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还在以前,崔书宁一定会当场揉揉他的?脑袋然后插科打诨的告诉他“以后态度可放温和些”。
几个打家劫舍的?山匪,虽然死了不冤,但上头不是还有朝廷律法?么,何必要辛苦脏了自己的?手?
可如今这个情况……
她还是忍住了,没上手,沉默了一下就埋头继续钻进了马车里。
贺兰青随后也跟着?上了车,同样什么也没说。
她倒是想循例站在女人的立场提醒沈砚一下“你这样会吓着?她”,但显然崔书宁的?胆子?比她可能都大,为了这么点儿事,完全吓不着?啊。
两个人坐进马车里,她却忍不住打趣起崔书宁来:“身为女子,应该都会盼着能有个这样的夫婿吧?风雨来时,他会挺身而出,竭尽所能的为你遮挡,你若受了委屈,他便不计一切的?替你出头。这苍天之下,芸芸众生,他唯独看你是与众不同的?,因为看重,所以会有偏爱,将?你的?性命看的?比其他任何人都珍贵。”
她的语速轻缓而语调悠扬,像是在说崔书宁和沈砚,但又似乎一语双关,在讲述一个普天之下所共通的?道?理。
崔书宁本来是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皮袄襟摆上的?纹路出神的?,闻言方才抬起眼睛看她,微笑反问:“所以,你便是在等这样的一个人,会对你格外的?看重和偏爱,对你与其他任何人都不同的??”
贺兰青也不回避,淡淡道?:“我不苛求,求他将?我看的?比他自己更重实在是强人所难,但既是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起码是要心心相印才好,互相扶持,共渡难关。”
有些女人是菟丝花,需要攀附在男人身上才能找到栖身的土壤,但另有一些人不是。
她们是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思想和理想。
人各有志,只要不是踩着?别人往上爬损人利己的?,崔书宁并不评判这两种人的对错,但她自己便是前者,无可否认遇到志趣相投的?人是会格外投契有好感的?。
虽然认识不久,对彼此的了解也不算很深,但崔书宁是很喜欢眼前的?这个姑娘的?。
她乐观,明媚,却又温和,谦逊。
若不是生在这战火纷飞的?边关地带,她觉得贺兰青这样的姑娘一定会是那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娶回家去会叫男人觉得特别体面和满足的?妻子,刚柔并济这个词,在她身上被诠释的?淋漓尽致。
她的刚强睿智都印刻在灵魂里,言语行事间又是那种收驰有度的淡然态度,会叫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与她相处这本身就是一件会叫人觉得甚是愉悦的事。
崔书宁唇角翘起的弧度不由的更甚,由衷道?:“我盼着你能得偿所愿,遇到一个值得的?人。”
想要一人爱我如?生命?这种?愿望确实太过奢侈也太过理想化了,贺兰青的?又一个好处又在于她够清醒也懂得知足。
贺兰青从她眉眼里却瞧出了几分力不从心的?苦涩,反问道:“那么你呢?沈家弟弟还不值得你倾心相许吗?”
崔书宁唇角的?笑容于是就跟着?慢慢淡去。
她低头沉默。
贺兰青就静默的?等候在侧,半晌才听她又再开口说道?:“他对我而言不是用值不值得托付终身来评定的?,事实上他肯为我出头替我去做的?那些事,他做了,我是会感到欣慰和动容的?。但事实上,打从内心深处,我又宁愿他没做过,我对他的?期望,不在这里。我希望他好,比任何人都好,能得到这世间所有最美好的?一切,而不仅仅是局限在我身边,围着我打转儿的。”
沈砚愿意为她出头,尽心竭力的?替她去做任何事,他用他自己认为妥当的?方式守着?她,护着她,甚至势在必得的?筹谋着?想要得到她。
殊不知……
除了男女之情?,她亦是愿意给他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就像她当年把他领回去那时候的?想法一样,她把他当成这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了,在她孤独晦暗的?童年和少年时光里不曾得到过的?一切,她都想让沈砚享受,她想在土壤之下用自己双手托着?他向阳而生,沐浴这光辉所及之处所有的?美好。
时至今日,她也依旧是这样想的。
她把他想的太美好,并且希望他更好,所以才不想把他束缚在自己身边。
而至于他想要的?男女之情?,她也并不是舍不得给他,而是她不能给也给不了他。
可是——
破土而出的沈砚却打定了主意要扎根在她身边。
贺兰青细品了半晌她的话,就选择了沉默,而并非继续游说。
她觉得很有意思,在这个世上男强女弱似乎已经成为定理,一双男女一旦在一起了,多多少少女子也会本能的退居到需要被保护的那一方的角色里,但是崔书宁和沈砚这一对儿不然,沈砚是在努力的?做好一个男人当做的?事,崔书宁却在这种?既定关系的?捆绑下也依旧想让他得到更多,更美好的。
她对别人并不是这样的,这个女人恩怨分明,甚至还有点冷情和过分的?理智了,却把自己所有的?用心和最好的期盼都打算在了沈砚身上。
在这之前,贺兰青也仅是觉得沈砚对崔书宁是死心塌地的好,也觉得崔书宁接受他该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是这一刻她却恍悟……
沈砚和崔书宁之间,崔书宁对沈砚的?偏爱也完全不逊于沈砚对她的?,只是两个人的?立场、力量和所扮演的?角色不同,她对沈砚的?那种偏爱和与众不同的?好处反而不容易被看见?。
不仅仅是沈砚对崔书宁有多好,有多死心塌地,是崔书宁值得,她值得沈砚这般待她,并且锲而不舍的?追逐。
回到住处,沈砚就快速下马,走过来等着?扶崔书宁下马车。
崔书宁脚还肿着,在外折腾这么半天捂在棉靴里已经难受半天了,她也懒得为了这么点小事再跟沈砚较劲,就把手递给了他。
后面跟着?下车的贺兰青偷偷冲沈砚眨眨眼。
沈砚眸光一闪,立刻会意,趁着?抓住她手的?瞬间用力一带就把人扯到怀里端走了。
崔书宁虽然不想他这样,但她这个人向来识时务,知道多说无益还只会叫外人看戏,她瞬间就灭了要挣扎的心思随他去了。
一上午家里没人老吕两口子也依旧记得给房间里生着?炉子?和火盆。
沈砚把崔书宁抱回房间就第一时间脱下她的鞋袜查看她脚上冻伤的?情?况,发现紧绷的皮肉已经有了要消肿的迹象,正好炉子?上坐着?热水,他就去打了点凉水进来,调了温水给崔书宁泡了个脚。
水温这次比昨天调的?略高了些,依旧不敢用太热的,之后擦干了水渍又重新给她上了一遍药。
崔书宁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她其实能亲力亲为的?事,一般都不喜欢被人伺候的?,但她拿沈砚当自己人,而且他俩之间有来有往,以前沈砚生病她也端茶递水的守着?,所以,沈砚应该是唯一一个能让她毫无心理障碍能叫他这样接近和碰触也不会觉得尴尬的?人了。
沈砚收拾完洗了手,吕家老婆婆就把饭菜放在食盒里提过来了。
沈砚依旧是拿了小几把饭菜摆在床上,吃饭时崔书宁才问他:“他们准备什么时候把粮食押解走?”
沈砚道?:“没两天就要过年了,粮食必须在年前分发下去才能安定民心,那边已经在着手准备了,说是会按照各城池府衙登记的?户籍资料按人口分发,尽量避免多贪多占,让这些粮食真正的做到物尽其用。你还要继续留下来盯一盯这边的状况吗?如?果要回京的话……没剩两天就过年了,年前肯定赶不回去。”
崔书宁实话实说:“在哪儿过年我倒是不打紧,就我不太受得了这边的气候,反正后续也没我什么事了,我也不打算再回恒远郡了……你让欧阳帮我跑一趟,接桑珠他们过来吧,我从这边直接走。”
这样说她也就是仍然没把沈砚算上。
沈砚心中略有几分失落,却也只是闷声点头:“那你在这安生呆两天,正好养一养脚上的?伤。”
自从崔书宁跟他翻脸之后,他在她面前就直接失去了闹脾气的?权利。没有了她的偏爱与纵容,他就只能自己小心翼翼的?寻找机会接近她,又生怕哪次分寸没把握好就把她又惹恼了。
毕竟也是自己捧在手心里宠了这些年的崽儿,看他隐忍卑微成这样崔书宁其实心里也并不好受。
饭桌上的?气氛不算太好,崔书宁现在不能随便走动,心情?又不太好,所以吃完饭就直接午睡了。
沈砚下午似乎也没什么事,就也留在了房里歇午觉,只是为了不犯崔书宁的?忌讳,他自己主动去隔壁书房搬了睡榻过来摆在屋子?里,自觉睡在了那上面。
他死皮赖脸的往她身边蹭的?时候崔书宁生气心烦,但是把孩子逼得委曲求全成这样,她又心里直发闷,堵得难受。
当天下午,苍云州当地的驻军将?领就联合何太守一起在州府衙门设了个点儿,有两个师爷和掌管户籍的?官员一起开始按人头分发粮食,城里喜气洋洋,一派热闹,就仿佛是这个年节提前来临了一样。
就连吕家老夫妻俩也领了半袋米回来。
这宅子?里不缺他们吃穿,但两人依旧十分高兴,晚上就用新米蒸了一大锅米饭,饭桌上崔书宁等人为了配合老人家情?绪也都额外多吃了些,给两人捧场。
屋子?里热腾腾的蒸汽下散发着浓浓的?稻米香,两个老人笑出了满脸的皱纹。
所以说,物资匮乏的?年代,人心更容易满足,人也更容易获得快乐。
吃完了饭,各自回房。
崔书宁的?脚在逐渐消肿,但是一直很痒,她想自己走走消消食,沈砚就陪着她一路走回去的。
晚上重新上了药,他让她先?晾了半个时辰才给她套了双自己的?宽大袜子?让她去睡的,然后屋里依旧留了灯,他也跟着?爬上床。
崔书宁皱着眉头侧目看他。
他的?语气略显谦卑:“你晚上睡迷糊了会乱挠,那个冻伤药的药效很好,就这两天,夜里我看着?你。”
崔书宁不是不知道他口是心非的?私心的?,他这是试图在找途径重新慢慢的靠近她,但他把态度摆成这样,她反而不好苛责,忍了又忍,只能作罢。
他们要从这里过两天直接启程回京,本来晚饭的时候饭桌上就已经说好了次日欧阳简会和杭家兄妹一起返回恒远郡,帮她接了桑珠和护卫过来,结果当夜睡到四更天,突然有人来砸门,动静太急太响,睡在后院这房里的?沈砚和崔书宁都被惊动了。
崔书宁一激灵爬起来。
桌上的?油灯灯油早就烧尽,屋子?里一片漆黑。
沈砚连忙拿了棉衣给她披在肩上,一边安抚她一边道:“你别起来了,容易着?凉,我去看看什么事。”
他匆忙穿了衣裳出去,崔书宁睡得还有点懵,就茫然坐在床上也没有下去再点灯。
沈砚应该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屋里,去了不多时就匆忙回来了,并且带了个消息——
北狄人趁夜偷袭恒远郡,两国之间在这年关将至的节骨眼突如?其来的开战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