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安全感的人也最怕没有归属感,因为这一片的田产都置办在州城附近,崔书宁就直接在城里买了一座二进的小院子安顿自己。
沈砚没有办法名?正言顺的跟着搬进来,崔书宁不知道他是租的还是买的,反正是跟着弄了她隔壁的宅子住着了。
就是个临时落脚的地方,加上被沈砚弄得崔书宁近来也烦躁的很,她也没什么心思整理宅院,就用以前住户留下的家具陈设,替换了自己的被褥和日用品将就了这个把月,这也应该是她穿越之后过的最不讲究,最糙的一个月了。
她虽然买的土地算很大片了,但是这普天之下权贵和豪富的商贾人家多得是,满打满算她就是个土得掉渣的地主婆,而且她行事还循规蹈矩不张扬,很少有排面上的人会注意她。
“几个当兵的?”她一时没太反应过?来,“是京城来的吗?”
崔舰在世时虽然是个颇具盛名?的武将,但他过?世多年了,崔家如今也没什么出类拔萃的子弟在军中继承衣钵,按理说她这个闺阁女子就更该是早就和军中彻底脱离干净了。
现在突然说有当兵的远道来找她,崔书宁完全摸不着头脑,并且本能的觉得应该没什么好事儿。
“不是。”桑珠道,“是从边城来的,他们说是北境驻军。”
崔书宁这些?年虽然人在外面,但是对京城里可能和自己多少扯上关系的大事也有适当的关注,这几年顾泽是一直担任主帅,驻守北境的。
说起北境军中来人,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人。
但又确实不觉得事到如今顾泽还有什么理由找她的。
她放下账册,从书房转出来去隔壁房间换衣服:“人呢?请进来了吗?”
桑珠陪她回去挑衣服:“已经请去前院的厅上喝茶了。”
崔书宁换了身比较正式端庄些?的衣裙,披上厚厚的狐裘过?去,那几个人远道而来,风餐露宿,又是北地时常风雪交加的天气,又冷又饿,实在冻得不轻,五个人已经喝了三大壶热茶了。
看见一个穿着体面颇有气势的女眷过来,领头的黑脸汉子就赶紧抹抹嘴站起来,拱手作?揖:“见过?……这位夫人怎么称呼?”
崔书宁倒不是在意什么少女装束和妇人装束,她习惯挽发主要是因为披头散发的不方便。
那人应该完全不熟悉她的来历出身,一看见她居然如此年轻,目测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突然就不确定起她的身份来。
桑珠引荐:“这就是我家主子,你们要找的崔氏夫人。”
对面几个糙汉不免有些?拘谨起来,领头那人重新作揖见礼:“在下航泉,领职恒阳驻军招讨司,现任副招讨,听闻夫人近来在此处公干,奉我家主官之命特来拜访,有要事想与夫人商讨。”
恒阳城虽然多年前已经被北狄人攻占,但是在大周朝的军队编制上北境边军依旧以恒阳军为名,旨在表露朝廷从未放弃过?收复失地的决心。
但是就冲这人的反应就看的出来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崔舰之女的身份,而且也不可能是顾泽的手下,如果是顾泽要找他,他是清楚她的为人脾气的,一定会叫个熟面孔来,省得徒增麻烦和误会了。
崔书宁是不知道北境军中的人大老远来登门寻她能有什么事,但她一个家道不显的官家女眷,能得军中青眼来寻的……
她只要综合自身条件和优势想一想就知道她身上现在唯一能把人引来就是这个大地主婆的身份了。
而且为了在京城的日常交际中不踩雷,她也曾仔细了解过大周朝的官员编制,大概知道军中招讨司是个什么样的职权部门。
“诸位远道而来,坐下说吧。”她暂且不动声色的招呼了几人落座,看他们也都一脸的疲态,就转头吩咐桑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现成的吃食端一些?过?来,先?给几位军爷垫垫肚子。”
“这怎么使得,不用不用。”几人连忙推辞,但桑珠还是去了。
崔书宁这才看向了航泉,道:“妾身一介女流,又素来循规蹈矩,并未曾有过?触犯朝廷律法的地方。诸位特意寻来……”
“夫人误会了。”航泉连忙正色摆手,“夫人莫要多虑,我等此来并无恶意。就是……”
他认真斟酌了一下,似乎是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但是行伍中人多直爽,这人显然也不是个磨叽狡诈的性子,就直言道:“观夫人言行应该是个爽快人,在下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是这样的,北境几个州府今年入冬以来就开始连降大雪,按照以往的经验,来年境内所属的农田必定大面积欠收。夫人您可能不清楚军中情形,北狄人一向觊觎我朝国土,虎视眈眈,所以朝廷在北境的驻军数量巨大,足有二十万之众。一个灾年下来,不仅境内城池村落的百姓需要粮食度日,驻军所耗粮草更是巨大。眼下我们边军主帅和几个州府衙门的父母官已经联名?上书请求朝廷未雨绸缪,预备拨放钱粮赈灾了。但是有些?商人逐利,每逢遇到这种年景就有些?大的粮商哄抬粮价,甚至有人还会暗中将仓中存粮转移走,去别处售卖。今年此时北境那边已经有几个大粮商看出了来年必是灾年的苗头,互相联合起来把控粮食市场了。我家大人打听到北境苍云州最大的一处粮仓乃是夫人所有,所以……”
果然就跟她想的差不多,是和粮食有关的。
崔书宁看的出来的他的忐忑,也猜得到他在这场所谓的谈判中自认为的劣势。
见他吐字渐渐艰难,就接过?他的话茬:“你们想提前跟我打个招呼,将我在苍云州的存粮留住,以待留作?朝廷赈灾之用?”
航泉点头。
但是在他看来,崔书宁虽然名义上是个到处买地种地的地主婆,但是她却是个产粮大户,是靠着贩卖粮食发家和维持生?计的。
尽管她对手下农户给予了难以想象的优渥待遇,但那多少也就只个变相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本质上她还是个商人。
别的商人都已经联合起来准备发国难财了,他们现在登门来她这里游说……
航泉也知道自己的劣势,所以只能尽量争取:“在下知道不该拿仁义之道来胁迫您就范,夫人以女子之身独立支撑起这么一份产业不容易,但是边境数十万军民百姓的性命实在不容有失。夫人您放心,若是您能施以援手,我们一定尽量争取以市场价与您交易,尽量不叫您蒙受损失的。”
这个时代是君主专治,有时候想要什么,就只需要上头人的一句话。
按照常理来说,遇到灾年,朝廷拨给赈灾款项是采购了粮食分发给灾民的,但如果所需粮食数量实在太大,也或者赈灾银两难以为继,也会要求持有粮食的个人或者商户以低于市场价一定份额的价格强行跟他们收粮的。
虽说皇命难为,又是为了救命赈灾,可也到底是通过?统治者一句话而进行的强取豪夺,对于被征收了粮食的人家而言就算不上是什么仁道的行为了。
今年的雪灾波及范围很大,又有边军的供给,会格外加大粮食需求量。
虽然顾泽和地方官员上书请求朝廷拨款赈灾了……
航泉此时底气不足是因为只要用想的也能知道,朝廷给出的银两一定不足以填眼下的这个窟窿,少不得得要压低价格强征灾区境内的粮食来抗灾了。
目前他们只是在做未雨绸缪的打算,现在大冬天的,大家是秋日里就囤好了粮食过?冬,灾情显露怎么也得来年开春了。
崔书宁这个大地主婆,她虽然手上有最大的粮食供给渠道,但她这个人对银钱似乎并不是十分热衷,她的粮食每年都是按部就班的卖给粮商的,不会自己去经营牟取更大的暴利。现在北境境内那些粮商已经在做减少损失和大发横财的准备了,而朝廷暂时还下不来明确的赈灾法令,官方也不能这就明着禁止当地粮食流出的。
也算是当地招讨司做的市场调研工作成效不错,叫他们发现了崔书宁这个粮食大户,并且派人提前过?来接洽,试图……呃,招安。
崔书宁确实没想垄断粮食市场,功高震主这种蠢事只有余家的人才会做,她要明目张胆的操纵粮食市场让萧翊感觉到了威胁……
他杀她,就一句话的事。
所以她每年得到的粮食会适当的存一些?,以防天灾人祸,备着不时之需,剩下的都按当地收粮的市场价卖给粮商,由粮商去大市场上蹦跶着赚差价了。
还是那句话——
她又不靠着这行当吃饭的,遇上特殊的年景特殊的情况,也不在乎多赚一点少赚一点的。
航泉等人全都忐忑的看着她。
崔书宁表情略显纠结,她在斟酌。
这会儿桑珠已经带人从厨房端了一些?吃的过?来,往桌上摆放好了,见崔书宁不说话就想到了什么,提醒道:“姑娘您惧寒,前年在北边置办的几块田产和去年建粮仓的事都是小公子替您过去办的。而且我们名下没有自己的米铺,粮食一向都是分批卖给粮商的,这种事上为了不出现囤粮卖不掉的现象,您都是让提前找好下家并且签下契约的。苍云州那个粮仓不算小……奴婢回房去找找,小公子当时应该是代您和粮商签过一些?契约的。”
崔书宁做正事是不会含糊的,她当然知道为了卖粮她是嘱咐沈砚提前找好卖家,签了契约回来的。
因为那些契约当时都是沈砚出面签的,她真正纠结的是这个。
不管是认脸还是认字,这事情要办都只能是沈砚出面。
航泉等人明显被桑珠带偏了重点:“这样一来就是说您手上的粮食也都已经定好了买家了?”
就是朝廷也不能勒令人家强行毁约。
“哦。”崔书宁勉强定了定神?,“这个问题倒是不大,我的契约只规定他们来年得从我手上采购相应份额的粮食,但是合约上不会特旨是哪个农庄或者粮仓,我可以当面好好跟他们解释,来年从别地的粮仓调粮卖给他们……”
航泉等人脸上失望的神?色又瞬间被喜悦取代,却只有崔书宁还是一筹莫展。
桑珠也皱了眉头:“这都腊月了,姑娘您难道还要亲自再北上吗?”
谈生?意的事,又是份额不小的一笔生?意,加上还要协调那些粮商的态度,别人怕是办不了,要办就真得她自己去。
崔书宁是很不喜欢北方冬天的冰天雪地,但她现在真正迟疑的却不是这个。
航泉等人也只觉得这大冬天的让她一个娇滴滴的女眷跋涉北上,又并非有利可图,确实挺为难人的,他们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或者继续怎么再游说一下。
一屋子的人各怀心思,沉默中,厅外沈砚就走了进来:“我陪你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叫你不做婚前财产公证,叫你和他不分内外没结婚就敢让他做代理,现在好了吧,白纸黑字又给扯一块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