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当年嫁人之后很快又遇到父亲过世的坎儿,人就整个抑郁封闭起来了,在顾家那几年几乎没再?交往结识过什么人,以至于她记忆里比较熟悉且印象深刻的人是真不多,梁景这个一直跟在崔舰身边的自然可以算一个。
再?加上前几年崔书宁在离京的路上还偶遇过他一次,是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但是梁景却是自当年拒婚逃走,算到如今却有十来年没再见?过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师妹。
可他俩怎么也能算是个青梅竹马了,第一眼看到面前的女子他依然觉得眼熟。
微微怔愣之后,他才察觉自己盯着人家女眷看的时间有点久,赶紧定了定神移开视线。
杭泉只知道崔舰当年视梁景如自家子侄,但崔舰死了十多年了,他也很少回京,关系都已经很淡了,并且又是昨晚才知道的崔书宁的真实身份,是以还没来得及告知她和沈砚今天将要见?面的是个故人。
这时候他也只能是公事公办的引荐:“将军,这位是京城来的崔夫人,苍云州粮仓的主人。卑职奉命前去拜见?,夫人她深明大义,愿意为咱们北境的军民暂时留下手中存粮,并且不辞辛苦亲自过来与咱们商讨此事。”
梁景抬了抬手,示意他几人落座。
本来也觉得是个女眷,不好随便搭讪说什么叫人误会的话,但实在是这妇人的眉宇间总有几分熟悉……
梁景终也是没忍住:“夫人来自京城?恕我冒昧,看您总觉得有几分眼熟。”
他也很纳闷,毕竟自当年崔舰的葬礼之后他回京也就几年前得到传召的那么一次,当时见过什么人心里都有概念的,并想不起这是谁。
沈砚本来是冷着脸没说话的,此时当即冷嗤一声,神情鄙夷,引得梁景不由的又将目光移过去多看了他两眼。
这少年真挺无礼的,即便是因为军方和地方上有求于人,他们手里掐着粮食有些拿乔,但古语有云也是民不与官斗,他们既然愿意行这个方便,多少也该是个要通过此事和官方打好关系的意思,那就绝不该公然如此的。
崔书宁虽然挺烦牵扯崔氏那些所谓的故人的,但是她为人光明正大,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梁景质疑,她便从容一笑:“将军少年时曾追随我父亲左右,也有在我家小住过,眼熟是应该的。”
梁景狠狠一愣,面上本来刻意柔下来的表情顿时又变得僵硬起来。
他盯着崔书宁又多看了好几眼。
毕竟还有早年拒婚一事在中间横着,当初那事虽是崔舰私底下单独与他说的,他觉得崔舰不会草率到事情没谱儿之前就跟女儿说的,但那件事到底也是横在他的心底,尤其是之后不久崔舰还仓促离世了,这些年他每每想起旧事心里都会觉得不自在,仿佛是亏欠了崔家的。
“你是……”梁景这次是很花费了一些时间才重新整理好情绪,看着眼前这张看着眼熟却又分明处处都透着陌生人气息的脸,他总有种不真实的错觉:“你是镇北将军府的宁姐儿?”
崔书宁面色如常:“也算是吧。虽然我现在已经从崔家搬出来自立门户了,但是家族血脉,根基犹在,我自然也还是崔家的人。多年未见,梁师兄别来无恙。”
她语气透着疏离,就是寻常的寒暄,而言语之间的态度却透露出女子身上罕见?的豁达。
梁景看着她容光焕发的脸,就算确认了她的身份,却反而觉得更难将她和十年前在崔舰葬礼上见?到的那个歇斯底里又面目狰狞着发疯的小姑娘重合起来。
他一直都知道她嫁人之后在顾家过得不如意,所以这些年就想当然的以为她一定变得比当年更加阴鸷偏执,不正常了。
就因为现实和想当然中的冲击太大,梁景嘴巴动了几次,最后也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和立场来叙旧。
眼前的场面一度尴尬。
当然,崔书宁不尴尬。
这人是崔氏的故人,对她来说依旧只是个陌生人。
她表情依旧泰然自若:“我也没有想到这里会是你在主事,既然咱们都是知根知底的旧相识,那反而更好说话了。先说个私事,我跟永信侯的关系你知道的,我这趟过来不是冲你也不是冲他,但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希望不要在这里跟他碰面了。你们的打算杭大人已经大致都跟我阐明了,我愿意配合你们,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说,咱们争取尽快把事情办妥,我也好回去。这北地冬日的气候,我实在是是不习惯。”
崔舰的这颗掌上明珠自幼娇宠,从小脾气就厉害,雷厉风行的。
但那时候可能是因为年幼,她的厉害就更多的体现在莽撞上。现如今依旧是个直来直往的爽快脾气,但言谈之间却多了沉稳和分寸。
她这样的态度,梁景想和她叙旧都叙不起来,不过……
一定程度上倒是也省了他为了当初旧事的尴尬。
他暗暗冷静下来,也尽量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顾侯公务繁忙,不会直接过问此事,你既是不想见他,那不告诉他就是。”
崔书宁也没有额外道?谢。
他这趟过来本就是给人行方便的,没必要还低声下气。
梁景是没想到她如今会是这样的脾气,不过她这种偶尔的傲慢冷淡倒是也不至于会叫人觉得不舒服。
他语气略顿了下,继续往下说:“不过这边的事如今演变的比较麻烦,我是最近才得到的消息,邻近四州的几大粮商联合起来,他们居然是早在这边降下第二场大雪之后就已经私底下大量采购囤积粮食了。军方的供给正常情况下是由朝廷的粮仓拨粮送来,并不需要在当地的市面上采购,目前倒是还好,可是年关将近这几日,各大城池的米粮市上已经出现了粮食价格暴涨甚至缺粮的迹象。有些本来没做额外打算的粮铺见此情形也慌了,有些店家也开始捂着粮食不肯对外售卖,这种情况如果再?多持续几日得不到缓解,只怕年前就会引起城中民心恐慌,甚至引发动乱,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崔书宁暂不表态:“所以,你们这边是什么打算?”
梁景看她一眼,知道这样做对她会不太好,所以迟疑了一下才继续:“杭泉说你可以摆脱那些粮商的限制,腾出苍云州粮仓的粮食来,昨日我与顾侯以及本地州官一起连夜琢磨了一下……军方那边的供给继续由顾侯去和朝廷方面协调,尽量争取都从外地运来补给,只要是军粮,外人便不好随便打主意。你这边……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年前就开仓放粮,也不要等朝廷的灾银拨下来临时采买了,就以你个人的名义运送到各大城池售卖给百姓,好歹先把民情安抚住。”
话音刚落,就听沈砚冷笑一声:“此地所有的大粮商联合起来准备打发横财,你叫她以个人的名义去断众人的财路?你们朝廷是解除了燃眉之急,有想过她将要面临的处境吗?”
他不说话的时候梁景几乎都已经忽视掉他的存在了,此时却不得不重拾起刚照面时候的疑虑:“你们是一起的?还没问你……”
沈砚冷哼一声,没有作答。
崔书宁道?:“是我弟弟。”
上回梁景回京其实是有特意打听过崔书宁的近况的,知道她把崔舰养在县城的那个外室子给带回去养了。
这么一说,他也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只是——
崔舰在他的印象里一直都是个刚正不阿品行端方的人,又自诩是对亡妻一往情深的,当年他有个外室和私生子的事在葬礼上曝出来梁景就甚是吃惊,甚至很有点接受不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逢提起这事儿他都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就觉得崔舰不该是那样的人。
现在人家这么一个大儿子就坐在他面前……
梁景的心情就颇有些一言难尽了。
他只好再?重新忽略掉沈砚,继续和崔书宁商量:“这样确实对你不太好,还有一个办法是……顾侯家大业大,我们昨晚商量,实在不行可以让他先以个人的名义从你手里把粮食转个手,再?由他出面售卖给百姓,对外就说是朝廷和军方威压,强行从你手中购粮的。这样把风向引过来,好歹是叫那些唯利是图之人把这笔账算在你头上。”
这样一来确实可以转移火力,并且还能给顾泽博一波名声拉一波好感。
梁景私心里其实不太想成全顾泽的,但是要平衡四个州城还有连带着周边县城城里居民的粮食供给,需要的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其实就算说是顾泽……
一个侯府的家底一共能有多少?不贪墨的话,所有加起来有个二三十万两银子顶天了,而如若出现大的灾情,朝廷拨银赈灾动辄就要百万两起步的。
只是借个顾泽的名头而已,怕这粮食多半还得崔书宁私下先赊出来,等着粮食卖了回拢了资金才能给她结算。
现在的好处是,仅仅因为城里的粮食市场被奸商扰乱了,只有不种地的城镇居民才会出现短粮现象,而并非等到所有农户手里囤的存粮都吃完,整个地区上都呈现灾情之后,要不然……
崔书宁一个粮仓的粮食也是杯水车薪,根本顶不了什么用的。
崔书宁一时没有表态。
梁景想想她和顾泽的关系就猜到她应该也不乐意这么干……
但是现在情况紧急,必须得以大局为重。
他刚要再?开口继续游说,崔书宁却蓦然神情一凛,看向了他道?:“商人重利,趁着我来这里的风声还没走漏……具体该以什么名目把粮食卖给城中百姓可以稍后再说,但是我觉得事不宜迟,现在你最好赶紧去调派一些人手和运粮的车马,咱们即刻赶去苍云州粮仓,先把粮食运到你们军方可控的地方去。”
在场的三个男人品着她这番话,不过三个人的脑子都不笨,很快就相继顿悟。
梁景倒抽口凉气:“你是怕他们知道了无利可图便要……”
崔书宁站起身来,慎重点头:“粮食易燃,若有人真起了歹心,那就仅是一把火的事了。”
她这个人可能是内心比较黑暗,所以她永远不会低估人性的最险恶面。
那些人等着拿她粮仓里的粮食大发横财时,自然规规矩矩不会动她的东西,可一旦走漏风声,他们知道这批粮食不仅不能给他们带来收益了,反而还会成为打破他们已经布好的局的工具……
真保不齐有人就要跟崔书宁来个鱼死网破,叫她粮财两空的。
梁景刚想赶紧去军营找顾泽要人要车马,但他心思也不差,相当细密,后又起了新的顾虑,咬牙道?:“不行,如果带着大批兵丁和运粮的空车往苍云州走也很容易暴露我们的目的。我去跟顾侯拿个密令,反正也没什么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对外就说是我家亲眷,我们一行人先过去,然后我从当地的驻军和官府衙门调兵和借车马再?处理粮食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大宝贝们,女神节快乐,大家都要天天开心哟!
ps:虽然大家好像都不怎么爱看宁子的事业线,但是这个事业线是必要的铺垫,要不然她后面的剧情立不住,所以大家忍耐一下,我们争取事业感情两不误,感情线的进展也在飞奔在路上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