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第266章 各有归途

萧翊枕着软枕仰卧在暖阁的炕上?,因为忍受毒素侵袭的痛楚,额角清晰的有青筋显露。

但他表情却始终如一,维持的很冷静:“萧雅怎么说?她还是一口咬定与她无?关是吗?”

“是……长公主仍是一开始的说辞,她承认自己见?过?裕太妃两次,那个下毒的方子她也承认是她说给裕太妃听的,但却始终辩称就是随便说说,并不曾指使裕太妃用来……弑君。”管公公微垂着眼睑不太敢去看帝王的脸色,一字一句的娓娓道来。

长公主身边的陈医官就是这些年萧翊安插在她身边的最?直观的眼线,她那个利用两种药物相冲来投毒的法?子就是取自这位心腹医官之手。

她虽然并不知道这人是萧翊放在她身边的人,但是她了解人性,她既然没在事发之前就杀了此人灭口,就做好了此人会摄于皇权君威或者扛不住酷刑背叛她的准备。

所以这个投毒药方的由来,她一开始就没试图遮掩。

只说是裕太妃去看望她,闲聊时她说起这个方子很有趣,原来还可以这么杀人的,若是有朝一日她活够了,便亲自试试这个方子能否奏效。

萧翊显然也认定了她就是鬼扯,冷嗤一声。

“裕太妃身边那个心腹婆子事发之后赶在御林军登门拿人之前就自缢而亡了,所以裕太妃所说的种种都没有第二个人证给她作保,长公主若就是矢口否认,那她就是口说无?凭,就算陛下您心里是有数的,此事……”管公公尽量的放低音调,仿佛唯恐哪个字的音量控制不好就会激怒了帝王。

裕太妃那女人是个什么斤两,萧翊心里有数,管公公也有数,所以在知道敬武长公主和这个女人有所接触时萧翊才相对大意,根本没看在眼里,甚至想利用这两个不成气候的替自己做一把铲除异己的钢刀。

萧雅自幼就对他心存不满,他一直都知道,但就像他百般利用逼迫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却一直也没亲自下手杀她一样……

他也一直认定?了萧雅就是再恨他,也下不了狠手亲自来杀他。

当然,她中间借了一步,用裕太妃来出手另当别论。

他觉得他们兄妹两个都是被伦理纲常给束缚住了,因着这一重血脉,明明各自视对方为眼中钉,明明恨毒了对方,却又可笑的不想让自己的手上?直接沾染对方的血。

仿佛……

仿佛只要把事情做的迂回隐晦一些,就能掩盖他们兄妹相杀的事实,让事情看不起来不至于那么丑陋。

于是——

他一个大意,竟没有想到萧雅会给他挖了这么大个坑。

他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了,却怎么都没想到裕太妃会当众曝光了他父皇当年所做的那件最?不能公之于众的隐秘之事。

其实也不算他大意,当年要不是他觉得崔舰对最?后那一战的处置太过?不合情理而义愤填膺的跑去他父皇的病榻前要求追责,他都想不到他那父皇病入膏肓之际为了替他扫除皇位之侧的威胁,竟然会以一座边城和加起来近十?万人的性命做了那样一个局。

可是不该发生的,在他知道的那时候就一切已成定?局,尘埃落定。

他虽然不赞同?父皇的做法?,但却能明白对方的良苦用心,也不得不领情。

但其实那件事也不能全怪他的父皇,背后最大的推手其实是余家。他父皇至死都不曾看透的阴谋,他也是等一步一步看着余家的行事,在自己走上帝位的途中才看清楚的真相——

他那父皇,虽然骁勇善战,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将帅之才,但是因为心思太直了,根本就不擅权谋,就不是个做皇帝的料。

余家不知道这一点吗?

不!他们知道。

他们不仅知道,他们看中的也恰恰就是这一点,将他招为了自家女婿。

利用乱世,前朝大势已去的契机,推了他那傻父皇出来做了箭靶子。

当时他父皇起兵之初,余家与他商定?的计划是表面上决裂反目,私底下里应外合,其实说白了就是推了这么一个马前卒出去,然后待价而沽。若是他真的能够成事,那最后他们拉拢朝臣站出来拥护新主,他们就是忍辱负重的新朝新贵,若他父皇不堪大用,余家应该就会直接舍了他,继续拥戴旧主,做他们大义灭亲的忠良之臣。

结果,他们眼光不错,押宝押对了,他父皇真的有那个皇帝命,揭竿而起,直捣黄龙,夺得了这天下。

所有人都以为余家做了荣光显耀的新朝第一权贵门阀就该心满意足了,殊不知,他们一开始就志不在此,推了个少谋略容易被煽动的直肠子出来抢江山,是为了将来方便操纵,好轻而易举的摘果子,从他手里窃取胜利果实。

所以,他父皇得了天下之初,余家立刻就按耐不住。

发现新立的自己这个太子不是个听话的傀儡,就立刻撺掇着往后宫塞余氏的女子,打算重新孕育他们需要的傀儡,并且与此同?时又利用他父皇不擅心计的弱点,借他的手铲除异己……

先是定国公府赵氏一族,后面陆陆续续还有好几家颇有权势的前朝遗臣,再到后来战功赫赫的定?北王沈裎。

铲除异己的同?时,也逐步折损了他父皇的羽翼。

而可笑又可悲的是……

他们怂恿促使他父皇杀了沈裎,他父皇却到死都以为那是对的,那是在为了自己的儿子铺路,巩固朝纲。

萧翊这个皇帝做了这么些年,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算得准,拿得稳,却唯独对他那个昏聩又骁勇的父皇心情复杂。

但是作为儿子,他还不得不感激他对他的良苦用心,并且硬着头皮心甘情愿的接下他留下来的烂摊子。

有关沈裎的那件旧事,一直是他们父子之间隐藏至深的一个秘密,他甚至一度以为那整件事就随着他父皇的遗骸一起长埋地下了。

直到这一次事件,被裕太妃那个疯妇公然搬到台面上,并且狠狠甩在了他脸上。

“投毒的事她承不承认有什么关系?”萧翊冷笑。

他仰面看着屋顶雕着龙纹房梁,眼中光芒晦暗又犀利,“裕太妃那女人没那么大个心,她要是当年早就知晓了北境的秘事,这些年早就惶惶不安,就算没被吓死也被吓疯了,等不到熬到今天。可是萧雅……那事儿跟她更是八竿子打不着,而且事发时她才多大?以那件事的隐秘程度,她也是不该知道的……这个节骨眼上,北境那里还天降奇兵,突然冒出来一支不受朝廷管辖的队伍……一个在北境,一个在京城,但这两者绝对是牵连在一起的,你说……”

话至此处,他终于侧目过来看了管公公一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管公公是先帝的心腹太监,后来先帝驾崩才留给新主的,对于先帝的那些秘密他是全部知晓的:“陛下是怀疑长公主也做了外人的傀儡,配合外人设局来给您难堪?”

萧翊忖道:“总觉得裕太妃不配给人做同?谋,至多只是个用完即弃的棋子。”

而且她身边那个婆子死的太巧合了,虽然看不出是他杀的痕迹,但是太过?巧合的事本身就是最大的猫腻。

现在直接接触到敬武长公主的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裕太妃已经吓得差不多疯了,整件事的症结就在敬武长公主身上。

可萧翊又了解自己的这个妹妹,她性子有多倔,他最?清楚。

她只要是不想开口,他还真就奈何不得她。

若是余太后还在,她还有个软肋可以逼她就范,现在的她就是叫他完全束手无?策的。若真想泄愤,便只有拿了她的命,可是她防着裕太妃了,没有任何的信物或者书信能切实的证明裕太妃对她的指控,要这么杀了她,理由都显得牵强。

更何况——

中间还夹着一个赵雪明呢。

这些年,赵雪明做为周朝之内最?大的大商贾,虽然未冠皇商之名,但确实在钱财物资方面都为朝廷出了不少力,他的要求又很卑微,不过?就是要留萧雅一条命而已,于情于理……

好像都该成全他的。

因为没能撬开敬武长公主的嘴巴,事实上?萧翊也不是很想让她就这么去死,斟酌着又道:“定?国公那里呢?他怎么说?也没有丝毫的线索吗?”

管公公摇头:“自从前几年国公爷的行事被长公主发现之后,他们夫妻之间就彻底翻了脸,一年到头话都说不了两句的,长公主就算在谋算什么,应该也只会想方设法?避着他,更不可能主动告诉他知道。”

“是么?”萧翊却不这么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们夫妻俩联手了?”

管公公吓了一跳,猛然抬眸看向他,看见?他眼中浮动的戏谑笑意这才重新松了口气,闷声道:“长公主殿下是自太后娘娘薨逝之后疯魔了,以卵击石的事,国公爷怎么会做?”

是啊,萧雅完全是因为余太后的死才变得不顾一切,她唯一的想法大概就是不择手段拉着他一起同归于尽,所以她才会不计后果的跟外人串联起来搞出这些事,但是赵雪明还是清醒的,他只想保萧雅的命而已,没必要走极端。

因为——

就这次的事,他只要稍稍一个不高兴,真的就可以以弑君的罪名处置了萧雅的。

赵雪明,他绝不敢冒这个险。

萧翊暗暗沉吟着又琢磨了一会儿方才说道:“裕太妃那边让大理寺加紧审理,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至于萧雅……拟圣旨,褫夺封号,收回封地,抄没家产,贬为庶人,圈禁在行宫别馆,由她自生自灭去吧。”

长公主指使投毒弑君一事,有人控告,却无实证,多少有捕风捉影之嫌,但是又不能有疑不纠。如果按照弑君作乱处置,她必死无疑,现在萧翊也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处置态度,贬谪圈禁,留了她一条性命。

这么处置,从他的立场上算是万全了。

一来他没有因为捕风捉影的罪名而赶尽杀绝,世人总不好指责他六亲不认,而她处置长公主虽无实证,但是有人控告,便不算没有来由,与此同?时也算是能给赵雪明一个交代了。

管公公依言去拟了圣旨,却是等到又隔了两日,大理寺和宗室那边对裕太妃的处置下来之后才颁的圣旨。

因为年关在即,这些糟心事就处置的很是迅速,萧翊派去林州城查封长公主府的人赶着年底回来复命,除了大摞的账本和一些大件的古董器物,以及宫里当初御赐给她的有标记的嫁妆之外,居然现银寥寥没有几两。

当天赵雪明正跪在御书房的暖阁里恳求萧翊准他跟随萧雅同?去行宫别馆,萧翊拿了账本翻看觉得很是奇怪,就随口问他:“不说当初宫里给她陪嫁了多少,就这些年她手底下那些铺面生意也都该有不菲的进账,这丫头就是再败家……她能烧了银子玩儿么?”

赵雪明面有郁色,却是低眉顺眼的跪着,闻言苦涩一笑:“陛下知道的,长……微臣的妻子出身皇室,自幼便视钱财为无物,这些身外之物她向来懒得操心,所以库中现银都被臣调用出去周转生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