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翊笑得别有深意,顾泽心跳猛地一滞,呼吸都于瞬间敛去。
他这又是一年多没见过崔书宁了,但是去年年初她在京那个?把月闹出来的事还是多少有所耳闻的。
也是奇怪,他俩都和离好?几?年了,而且彼此之前也算是彻底断了交集,可就哪怕是到了现在——
只?要有人提起崔书宁这个?女人,他头脑之中对她的印象也会第?一时间清晰蹦出来。
如果说是崔书宁和北境的那支队伍之间有来往,甚至是她在暗中资助那边粮草,那这次的祸她闯的可就大了。
顾泽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明?显的不自在。
他平时是个?思维敏捷的人,这一刻却心思烦乱的丧失了判断力。
萧翊看出了他的失态,也是觉得新?鲜,倒是没有多此一举的试探他,直接又自行绕回?了话题:“朕还真是暗中叫人前去探查过,对方?似乎财力雄厚,所需粮草都是真金白银通过正常渠道采买过去的。至于崔家的那个?……她手上摊子这两?年又更大了些,似是捉襟见肘,有些自顾不暇了,她手上田产虽然是比前两?年更多了几?片,但去年腾出来倒卖进粮市的份额却并未见的比前两?年更多。”
崔书宁做这个?,从一开始就摆明?了姿态,并非专门为着敛财的,所以才会给手底下佃农比别的地主都高的分成?,并且遇到天灾人祸又忍不住要心软去接济。
现在她手上摊子看着是越来越大,但是为她做事的人越多,会出现纰漏的几?率也会相应的增大,什么旱灾水灾蝗灾,加上个?别地方?人为的祸事……
这女人约莫就是一开始便没打算靠着这些产业大规模敛财,所以哪里有窟窿她都全力自掏腰包去补,这么一圈折腾下来,虽然她手上肯定能有进项,但是这利润就不怎么显了。
一个?女人折腾这些,在京的崔家人又很安分,终究还是因为崔书宁只?是个?区区女子,萧翊才会持续的掉以轻心,没有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考虑。
顾泽经他提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是有点反应过激兼失态了。
他面色略显僵硬,不自在的捏了捏扶着座椅扶手的手指。
可是有关崔书宁——
他俩已?然没有任何的关系了,他似乎也无话可说。
萧翊那里暂时依旧还没能拿定主意去处理北境的那支的队伍,又闲聊了两?句,他要继续批阅奏折了顾泽便告退了出来。
他身上的毒很诡异,一直没办法引出来,虽然太医用秘法压制着,暂时并无性命之忧,但始终也不是个?事儿,就弄得他这大半年来心情持续不稳,但是为了不在政敌和闲杂人等面前示弱,他又一直要佯装无事,进出依旧还是骑马的。
林武在宫门外等着接了他上马,见他拧着眉神色郁郁,就识趣的没敢主动开口。
走了一段,待到离着宫门远些了,却是顾泽突然先开口:“最近……有听到崔氏相关的消息吗?”
林武不由的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后来才匆匆回?答:“她就去年年初从北境离开之后回?了京城一两?个?月,之后就没再回?来过了。”
侧目去偷看。
顾泽的情绪明?显很压抑。
他看着是和自己在说话,实则一直眉头紧锁盯着前方?的路面,又像是一个?人在思忖事情:“能找到她么?要么给她送个?信……”
话到一半,又自行打住了。
林武等了半天没后话,又怀疑前面那没头没尾的两?句别是自己听错了,只?能再问:“侯爷您说什么?是要联系一下……崔氏夫人吗?”
这话不说还好?,说起来顾泽就明?显更加烦躁了起来。
他没做声,表情沉闷又嫌恶。
林武于是确定——
他今日心烦,似乎是和自家扫地出门的那位前夫人有关?
主子的心事,做为心腹他还是得尽量了解的,于是就试探着又揣度:“侯爷怎么就突然提到她了?难道是……方?才在宫里陛下提到与……崔氏夫人相关的事了?”
崔书宁当年闹和离,作?了大死,顾泽虽然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但是被?自己曾经的女人打脸打的那么大动静的,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人会记一辈子也正常,所以之后再每次见到或者听到崔书宁有关的消息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顾泽没应声,却是转头,朝着皇宫的方?向又遥遥的多看了好?几?眼。
裕太妃指证先帝造的孽,萧翊至今没有个?明?确的表态,事情仿佛是随着裕太妃被?处决而压下去了,但是北境的那支队伍的存在却又仿佛在随时提醒他们……
有关那件事真正的风暴还没有完全刮起来。
萧翊没办法承认先帝犯的错,他虽然目前什么也没说,但顾泽却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萧翊如果要保住他们父子和大周朝在百姓中间的风评,一旦北境那边有人拥兵自重,并且正式要就那件陈年旧事跟朝廷要说法,那么萧翊要稳定局面和民心最直观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祸水东引,嫁祸于人,把那些混账事的始作?俑者按在另一个?人的头上。
反正那边当年剿杀了沈裎之后,大部分人又都在之后的守城之战中殉国身死,这就是死无对证。
而——
万一萧翊选定的这个?替先帝背锅之人是崔舰,那么整个?崔氏一族,包括崔书宁在内,就都只?有死路一条了。
一个?蛊惑君心,构陷忠良的罪名压下来,北境当年的十万冤魂这笔账往下一栽,就真的只?有屠戮满门才能表明?朝廷的立场和态度了。
顾泽虽然和崔书宁之间多有积怨,他又一直看这个?女人不怎么顺眼,但她慷慨解囊为边境军民捐粮的事他是看在眼里的,就算这女人再不合他的眼缘,可是从一个?公正的旁观者的眼光来看……
至少从始至终,就哪怕是他们曾经在一起夫妻关系最恶劣时,顾泽倒也没有狠辣到要盼着这个?崔书宁去死的。
她对他来说,虽不是个?合格的好?妻子,但也不算做过什么天理不容的恶事。
虽然站在萧翊的立场上,他也能理解萧翊为了朝堂社稷和顾全大局的思虑和打算,毕竟皇位龙椅之下,哪一朝不是血流成?河,白骨累累呢?
可是现在顾泽闭上眼都还能想起之前在恒远郡的街头,他最后一次见崔书宁时候她的模样……
自在,淡然,岁月静好?。
如果她将被?推出来做了当年那场祸事的替死鬼……就算他俩没什么夫妻情分,他也是心头倍感压抑。
但是揣测君心这回?事,他还不好?跟林武说。
林武循着他复杂纠结的眸光也回?头往后看,看了半天也没品出个?所以然来。
“回?家吧。”最后,顾泽就只?这么说道。
就算他揣测到了萧翊可能会有的打算,也就算他能先提醒崔书宁一下,可是提醒了又能怎么样呢?如果萧翊真要推崔家出去做平息事端的替死鬼,崔书宁知?道了又岂能奈何的了?
作?为天子近臣,萧翊的伴读,顾泽从进宫的那天起就见识了后宫和官场的无数阴谋诡计,他一直以为习惯,变麻木已?经是他的终极心态了,可事实上却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被?体内奇毒折磨的心力交瘁之余人也相对的失去了锐气,那些本?以为习惯了的事也有时候也会叫他由衷的感到憎恶和无力。
到底他最终也没有试图去联系崔书宁。
北边那里沈砚似乎是和朝廷耗上了,萧翊一天不派人带圣旨过去招安和谈,他就也一天不主动表露身份,搞得神神秘秘的,就是死守在边境那一块,一片易守难攻的地带,有仗了就帮着打打,没仗打的时候就戳在那里单纯给萧翊添堵,一点也不着急。
北境之外,由于那一场雪灾的影响,又连吃败仗,北狄人的斗志逐渐消减,一直不肯休战约莫也是靠着为君者的一点傲气和自尊心在强撑了,打来打去渐渐地开始疲软进入僵持状态。
那边虽然瞧着是一时不太可能起什么叫人应接不暇的大乱子了,但是崔书宁自从离开西北之后就跑到南边去了,以沈砚现在的状态,他要抽出十天八天偷摸跑回?家看媳妇还行,但是要他一个?来回?半月二?十天甚至更久的离营不归他也不敢贸然,之后就愣是没能抽出空去再见崔书宁。
转眼耗到年底,然后刚转过年去,北境的三方?势力虽然依旧僵持,北狄朝中却起了夺嫡之乱。
他朝中一乱,自然就没精力分出来给边境打仗了,朝中终于一道圣旨颁下来,叫北狄在边境的驻军暂时撤回?自家的边城之内休养备战。
而萧翊这里,他一开始不信沈砚手里能有多雄厚的财力养着两?万人的编制跟他耗,所以耍了个?心眼,想耗到他们粮草不济之时再行谈判,到时候对方?在食不果腹的情况下自然容易妥协听话,这样条件比较好?谈成?,结果眼见着一年半过去了,那边依旧物资粮草充盈,又因为是帮忙抗击外敌的忠义?之师,他还不好?下令使阴招不准粮商卖粮给人家……
而崔书宁借着这中间的时间差也是马不停蹄的大肆搞事业,等萧翊终于按耐不住觉得不能继续再容边境那支队伍,想要采取措施时又赫然发现——
他要为当年旧事推背锅的出去,已?经不能选崔舰了,因为崔书宁在外面折腾这几?年下来,每逢灾年就接济救助佃农,遇到朝廷有需要收粮或者调粮计划了就积极响应,她看着就是个?没大志气的地主婆到处瞎折腾,实际上却在民间积累了极佳的口碑,这要贸然把她推出去砍了……
别的不说,就她名下靠她吃饭的那些农户怕是就不能依了,搞不好?也要闹出乱子来的。
至此,他终于意识到以前他从来没有看在眼里的这个?下堂妇,居然误打误撞的种地给种了个?叫他忌惮的规模。
任其?继续发展,似乎已?经不行了,这边他正后怕这女人别要生出什么不轨之心来,得想办法控制住了,结果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这年下半年崔书宁居然回?京了,并且放下话来,以后不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