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信是崔航那边嘱托门房小厮瞒着崔书宁单独给沈砚送来的。
虽然家里是崔书宁在当家,但?是下人也都不瞎,人人都知道三姑娘在小公子面前就纸老虎一只,根本成不了气候。而且又是她娘家来求的?,想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利害关系,遂就卖了那边一个面子单独过来给沈砚传的?信。
当?时欧阳简就扎在栖迟轩的院子里,扒着门框偷听:“怕是那边没有说动三姑娘,打?算另辟蹊径,拿您当软柿子捏了。反正肯定也没什么好事儿,就不用搭理他们了吧。”
沈砚手里摆弄着个茶杯,诡异的?扯了下?唇角:“去。我为什么不去?”
这会儿崔书宁也正在气头上,不待见他,他就省得还要做伪装找借口了,拿了件披风就单独出门往崔家去。
崔航为了崔书宁这事儿无比糟心,一个劲儿在书房转圈,又不得不担心沈砚也有私心不肯前来见他。
好在担心的?事没发生,沈砚倒是如约而至。
门房小厮把他送过来,帮忙敲了门。
崔航连忙整肃了神情,转身佯装泰然的招呼他:“哦。砚哥儿来了,你进来坐。”
挥手打?发了小厮下去。
沈砚进得门来,大大方方的在下首找了张椅子坐下?:“三叔寻我是有话要说?”
这个小子向来桀骜不逊,对自家人一直很疏远的?,以前他不肯亲近崔航还能理解成是他因为进不了族谱的事对他们心生怨怼。现在沈砚的?态度依旧是没怎么把他看在眼里,但?这一声“三叔”却又仿佛给足了他颜面。
崔航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但?他也顾不上细想太多,抖了抖袍角在沈砚对面坐下?,正色直入正题:“我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沈砚抬了抬眉毛,表情有些玩味的朝他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崔航只想速战速决早些解决了这件事,故而也不计较,斟酌着尽量委婉的?开口:“有关你的?身世问题,我相信你并非有意诓骗我们家,否则也不会主动坦诚揭穿了此事。我家宁姐儿……是个重情义?的?孩子,念及这几年的姐弟情分并不想驱逐于你,但?是她一介孤身女子,你俩如今没了血脉牵连,再同住一个屋檐下?就显然是不妥了。宁姐儿她心肠软,拿不定?主意,这些年她待你总算不薄,这事情你也总该要拿个态度和决断出来的,不能真的?牵连到她的?名声。”
沈砚闻言,就笑了:“三叔的?意思是要我识趣一点,主动请辞?”
崔航一个读书人,也算颇为宅心仁厚了,觉得他无依无靠,心里多少也有点过意不去,但?是必须硬着头皮咬定牙关:“事关女儿清白,此事含糊不得。但?是你放心,咱们彼此毕竟缘分一场,日后纵然你不再是我家的人了,有力所?能及之处,我也一定?照拂。”
这已经算是他能给的?最大限度的好处和?容忍了。
沈砚却依旧不为所动。
甚至听崔航说完,他便直接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如果这趟叫我来就是为了赶我走的,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崔航就是脾气再好,也是被他这态度瞬间激怒,大声呵斥他:“你站住。”
沈砚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崔航满面怒气的?斥道:“你被带进我崔家的时候尚且年幼,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过,也不曾追究怪罪于你。如今已是好言相劝与你讲道理了,你也不要得寸进尺。我叫你主动请辞,已然是顾及你的?体面了,你难道非要与我家撕破脸吗?”
沈砚依旧不为所动,仰面朝天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方才三叔与我说崔书宁的?清白?不觉得现在说这个已经太晚了吗?”
崔航怔了怔。
沈砚没给他细想的机会就直戳要害:“我与她形影不离,在一起许多年了,就算如你所?言,我现在成全你主动离开,你觉得这事儿就能撇干净吗?”
崔航被他噎得不轻,一瞬间就脸色阴沉的?几乎滴下?水来。
他张了张嘴,却首先就因为这已定的?事实而短了气势,变得彷徨起来。
费了半天劲才勉强找回一点思路,惊讶又防备的?盯着沈砚颀长的背影,不可思议道:“你说这话……你……你是在图谋什么?”
他总算发现,这个小子确实是从头到尾从没把他把他们崔家看在眼里。
甚至于——
他主动坦诚身世也绝不是出于什么好心。
沈砚这才终于回转身来。
他眉目间的笑意清明又璀璨,却又莫名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凉,唇角明明含笑,却叫人感受不到丝毫的善意。
他视线锁定?了崔航的双眸,却是字字清晰的不答反问:“那我也不妨先问三叔一句,昨日接风宴上您请了个外人过来,心中可有额外存了什么打?算?”
崔航叫梁景过来,一开始确实并没有什么太明确的?打?算和?目标,就是觉得这个后生如今出息了,又是家里旧相识,听他说的在边城遇见崔书宁的?事还说的挺高兴……
官场上经营人脉是很重要的?,既然梁景愿结善缘,把人请过来吃顿饭联络一下?感情总不会吃亏。
但?是昨天在席上见了崔书宁之后,崔航也不是完全没有活络过心思的?。
不过就是仓促之间起来的念头,灵光一闪还没容得细想琢磨呢。
沈砚突然问起,他不可避免的?神情微微一僵。
果然!
梁景有军衔在身,也算少年成名了,在北境军中口碑也不错,崔航会对他看好不足为奇。
沈砚突然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他面具戴惯了,表情倒是维持得很好,就是眸中寒意加深了几重,盯着崔航一字一句的警告:“不管是崔书宁,我,还是和畅园有关的事……看在崔书宁的?面子上我给你一句忠告,你最好不要动任何的?心思,也不要妄图插手干涉。否则……你家四老爷的下?场就是整个崔家的前?车之鉴!”
他说话的?气势并不狠厉,就是语气很冷。
可四老爷那事儿崔航亲身经历过,他立时狠狠的?打?了个寒战。
沈砚再次转身往外走。
崔航却还是克服恐惧疾步追上去又将他拦了一下?:“你把话说清楚了,你究竟意欲何为?这些年宁姐儿待你总是好的?,你……你是要谋她手中产业吗?她一介女流,你莫要起了歹念,也莫要太过猖狂,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
崔书宁手上的?产业银钱他从没动过染指的?心思,所?以完全可以视为无物,但?是纵然崔书宁性格乖张和?家里不亲近也终究是他兄长崔舰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了,崔航也是真不想看她有什么闪失。
沈砚不由的深深看了他一眼。
下?一刻,心情就奇迹般的彻底好转,眸中重新染上笑意来。
他抬手,拍了拍崔航的肩膀:“三叔,我要的?是人。你也别怕,只要你管好了这一大家子不要拖我后腿给我添乱……咱们迟早还是一家人。”
崔书宁当?初不计前嫌还和?崔家这些人保持着来往,他还挺不屑的?,如今回头再看——
那女人的眼光还挺毒的?。
崔航这人虽然循规蹈矩,没什么大的建树,正经事上也帮不了她什么,但?总归关键时刻还是知道惦记着她的安危的。
就冲着这一点,沈砚这会儿连带着看整个崔家都多了几分顺眼。
他绕开崔航,径自推门走了出去。
崔航愣在原地半天,等?缓过神来顿时又气了个够呛,脸红脖子粗的?骂了一句:“简直胡闹!”
他听明白了沈砚的?意思了,但?却对这小子并不看好,当?即又火烧眉毛似的叫人备车再次奔了畅园。
彼时已是日暮时分,崔书宁果然是在生气,所?以沈砚没露面过来蹭饭她半点没在意,已经自顾吃上了。
然后崔航还没杀过来,门房那边却先来禀报:“主子,户部员外郎顾大人前?来拜访。”
崔书宁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拿了小厮给的?帖子才想起来是顾温,不由的呢喃了一句:“他这么快从北边回来了?”
再转念一想,她的马车本来就走的不如人家骑马的快,加上路上因为沈砚的?病还耽误了行程,顾温那趟差事如果交接都顺利的话,前?几天就该能赶回来了。
不过——
这人特意登门找她做什么?
崔书宁也懒得自己琢磨,多加了件衣裳就去了前?院。
彼时顾温已经被下人请了过去,正坐在厅上喝茶。
“又见面了。”看见崔书宁进院子,他就放下茶盏起身。
崔书宁迎进门去,如非特殊场合面对特殊的?对象,她说话不喜欢斗心眼,直接道:“顾大人回来的及时,上一趟的?差事应该是办的?很顺利了,只不过……您这特意登门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顾温也不觉得被唐突或者嫌弃了,转身把放在桌上用包袱系着的?一个木匣子露出来。
他帮着解开包袱,解释:“这是恒远郡的杭泉杭大人托我带回来的,说是他答应赠予府上小公子的?礼物,嘱咐顾某务必亲手转交。不过方才我问了贵府门房,门房说他人刚好不在,就交予你转赠吧,也省得我还要再来一趟了。”
崔书宁并不知道沈砚出去了,先是一愣,转头看桑珠。
桑珠也一脸的茫然,摇了摇头。
崔书宁只能暂且不计较这事儿了,走上前?去打开匣子看了眼,却愕然发现里面居然是一摞书本。
看成色新旧不等?,约莫七八本的样子,封面上却是空白的,没有标注书名。
“行,那回头我转交他吧,有劳你走这一趟,多谢了。”她转而跟顾温道谢。
顾温也知她一个女子在外自立门户他在这滞留并不妥当,也没有再找话题。
寒暄了两句崔书宁就让桑珠把人送走了,顺便去问问门房那边沈砚的?去向。
这边顾温刚走,她漫不经心的?重新盖上匣子,收拾起包袱,刚要提着离开,就听院子外面桑珠着急忙慌的?喊:“三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家里出什么事了?走慢些,我们姑娘可能已经回后院了……”
这崔航怎么又来了?
崔书宁正在走神,手下?一个没注意,包袱少抓了一角。
匣子落在地上,里面的书本全部散落出来,她刚要弯身去捡,一眼瞥见上面摊开的?内容顿时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差点被气了个倒仰:“靠!”
杭泉你个不正经的?王八蛋,这妥妥是要教坏我崽儿的节奏,下?次见面看老娘不砍死你!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