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书宁也完全没想到会在路上?又遇到他:“师兄你这是……”
“回京啊。”梁景一笑,翻身下马,缰绳交给随行的亲兵:“你也知道,今年的年景比较特殊,眼见着开?春之后雪灾的灾情就要逐渐显露,顾侯与朝廷协调过了,朝廷同意持续拨粮赈灾,尽量帮助稳住了局面。但是想要不?起动乱,这次赈灾所需巨大,筹集粮草的事不?容有失,为免京城户部和兵部的人不了解实际情况而有所?拖延疏漏,这几?个月都需要有我们的自己人在京盯着跟进此事,以便查漏补缺,随时协调,我便领了这个差事。”
崔书宁还是觉得有点奇怪:“你在恒阳军中也算老资格了,怎么是你回京?”
梁景摸摸鼻子,露出几分羞赧的神情来,后才有点不好意思的笑道:“说起来这事儿也是多亏了你提点。”
“我?”崔书宁这就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梁景的表情于是重新庄重下来:“之前你与我推论边关战局,事后我很是仔细的想过了,这些年在军中我是有些太过急功近利,一心只想着收复失地,建立功勋,这才?被一叶障目,颇失了几?分平常心。心态不?稳,若在其他地方关系或者都还不?大,但是身为军中将领却是万万要不?得的。为将帅者的判断一旦有所?偏颇失误,背后将来跟着葬送的可能就是无数的军民性命,这并不是说笑闹着玩的。其实这个差事是我主动请缨给领过来的,我想回京待一阵,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做一点后方的事,放缓了节奏,让自己也平复调整一下心态。”
他这话说的诚恳。
其实身在高位的人,走的太快太急,爬得太高的人,是很难能放平心态再停下步伐的。
梁景本来就有些年轻气盛,此时能够做到急流勇退检讨自己,确实是不容易。
崔书宁对他的感觉一直都是不好不坏的,闻言就抱以善意的微笑:“你能这样想也是好事。”
有关梁景的私事,与她无关,她也无意多说,随后又转移了话题:“对了,你过来的路上应该遇到了此次北上?运粮的队伍了吧?”
梁景点头:“嗯。看见了。贺兰姑娘从小在边城长大,很是熟悉北边的气候和?地形,有她随行……倒是叫那伙人捡了个大便宜。”
他也没问为什么?崔书宁他们把人带出来没两天又放回去了,毕竟人各有志,谁都不该勉强别人去做不?想做的事。
他俩站在驿站门口说话有一会儿了,眼见着护卫已经把车马行李都整理好了,沈砚就冷着脸走过来催促:“天都要黑了,还进不?进去了?”
崔书宁转头看他。
沈砚理直气壮:“我饿了。”
崔书宁既然带着他一起走了,路上多少还是要照顾他的,闻言就与梁景说道:“那我就先进去安置了,师兄你随意。”
梁景微微颔首,侧身给她让路。
他总觉得崔书宁这个弟弟对自己是有些敌意的,虽然不明显……
但这敌意又仿佛来的太过莫名其妙了些吧?
一开?始在边城那会儿他是觉得对方小孩子家家的,他懒得计较,毕竟大家也不?熟,可是这回再见面,沈砚的这种敌意仿佛还有增无减了?
崔书宁带着沈砚进去找了房间安置。
因为一行人里就崔书宁和?桑珠两个女眷,桑珠就把饭菜端进房间去她们两个人单独吃的。
沈砚知道她现在防贼似的防着自己,他倒不?是豁不?出脸皮去,而实在是怕弄巧成拙再惹毛了,也不?敢硬是往上?凑,但好在梁景也不?是个无赖,也没再试图找茬套近乎。
沈砚心情不?好,也是自己在屋子里吃的饭,欧阳简从旁煽风点火:“他们这一队人马也要回京,三姑娘与他又是青梅竹马旧相识,后面这几?天该免不?了要结伴同游走一路吧?”
话就只这么?一说,但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沈砚目光顿时又冷了几?分,他觉得“青梅竹马”这几?个字很刺耳。
正要发作,却是破天荒的崔书宁来敲门:“在吗?”
沈砚一愣。
她虽然这次是勉为其难带着他上?路的,路上也依旧冷淡,保持距离,不?会主动跟他亲近的。
欧阳简的反应很快,已经飞奔过去开了门。
崔书宁一抬头看见人高马大的欧阳简站在眼前,也跟着愣了下。
欧阳简这就很上?道了:“主子您进来坐,我吃饭去了。”
说完就飞快的蹿了。
崔书宁是有事要问沈砚,不?想被外人听见,所?以进来就反手关上了房门。
沈砚坐在房间里默默地吃饭,他一个人坐在简陋陌生的房间里吃着驿站大锅做的粗劣饭菜,看着颇有几?分可怜。
崔书宁坐到他对面去。
这段时间她刻意疏远他,有意避嫌,已经很久没有单独私下相处了,这会儿沈砚不?主动说话,气氛倒是少有的有些尴尬。
崔书宁倒是不急,就安静的坐着等着他吃。
却是沈砚受不?了了,冷着脸问她:“你找我有事儿?”
他心想你要敢说接下来要和?姓梁的结伴同行,小爷立刻翻脸撒泼给你看。
“哦。”崔书宁有点走神,被他喊回了神智才又赶紧定了定神,“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有件事我一直好奇……你跟杭家兄妹的关系不?错?阿青昨天又说你欠她人情,她今天早上走的急,我没来得及问她,你跟我说说呗?”
她这也不?算是单纯的八卦心,其实从刚第一天遇到贺兰青的时候起她就从这姑娘身上看到了神秘。
有些事情,不?刨根问底的弄清楚,心里会始终惦记不?得劲。
沈砚停下筷子,抬眸,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
崔书宁被他看的心里有点发毛:“不?方便说?”
沈砚于是冷笑了一声:“你不?是不管我了吗?还问这做甚?”
崔书宁:小子你这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这个哀怨的调调能不能不要信手拈来啊?
而且——
谁说我这是关心你的事?老娘分明是想八卦贺兰青好么?
但是这熊孩子气量小,弄不?高?兴了,他肯定就不会回答她的问题了。
崔书宁干笑两声,含糊其辞:“我就是好奇。”
沈砚又不?瞎,又如何看不?出她的敷衍,冷嗤一声,重新低头吃饭,也才?轻描淡写?的说起来:“杭泉的父亲是我父亲当年的亲兵旧部,后来我家虽然出事,但是在军中的心腹和旧部朝廷不能尽除,也很有一些人是心系旧主的。杭家那个他看我年幼就渐渐起了歹心,想将我拿捏在手控制成他的傀儡,借此驱使我父亲留下的力量。”
崔书宁:……
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是什么?惊天大瓜?
我就是来聊个家长里短的小八卦,你给我曝这种猛料?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不?可避免的跟着跑偏又想起他年幼时的那些遭遇,不?禁跟着心里发闷:“那你跟杭家兄妹现在……”
看他跟杭家兄妹如今的关系,却也不?像是有旧怨的,还相处的不?错?
沈砚于是唇角扯出一个更加冷讽的弧度来:“杭泉那时候少年热血,他发现了他亲的意图和阴谋,两相争执之下……是出于义愤吧,但也是失手,就将他父亲给杀了。”
崔书宁:……
沈砚继续往下说:“那是八年前的旧事了吧,当时贺兰青才?十多岁,她小的时候因为有异族血统,经常被邻里的孩子嘲笑欺负,小女孩胆子很小。杭泉与他父亲争执,并且手刃他那天正好被贺兰青看见了。她当时年纪小,不?经事……被吓出了毛病,之后大病一场之后就失心疯,变得痴傻起来,自那以后数年间都呆呆愣愣的,全靠家里的哑奴照顾。”
崔书宁这就明白了:“就是为了这件事,你觉得对不住她?”
沈砚沉默,算是默认。
崔书宁又仔细琢磨了一下:“那她额头的疤,就是那时候看他父兄争执时意外留下的?”
“不?是。”沈砚直接否了她的推断。
崔书宁眼巴巴等着听后续的事,他却又突然不说了。
可是话既然已经到这里了,崔书宁对这件事的原委就着实好奇,于是死盯着他不?放。
沈砚不?想说,倒不?是因为和杭家的事难以启齿,而是其中有件事当初是他瞒着她做的,他才?有些犹豫。
崔书宁忍不?住的催促:“说话啊?还有……你不?是说她被吓出了毛病吗?是什么?时候好的?现在瞧着也没事人一样不是?”
沈砚低垂着眼眸,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佯装无事道:“四年前……我离京去给外公迁坟,顺便……故地重游,回来拜祭了父母。也是凑巧……贺兰青那时候因为失去神智,比小孩子还好骗,但偏她样貌生得不?错,有一日哑奴没看住她,被人给拐了,险遭玷污。那趟刚好我回北境时遇上?了,就把她送回了杭家。她脑袋上?的疤是那次给拐的时候磕的,当时又是受了惊吓,大病一场。我将她留在了杭家,就走了,却没有想到这次回来才发现她病好了,也算……因祸得福吧。”
对沈砚来说,当初本来就是杭泉的父亲心术不正,生了歹念出来,连他自己的亲儿子都看不?下去,他执迷不?悟才?被杭泉失手误伤的。其实那件事杭泉虽然介怀,但显然他自己都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错,那么从沈砚的立场上,他自然更不会把这事的责任硬往自己身上揽,他只是对杭泉多少是要带些感激的,不?过都是男人大丈夫,也不?需婆婆妈妈的多说什么?。
反倒是贺兰青,女孩子年幼丧母,本就已经算是命苦了,偏偏当年还因为两家的事受了牵连,险些毁了一辈子。现如今虽然算她病好了,一切也逐渐步入正轨,但一个女孩子额头上留了那么大块疤,等于破了相……
这些事都多多少与他,与他们沈家有关系,所?以沈砚难免也要对她抱有一些歉疚的。
虽然,她自己看着倒是没有因为这些事而介怀,或者怪罪他和?他们沈家分毫。
事情至此,思路就差不多捋顺了。
这么?想想,纵然沈砚也没做错什么?,但中间阴错阳差的毕竟夹着自家父亲的一条性命,杭家兄妹如今还能做到对沈砚不?计前嫌,这胸襟度量也实属难得了。
但她唏嘘之余,却突然发现个更大的疑点:“你这么?一说,贺兰青是从十多岁就一直病到了三四年前……梁景刚也说她是从小在边城长大的,那她是什么?时候去过的京城?”
贺兰青说前几?年在京城的灯节上?见过他俩?
沈砚到她身边也不?过四年,那阵子贺兰青不?是还病着就是病刚好,不?管怎样她都不可能到京城与他们邂逅的。
她这么?一说,沈砚就更是奇怪的也看了她一眼:“你胡说什么??她没去过京城。”
崔书宁:……
我觉得我好像撞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