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的形容坦荡,又带着十分游刃有?余的桀骜,就和这次重逢之后崔书宁给?他感觉一?样,两人很有?几分神似。
沈砚和崔书宁的眼神都明明白白透露着一?个讯息——
他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只是……
相对而言,崔书宁的行事?会更循规蹈矩,也更温和些?。
而眼前的沈砚,梁景与他对视,此刻心中的感觉就颇为一言难尽了。
沈砚却显然完全不在意他是怎么想的又或者会有?什么看法?,冷漠的转身随后下楼去了。
因为知道她是曾经恒阳军主帅崔舰的千金,又兼之她捐了大批量的粮食给?边境军民过冬,那位赵捕头对崔书宁的态度就格外的好,说是要抓他们去衙门,但从浮云楼出来还是客客气气的将两个姑娘护送上了马车。
这浮云楼里打了半天的架,早就引起了四方邻里的注意,加上衙门和驻军的人相继赶来,就更是又额外吸引了一?大批百姓围观。
沈砚从楼里出时,外面已经靠着梁景带过来的士兵和衙门的衙役挡成一?面人墙来维持秩序了。
崔书宁和贺兰青将窗帘掀开一?角往外看。
见着沈砚出来,崔书宁也没跟他废话,因为她知道就算自己现在打发?他走他也不会肯听的。
再看到梁景带着那几个掌柜从楼里出来,那几个人个个低眉顺眼一副老实巴交样,和之前颐指气使叫嚣着的模样反差太大,尤其有两个掌柜胖胖的,这一?乖巧下来还挺有反差萌的,崔书宁看着差点笑出来。
沈砚翻身上马,亲自跟随护卫着崔书宁的马车,其他掌柜也分别上轿上马车,一?行人在梁景和赵捕头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往衙门去。
苍云州太守何锦舟年过四旬,在这任上已经做了十余载。
这个崔书宁也有?大致的概念——
大周朝和北狄之间的边境不稳,这边境诸城不比盛世太平的繁华地带,无论是驻军官兵还是当地父母官都不好做,算是一份责任重大甚至还比较危险的苦差事?。
边城诸地本来就事?关重大,而频繁的更换当地属官和驻军将领也不利于地方稳定,因为一个新人过来,要完全熟悉当地的政务和风土人情,起码得一?两年时间,而要再摸索着干的顺手……大周朝官员每一任上的任期是三年,边境要塞地方需要的是稳定,所以一般能在这些?地方适应下来的官员基本都扎根了。
这位太守大人一?干十来年,看着这个架势如果不继续升迁的话是准备在这个位置上做到荣休了。
这位何太守虽然是个文官,但是体魄不差,方脸浓眉,身材高大,看上去很有?威严。
崔书宁在浮云楼带着属下闹事斗殴,他本该是坐堂审讯的,但一?行人抵达州府衙门门口时,有?人快跑进去送信,等崔书宁和贺兰青慢悠悠的从马车上下来,何太守居然已经亲自迎出来了。
他站在大门口,看着崔书宁,表情里有?长辈看晚辈的那种慈爱:“本官初来北地已经是十一?年前的旧事了,那时令尊还是叱咤一时的一?方将帅,有?幸见过一?面,多少也算半个故人了。当年边城一役,令尊为国捐躯……没想到事隔经年,还有?机会在此次再见到镇北将军的血脉传人,幸会。”
后面那些跟着过来的粮商掌柜全都听得有?点反应不过来。
崔书宁明白这位何太守的意思,她也有?意配合,就迎上前去见礼打过招呼,又再不轻不重的笑道:“我初来此地,没想到就给?大人添了麻烦,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回头看一?眼身后跟着的几个掌柜:“其实就是个误会。妾身一?介女流,这些?年也没什么建树,并不敢辱没了先?父名声。这次是刚好在北方巡查田产商号,偶然得知北地今年冬天暴雪,并且粮市上有?些?紧张,刚好我在这边有一?仓闲粮……想着这北地是我父临终前最为牵挂之地,便想着略尽绵薄之力。前两日我在恒远郡已经和永信侯说好了,这一?仓粮食我替先父赠予军中将士过冬,也算时隔多年替父亲再为曾经的同袍战友尽一份心力了。不过侯爷的意思是军中的粮草尚且充足,他约莫是想定个方案按照附近诸城百姓的人头数分发?了下去给百姓过冬的。这件事的细节,容后太守大人在与他联络详谈吧,我这一?介女流,就不插手了。就是因为我之前有?和这边的几个大掌柜签了卖粮给他们的契约,他们也都是急性子,听说我把这里的一?仓粮食赠了军中都有些?着急。太守大人您请见谅,生意场上的事?,都是要牵扯上下家的,他们约莫也是怕我这来年答应给?他们的粮食拿不出来,进而影响了他们在下家那里的信誉,所以方才在浮云楼我与他交代此事时有两位掌柜情急之下……呃,情绪有些?过激。惊动了您府衙的人前去调解,也实属是不应该,我在这给?您再赔个不是。”
她这要的就是大庭广众把话说的漂漂亮亮的。
浮云楼的动静闹大了,加上衙门出动,半个内城的百姓这会儿都挤在衙门门前看热闹。
他们可不管粮商的库里有?多少存粮供他们发财,他们听到的只是他们都能领到免费的粮食过年了,哪怕是家里还有?些?余粮的百姓也忍不住的欢欣雀跃——
这天寒地冻的,能多点粮食囤着总归是心里更踏实些?。
崔书宁明明白白的交代了来龙去脉,人群里的整个气氛已经沸腾了。
何太守一?开始还怕崔书宁跟不上思路,平定这事?会很是需要有?些?曲折和口舌的,却没有?想到这个小女子口才极佳又思路清晰,一?番话铿锵有力,振振有词,就生是将民情给?带动了起来。
那些粮商有?的不是本地人,而崔舰死了过十年了,如今名字已经很少被提及,他们并不知道,但是本地的土著却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人,当年虽然恒阳城没能守住,但是包括主帅崔舰和监军裕亲王全部血战不退,宁肯以身殉国也未曾倒退一?步,这份血性和坚持的确是鼓舞了军民士气的。
两个本地的掌柜给?科普了一?下,他们才意识到这个到处买地卖粮的大地主婆居然出身不俗。
还有?消息更灵通些?的……
就连她还是如今恒阳军主帅顾泽前妻的事?也一?并给做了科普。
现有一?个过了世的崔舰为她造势,又有?一?个掌管二十万边军的永信侯杵在她身后……
虽然身份上就只是前妻,但两人既然能坐下来心平气和有?商有?量的敲定了捐粮的事?,就足以证明他们即便和离了但也不曾结仇。
何况崔书宁话是说她捐了粮食给?驻军,是顾泽建议再分发?部分下来给当地百姓的,如果真?是互相怨恨的那种和离夫妻的关系,女人生来小心?眼的,这女人怎么会把这么个善名往自己前夫头上戴?
百姓那里都在欢天喜地的等着分粮过年了,这几个大掌柜凑在一起,这时候虽然还是觉得煮熟的鸭子飞了不甘心?,但同时心里更多的却是后怕。
这个女人的两重身份背景都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一?个个的虽然憋屈着,却都缩着脖子也不敢做声,连个发言代表都派不出来。
崔书宁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们一眼,继续当众与何太守道:“几位掌柜当时太激动了,都不肯听我把话说完,其实真?的就只是个误会,我当初与他们签订的契约只说是卖粮食给?他们,可没说一定从这个仓给?他们,来年交粮之前时间还很是充足,诸位若是信不过我,那咱们今天当着太守大人的面立个字据,我保证明面会如期把约定数量的粮食卖给?你们。诸位若是只想在这苍云州粮仓接粮,我也可叫人从别的地方都先运过来,到时候你们只管来取?”
运输成本也是一笔巨大花销,但是崔书宁不在乎。
这件事她既然掺合了,想要做好,就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她言谈之间倒也还是在替几位掌柜的圆话茬的,但是好话都被她给说尽了,那几个就算有?满肚子的苦水也没办法?吐了。
他们可以为富不仁,但是不能昭告天下他们就是要发?国难财,要踩着平民百姓的尸骨血肉来发财啊。
事?已至此,事?情的结果已经没有了悬念。
何太守也算看出来了崔书宁也不想直接跟这些?粮商翻脸或者将他们怎么样,她就只是想解决了这件事就好。
女子当中,能有这样心胸和气量的也着实不多见。
他于是站出来打圆场:“那就立个字据吧,也算你们没有?白来我这衙门一次,大冷天的,一?起进去喝杯热茶。”
他的态度不算多和气,不怒而威,但也绝对没有?明着拿官威来压这些?粮商的意思。
这几个人被赶鸭子上架,只能跟着进去,任由崔书宁装模作样的又给?他们立了个没啥大用的文书,却还要表现出一副相谈甚欢的嘴脸来陪着。
也不仅仅是惧于崔书宁的背景和何太守的官威了,实在是——
崔书宁身边跟着的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少年郎更瘆人些。
方才过来的路上他们都多少听同行的士兵聊起江上的事?,听说那些人应该是被人驱逐进江水里不准他们上岸,守着叫他们活活冻死的。
这也……太狠了。
再想想沈砚之前问他们“你们欺负她了”的话,几人都全身发?冷。
银子不银子的真?的无所谓,因为银子总要有?命花才有?存在的意义。
一?行人在里面呆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
崔书宁走在衙门的院子里也听见了院子里的衙役在扎堆议论城外江上的奇观,她慢悠悠的走,等到走出衙门的大门就也大概捋顺思路,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沈砚伸手来扶她上车。
她转头看向他问:“事?情是你让欧阳去做的?”
她倒不是责怪沈砚的意思,就是猜到了想要亲自确认一下。
看欧阳简困的那个样子,再联想到昨晚发?生的事?,要不是为了解决私怨,要人命就是手起刀落一下子的事?,何必这么麻烦呢?
如果是和她身边有关的,那想想也就只有沈砚有?理由这么做了。
沈砚微垂着眼眸没有?与她对视,却也没有刻意隐瞒和回避问题。
他的容色不改,只面无表情的道了句:“他们活该。”
崔书宁知道他这是为什么,就因为那些山匪打劫连累她在江上冻伤了脚,这熊孩子就以牙还牙去了?
虽然手段残忍了些?,但也无可厚非,毕竟事?出有因,那些人也算是罪有?应得。
崔书宁虽然自己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但是她也不会因为一群山匪就反而圣母心?泛滥的转而责备沈砚,可是……
沈砚的做法?却是超出她预料之外的,她终于再度隐隐意识到沈砚的行事?似乎是有些?太过偏激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