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的原话?是:“与背信弃义的昏聩之人为伍,曾经我沈氏一门已经深受其害,万不可能再有任何的信心率众归从,不为我自己,也要为我手下部从,总不能叫他们再有第二次被人冤杀的机会。周朝陛下既然已替其父降旨罪己,要表诚意要补偿……曾经我父协同贵朝先帝起兵之初他便有言在先,将来一旦大事可成,必与我父共享富贵,平分天下。若你萧氏父子确实言而有信,那便践诺可好?”
平分天下?
他现在手上有兵,这显然不只是话赶话的一句戏言,就是实打实跟萧翊摊牌的。
过去负责传旨谈判的钦差一口老血梗在喉头,自然无从应对他这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言,眼见着条件谈不拢,也无话?可说,当即将沈砚怒叱一顿,拂袖而去。
他面上看着是被沈砚气到了,从沈砚的驻军大营出来之后连城都没回,怒发冲冠的赶着回京给萧翊复命去了?。
实际上么——
沈家的小子起了不臣之心,明摆着要造反,他要不赶紧脚底抹油,还怕对方要砍了?他当开胃菜呢。
这一队钦差仪仗火烧屁股似的奔回京城,当面向萧翊告了?状。
萧翊也始料未及,坐在御书房的案后眸色阴沉的沉默半晌方才听了天大的可笑之事一样冷笑出声:“步步为营,怪不得他耐得住性子,一直蛰伏了?这些年方才露面发难,看来是打从一开始就已经把一切都算计好了?。”
利用北境的战事危机崭露头角,一亮相就在军民?心中先拉拢一波好感;然后熬到两国休战,再行亮明身份与朝廷翻旧账,要说法,顺带着又?博了?一轮北境军民?的好感;等逼着他不得不让步推了替罪羊出来,替沈裎正名之后……
却原来那个小子最终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棋在这里,前?面所有都的铺垫,不管他中途选定了?推谁出来做替死鬼了结当年旧怨,总归最终剿杀沈裎的密令是先帝亲下的,先帝在这其中总是要担责的,只要有这个把柄在,那小子就有名正言顺的借口拒绝归顺朝廷。
可偏偏——
现在他为了平息事端替先帝下的罪己诏书已经昭告天下,就算沈砚那里一看就是借题发挥,但至少明面上他是有发难的契机和正当理由的。
萧翊这个皇帝做到今天,他又?几乎是从懂事起就在绞尽脑汁的和余氏一族斗智斗勇了?,却万没有想到会在今时今日翻船在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手里。
他那脸色实在算不上好,跪在地上的鸿胪寺卿战战兢兢:“那个小子不过就是借题发挥罢了?,实在是太过狂悖无礼了。当年沈裎追随先帝……先帝纡尊降贵与他以兄弟相称那是先帝宽仁,平易近人给他的体面。毕竟君臣有别,就算先帝说过什?么恩重的话?……他们父子非但不知感恩,反而捏来做把柄,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实属荒谬。”
这普天之下的至尊之位只有一个,说什么异性兄弟,共享富贵甚至天下的话?,这真的不过是最正常的拉拢人心的手段而已,谁会真的当真啊?
当年先帝在北境从军时起兵,沈裎一路追随,那时候两人是生死弟兄,感情?又?好,显然沈裎也懂那些不过都是场面话罢了,所以后来先帝立国以后他压根也没当真,就安安分分做他的臣子。
可是——
那也仅仅是因为他懂事,知道拿捏分寸而已。
现在军中好些他和先帝当初的旧部都可以证明先帝确实说过要共享富贵和平分天下这样的话?,如果沈砚就是要借题发挥……
最起码,理论上是没人能反驳他的。
萧翊那里气得脸都涨成了?诡异的猪肝色,终究也是无言以对,最后为了?发泄,狠狠将桌上文房四宝拂落在地。
沈砚蛰伏这些年,确实为起事做足了功课和准备,他和萧翊的使者谈判谈崩之后,都没给对方压制流言的机会,毫不避讳的将自己的原话?和当时谈判失利的具体细节都散播了出去,在北境诸城闹得沸沸扬扬。
当年那场旧事里,北境实在是葬送了?太多无辜之人的性命,其实真不怪萧翊不会处理事情?,他都忍辱负重到那种程度,按理来说也足以安抚民?怨军心,做足了一个贤德之君的样子了?,在那些尊卑有别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的普通百姓和士兵眼里,很多人都该被感动的。
可是——
那前提得是所有人都顺着他的意思继续给大家洗脑,全力造势,而不是有个人间清醒的受害者立刻站出来和他唱反调。
萧翊现在的姿态摆的再低,也即便把当初那件事的主谋算成了?余元良,但先帝总归是涉身其中的,严格算来还是算那些受害者和他们家属的仇人,但沈砚不然,他与他们同是那场祸事里的受害者,他站出来搞事情?,那么从感情?上那些旧人自然是要更亲近他多一些的。
所以,短短的时间之内,北境诸城那一大片地方对朝廷就都是一片非议之声,大家一边观望着一边暗戳戳的开始琢磨万一需要站队他们选哪边又?要站什?么队形了。
北境的民?心是沈砚最容易煽动的,因为他们绝大多数都多多少少受到过当初那场祸事的牵连,也不仅是民心,军心亦然,杭泉那些隐藏在朝廷军队里的沈家的追随者明里暗里出力不少,事态发展十分顺利可喜。
同时有关沈砚言辞的风声也很快刮遍全国各地,别的地方赞且不论,京城里本以为余氏一族被追究完了?就能消停了?,此时又再次陷入风声鹤唳的大环境里,明面上依旧一切太平,锦绣繁华的,背地里却是人心惶惶。
百姓还好些,尤其是那些门阀高?官,一旦有人要造萧氏皇族的反并且侥幸成功,他们都很有可能是要丢饭碗甚至丢性命的,这能不揪心么?
余氏一族被处斩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二,因为二十三小年夜过后就要算年节了?,也是为了?不染晦气,萧翊才下旨在小年之前?彻底了?结此事。
腊月二十日,正是鸿胪寺卿回京复命的日子,傍晚时分,崔书宁刚把小棉袄哄睡,还在和她那混账儿子斗智斗勇的疯玩,想把那货也搞睡,正累的头昏脑涨时门房却来禀报:“主子,户部侍郎温大人登门拜访,说是想要见您。”
顾温算是个天生合适混官场的料子,不仅能力强,而且还很是圆滑,惯会笼络上封的,头半年户部右侍郎突染重病不得不辞官隐退,他们尚书大人就力保将他推了上去。
这般年纪阅历的官员,又?几乎全靠着自己往上爬,他也算是朝中新贵,炙手可热了。
崔书宁对他印象还不错,但毕竟是男女有别,再加上他和顾家的关系,俩人平时街上遇见了?会打个招呼友善的寒暄交谈两句,再多的交集……
互相都有分寸,是在避嫌的。
顾温突然主动登门,崔书宁立刻意识到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这俩崽儿一岁多点儿,襁褓里的时候瞧着差不多,她给立的规矩好,都是按时喂奶按时哄睡觉的,她虽然没请奶娘帮着奶孩子,但是一个人的精力确实有限,桑珠和青沫又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所以还是专门请了?两个带孩子有经验的娘子过来帮忙的,孩子小的时候只知道吃和睡,又?有人帮忙,带的还算省心,可是现在……
等到会爬甚至会走了之后,她就恨不能将那混账儿子塞回去了。
小混蛋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精气神?儿,睡得少,吃的多,醒着的时候就到处爬,到处逛,翻柜子,掀抽屉,爬窗台,扯桌布,就没什?么是他不感兴趣的,从来不消停。
崔书宁哄他睡,都是要累他到爬不起来才肯睡的,这会儿就跪在屋里的地毯上引着他走路,可是这熊孩子逛了?一圈又?一圈,把她都扑倒好几回了?精力都没用完,咧着只有八颗牙的嘴巴还笑得挺欢乐。
刚又?跌跌撞撞的走过来,把崔书宁扑了?个四脚朝天。
崔书宁伸手接住他,实在没力气了?,隔着衣服挠了?他两把:“迟早把你打包踢给你那混蛋爹,我是得有多想不开,又?搞了?你这么个小混蛋出来。”
臭小子咧着嘴还挺高兴的拍拍手,口齿不清的喊:“爹……爹爹好。”
一张嘴,口水滴了崔书宁一衣襟。
崔书宁给他个大白眼儿:“见都没见过你就知道他好了?好个屁!”
小孩子听不懂,还是很欢乐的拍着小手,笑得见牙不见眼。
崔书宁嫌弃的把这崽儿拎起来,怼到一边去。
孩子以为新一轮的游戏开始了?,就噘着个小屁股爬起来,又?开始蹒跚着在屋子里逛上了?。
崔书宁自己也挣扎着爬起来,低头看看那一身的口水,却是实在被折腾的没力气,索性衣裳也懒得换了,直接拿帕子抹了抹,又?穿了件外衫遮住里面衣襟:“走吧,去看看。”
正要往外走,她那混账儿子已经张着小手儿扑过来挂腿上了?:“街……街街……”
崔书宁不能一脚把丫的踢开,没办法?只能捡起来抱着他一起去前?厅见客。
京城里的冬天也还是挺冷的,她穿了?件又厚又?暖的毛皮大氅裹着儿子一路走过去。
头些年习武锻炼身体的最直观的好处就是生了?孩子之后她有更多的体力带孩子了?,一路抱过去完全不带喘的,结果一脚跨进院子里,却赫然发现今天到访的客人居然不止顾温一个。
和他一起坐在厅上的还有许久不见的贺兰青。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