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音清修的地方挺偏的,幽深山间小径尽头的一座庵堂,包括主持师太加起来一共十来个人。
崔书宁为了节省时间也为了掩人耳目,就从这庵堂背靠着的一座山后面抄了近路过去。
她中途选了个僻静处下车,老刘驾车带着府里的护卫继续前行?,往自家庄子上去,这边她调了沈砚留给她保命的人手提前等着接应,然后带着他们徒步登山,七拐八拐找去了庵堂。
桑珠虽然没有习武,但是跟着崔书宁东奔西走这些年,也?跟着强身健体的特意锻炼,体力上并不拖后腿。
“顾侯爷都已经把金氏送出了府外,当年那些旧事过去数年之久,最终还是这么个结局,显然他二人之间已经断了重新和好的可能,”桑珠能猜到崔书宁在这节骨眼上来找金玉音必然是与自家最近发生的那件事情有关,她却不明白崔书宁来都来了,何必这么费劲的遮掩,“这里难道还会有侯府的人盯着挡着不让您上山吗?为什么我们要从后山过来?”
崔书宁为了方便,在车上已经换了简便的男装了。
她将衣摆别进腰带里,一边大步登山:“顾侯爷是有骨气,好马不吃回头草,但他就算现在再厌恶金玉音,这女人也?毕竟还是他一双儿女的生母,就算送出了府来,他也?绝不可能叫人完全脱出他的掌控,扔着不管的,金玉音说是出府清修,身边也?必然还会有侯府的人名为跟随伺候,实为监视控制的。除非我一会儿杀人灭口,否则只要我去见了她,消息很快就会传回京城去。”
桑珠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听她这么说就更是疑惑:“那您这是……”
崔书宁擦了把汗,继续解释给她听:“而且也?不仅是顾泽,金玉音的真实身份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么?她和那个陆星辞是前朝遗孤的血脉,纵然这个女人胸无大志,对朝廷构不成任何的威胁,并且萧翊看在顾泽的面子上没有对她赶尽杀绝,但她那个身份的本身就是朝中最大的忌讳。现在顾泽把人送出府外,扔在这里算是眼不见为净了,依着那位皇帝陛下谨慎又多疑的性格,必然也会派出人手?在暗处负责守住了这个女人。”
这回就不仅是桑珠大惊失色,就连陪同她的那几个暗卫也心头一紧,顿生迟疑:“夫人您难道是说宫里会派人在前往庵堂的必经之路沿路盯梢么?”
萧翊可是一语可定人生死的皇帝,如果?是闹到他的眼皮子底下——
崔书宁但凡会有丝毫冒险,这些人也担待不起。
“有可能啊。”崔书宁却是面色如常,毫不担心的继续往前走,“但我要避开的也?不是他们。就算萧翊会在沿路设置眼线,谁又能保证那庵堂之内就没有再安插他的人手了?横竖依着我与顾侯爷旧时的关系,就算现在来寻一寻他那个落难妾室的晦气,就算拿到天王老子跟前都是现成的借口,也?没什么好怕的。”
她这么一说,就更把众人都说糊涂了,面面相觑。
崔书宁也?不卖关子,直接给他们把话说透:“我能猜到宫里会派人在这附近盯金玉音的行?踪是因为我知道她的真实身世和?身上藏着秘密,同样的,其他知道她底细的人……只要脑子还算正常就一样也能猜到。”
桑珠脑子飞快一转,此时便是恍然大悟:“您是说她那个下落不明的同胞姐姐吗?”
提起陆星辞,崔书宁眸中顿时又有一线寒芒闪过。
她先是没说话,当是默认。
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说道:“那个女人的心机和手?段都要比金玉音厉害多了,她若是知道金玉音在此就很容易能猜到附近会有萧翊安排的眼线,那么就算她也有心关注自己这个同胞妹妹,但是她的人却是绝对没办法?接近那座庵堂的,如果?有她的人蛰伏,那就只能是在外围了。”
所以,她这么大费周章的绕路,实际上就是要躲陆星辞的耳目。
一行?人从后山绕过去,走了一个多时辰。
这座庵堂因为位置实在是太过偏僻隐蔽了,平时香客就少得可怜,不过地方好,庵堂里的几个僧尼自己开?垦一小片田地耕作也?能自给自足。
并且它地势偏远也?有偏远的好处,京城里大户人家犯了事却不想公然处置的女眷有时候就会送去庵堂了却残生,但这并不是什么光彩事,所以一般都不会送去有名气和?香火旺盛的庵堂,坐落在京城郊外四下里这些小的庵堂就是给她们的最好的安身之所。而既然送了人来安置,她们的家里也?总要给些银两打?点,并且做封口费的,这一般都不会是小数目。
今日山中无客,庵堂大门紧闭。
护卫上前敲门之后,过了一会儿才有个二十岁出头看着还有点青涩和怯懦的小尼出来开的门。
看到有女眷,她还当是过来上香拜佛的香客,崔书宁却不和?她兜圈子,直言自己是来拜访永信侯府安置在此的那位女客的。
掏了银子疏通,那小尼却不太敢接,直接关了门说是要回去请示师父。
这么看来,顾泽当是没少给他们银子打?点,否则他们不会看管金玉音如此尽责。
又过了一会儿,庵堂的主持师太就亲自出来了,崔书宁没工夫和她们纠缠,这回就直接亮明了身份:“我来都来了,不过就是看她一眼,又不会对她做什么,师父若实在放心不下,您跟着一起过去就是。”
她娘家再不济,虽不能和侯府比,那也是个官宦人家。
这种小庵堂,都没什么大的背景可倚仗的,自然不愿随便得罪人。
那师太斟酌片刻,还是勉为其难放了她进去,但是看到几个带着兵刃的护卫,却是多了一重小心,只准崔书宁和?桑珠主仆两个跟她去后院见金玉音。
崔书宁本来也不是来掐架的,而且哪怕就是为了掐架……
要打?金玉音,她自己亲身上阵也足够了。
自然从善如流。
她们把金玉音安排在后院几个小院子里最好的一个,单独一个院子给她住,崔书宁过去时发现那里跟着伺候她的是个身材健硕又干练的婆子,依稀有点眼熟,她虽一下子没能想起来具体叫什么,却记得那该是顾太夫人手底下的。
那婆子却一眼认出了她来,显得十分震惊:“你……怎么是你?”
先是紧张,跟着更是防备起来,显然以为她是来搞事情的。
“你认得我那就再好不过。”崔书宁直接截断她的话茬:“我来寻金氏说两句话。”
“这怕是不……”那婆子挡在院子里,当场就要驳她。
这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崔书宁索性直接扯开嗓子扬声冲着屋里喊话:“金玉音,你若是避而不见,那我转头出了这庵堂可就直接去京兆府衙敲鸣冤鼓揭你的短了……”
金玉音那个身世,就是她的催命符,这个她还真是受不住。
果?然,崔书宁话音才落,她就白着一张脸推门站在了房间门口。
这女人既然能做原来剧本的小宠文女主,那一张脸生的就绝对是颠倒众生,天生丽质,显然顾泽将她关在府里这几年名为软禁,却并无苛待,这女人除了看着更加纤弱和?憔悴了些,依旧还是一副被娇养出来的好模样。
甚至于——
由于消瘦,更有种羸弱的娇怯风情。
此刻她一身素衣站在老旧的屋子门前,目光冰寒对崔书宁怒目而视。
崔书宁道:“我有件事情要问你,你要是不方便那我就长话短说,当众说了?”
以往的金玉音在崔书宁这个正室夫人面前总是一副纯良无害与世无争的模样,端的是美好无暇一副柔弱不能自理样,大家闺秀的气度自是不说,就单是那眼神便总能做的云淡风轻,无形中就将她那个不得势又不得宠的正室给挤兑的自惭形秽。
可是现在,这女人美貌依旧,在这个深山的庵堂里她却再不屑于隐藏情绪,眼神里鲜明可见仇恨和憎恶。
虽然金玉音走到今天这地步,里头确实有她出的力,可是相比这女人当初对原装的崔氏做的事,崔书宁可不觉得她有资格怨恨。
她对金玉音那眼神视而不见,直接冷涩一笑:“顾……”
金玉音到底还是有把柄和?怕处的,崔氏这女人疯起来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她登时寒声斥责院里的婆子和?主持:“你们先出去。”
那俩人闻言一愣。
“出去。”金玉音是真有点怵这个崔书宁的,当场呵斥,“你们还怕她能吃了我不成?”
这里就她们俩,要是她有个什么闪失崔书宁绝对逃不了干系,她倒真不觉得崔书宁会把她怎么样。
那两个人虽然不想听她的,但多少也?是和她差不多的想法,于是不情不愿的先行?退出了院子。
金玉音瞪了崔书宁一眼,转身自顾进屋去了。
崔书宁举步跟进去。
使了个眼色,桑珠就帮忙带上房门,站在门口等着,顺便帮忙看门。
这深山里,本来树木遮天蔽日,光线就不太好,房门一关,屋子里就显得又暗又冷。
金玉音站在幽冷的光线下讥讽冷笑:“你特意跑过来是为看我的笑话?”
崔书宁却是面如常,上下打?量她一眼,平静道:“如果?我告诉你顾泽死了……”
她的语气听似漫不经心,却有意的把后面四个字的尾音拖得略长了些。
这话其实只到一半。
金玉音却是如遭雷击。
她脸色先是刷得一白,随后反应了一下,眼神就瞬时又被惊慌错乱取代。
“你……说什么?”她眼睛努力瞪大,踉跄着奔上前来,双手?抓着崔书宁的手?臂,目光紧盯对方的眼睛,仿佛要从里面看出她是说谎的迹象来,“你再说一遍……”
崔书宁于是无动于衷的又重复了一遍:“顾泽在北境中的毒,毒发无解。不过他死了对你而言也?不是坏事吧?他家里无嫡子,又是战场上受的伤,朝廷必定感念体恤他的功劳,永信侯府的爵位就是你儿子的了,只要他没留下遗言要带你殉葬,你再熬一熬,应该总会出头的。”
金玉音的脑子里乱成一片。
虽然崔书宁说的对,顾泽如果?死了,侯府的爵位就是她儿子的了,可是——
那对她而言可不是好事情。
她现在之所以能活着,那全是靠的顾泽的面子,若是顾泽不在了,萧翊还会留着她这个前朝余孽吗?
不只是她,还有她儿子……
金玉音的呼吸急促,手?脚冰凉成一片,抓着崔书宁手?臂的双手?也?逐渐颤抖失去力气。
她倒退两步,惊恐的神色显而易见,却没有落泪,只是惶然摇头:“不……不对,她答应过我不会对他下毒手?……不对……这不对……”
原地转了一圈之后,她突然眼睛猩红的再次猝然抬头看向崔书宁,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你说谎!你在骗我是不是?”
崔书宁看着她那阴狠到仿佛要吃人一样的眼神,反而如释重负,缓缓地笑了:“果?然是与陆星辞有关。”
金玉音根本跟不上她的思路,神色顿显迷茫。
崔书宁却主动走上前去,手?指捏了她的下巴,正视她的花容月貌,蛊惑道:“你宁肯待在这里也?不肯当面对顾泽吐露实情,这说明你心里也?清楚,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再要你了。其实你跟陆星辞也?不是一路人,对不对?你们目标不同,要走的路相悖,你就只能被她当成脚下硌脚的石子不断的踢开。你们是姐妹,她虽然不会要你的命,但你只要无法?与她达成共识,只要跟不上她的脚步,就永远都要痛苦煎熬。知道你这一路走来输在哪儿了吗?你格局小了啊金玉音,还想翻身吗?咱们好好聊聊?我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顾泽: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死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