来应该是边城那边用了加急的渠道?先紧急递送了消息进京了。”
哪怕他?们走的是正规八百里加急的官方渠道?,以沈砚安插在北边沿路的眼线也绝对不可能叫他们打个措手不及的。
就差那么一点点时间了,就一点点……
这算什么事!
贺兰青闻言,也不过苦笑而?已。
她之后没再说话,崔书宁知道多说无益,而?且口头安慰也起不了任何作用,所以她也就没再多此一举,就陪贺兰青一起等着。
杭泉和顾温是巳时左右走的,想来是在宫里又经过了一番挣扎交涉的,是一直到了日暮时分才回的。
顾泽与他二人一路。
杭泉黑着一张脸,跟谁欠了他?八百吊钱一样,几乎随时都能动手揍人。
顾温则是脸色发白,游魂一般,进?门时要不是顾泽扶了一把他?就能一头呛地上。
脚下绊了一下他?才意识到这是已经进了家门了,猝然抬眸,满眼都是刺目的大红色,穿着大红嫁衣的心上人站在一片喜庆的环境里。
眼前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此时一眼看去却突然就隔了沧海桑田。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们还并肩而行,走在同一条路上准备奔赴一生?之约……
转眼之间,脚下的路就支离破碎,变成了阻隔在前的万丈深渊。
男人的眼眶瞬间潮湿。
贺兰青本来就是了解萧翊的,一早就猜到了杭泉二人此去的结果。
此刻——
不过就是从两人的表情上加以证实罢了。
她看见了顾温,却在对方走向她之前抢先一步落落大方的迎上去,脸上扬起了笑容来,语气显得轻松又洒脱:“我不曾食言,既然你回来了,那我便走了。”
顾温的眼前一片模糊。
他?隐约记得自己上回流泪已经是在十多年前他?父亲的葬礼上了,这一路走来,再是艰辛,至少不伤心。
本来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了,可是贺兰青这般举动又刺激了他?。
两个人定了三生?之约的,这一路走来却突然被迫要分开,要论伤心,要论难堪,要论不甘……贺兰青都只会比他?更甚。
可是事已至此,她却还是强撑出一副洒脱的姿态与他道?别。
为的——
也不过是给他?最后的安抚,给两个人都留下最后的体面罢了。
他?爱慕的女子,这般率真美好,顾温的眼前已经看不清她了,他?努力的巩固了信心想要陪她眼好这最后一场戏……
可是——
情?之一物,太伤人了。
任凭他用了所有?的定力和勇气,这一刻也依旧控制不住情绪,他?的嘴唇嗡动,半天开不了口,只是对着眼前朦胧的那一抹倩影,眼中纷纷扬扬一遍遍过去都是曾经两人相处在一起的细节。
贺兰青在他面前停了一下。
即便嘴上能忍住什么也不说,走到一步却黯然退场,也终究是难舍的。
她暗暗重?新提了一口气,继续抬脚往前走。
顾温明明看不见,手下却凭着直觉,在两人即将错肩而过的瞬间一把牢牢攥住她的手腕。
贺兰青脚下挣扎了一下,最后还咬牙一根一根再次将他?的手指剥离,又重?新挤出一个笑容来:“顾大人,前路漫漫,愿君保重?。”
就是这一声“顾大人”,将两人之间曾经携手走过去的那段路也一起摧毁了。
他?不再是她口中温柔缱绻叫出来的“恒之”,两人之间又退回了最初的距离。
贺兰青头也不回的抬脚从这喜堂里走了出去。
顾温的心理?防线也终于全线崩溃,他?闭上眼,忍了许久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顾泽站在旁边,看着这个为了一个女人伤心流泪到不能自已的男人,他?是了解自己这个弟弟的,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顾温有?多坚韧,他?知道。
可是为了一个女人,他?差点违抗了圣旨,此时又绝望到泣不成声。
他?曾经一度也觉得自己是喜欢金玉音的,很喜欢很喜欢那种,可以为了她不顾世俗的眼光,拼命的抬举和宠她……
但这一刻,他?突然迷茫。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他那时候就算是再在意金玉音,那么他?对金玉音的感情?和和顾温现在对贺兰青也是不一样的。
金玉音欺瞒他?,背叛他?,他?会愤怒,痛恨,心情?抑郁,但是真的没有伤心绝望到痛不欲生那一步。
甚至于现在那女人去了萧翊身边,他?知道了也仅仅只是觉得膈应和难堪,没什么舍不得,也没有丝毫的想法想要把她再弄回来的。
或者,在他眼里,金玉音始终都只是一个附属品吧,他?是喜欢,喜欢就宠着,放纵着。
可是——
“宠爱”和“爱”,应该到底还是两个概念吧。
顾温对着人去楼空的喜堂默默流泪,顾泽也无从安慰他,陪他站了会儿,想想以顾温的性格也不至于真的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问了下外面探头探脑的小厮顾太夫人的所在,就接了她回侯府去了。
这边贺兰青一直表现的很平静,从顾家出来,崔书宁带着女儿陪她一起坐上马车,崔小砚嘚瑟着跟他?爹骑马了。
马车上,崔书宁原以为她也该忍到头了,可那一路上她也依旧没有?哭。
外面杭泉更是急得不行,一直竖着耳朵听车厢里的动静,妹子一时不哭一场,他?就一时悬心。
回到畅园,他?等着接了贺兰青下马车,就拽了她的胳膊:“走,进?去一起商量商量怎么办。”
萧翊想要拿他们兄妹当棋子?去使,对顾温来说,的确已到绝路,可是对他?们兄妹来说却还没有,他?们还有?沈砚作为最后的希望,这事儿也不是完全无可挽回的。
贺兰青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她这会儿身心俱疲,脑子?里面也乱糟糟的,是真的没办法与人正常交流的。
这会儿回了畅园,她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冲杭泉摇了摇头:“我昨晚基本没睡,现在实在没力气了,大哥你让我先回屋睡一觉,有?事明天再说吧。”
这一刻,她眼底也终于浮现出泪光。
杭泉好些年没见她哭过了,烫了似的赶紧撒了手,贺兰青就快步进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