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武长公主抿了抿唇,表情看上去却还算镇定,只是一时不曾言语。
崔书宁既然决定了要提醒她,就不会说话藏头露尾:“虽然是我单方面的猜测,但是依着我的所见?所闻,这事儿上我的判断应该不会有误。按理说陛下和权臣之间的事,我该是烂在肚子里的,但你我总算相识一场,正好途经此地,就告知你一声吧。虽然这事儿看着和长公主您也无关,但是……太后娘娘毕竟出身余氏,若我的判断属实,那她老人家夹在中间……怕是会不太好。”
余氏想借腹生子,将来要扶持这个孩子上位,最名正言顺的做法就是再打一重余太后的旗号,用垂帘听政做幌子。
只要他们如愿把这个孩子造出来,只怕就会迫不及待的要想办法锄掉萧翊了。
不管余太后想站在谁的一边——
就以她目前和萧翊之间的那种貌合神?离的关系,只要余氏有所行动,那么无论她是否参与进去了,都得算上她一份,根本没得她选。
上回在京城崔书宁就看出来了,敬武长公主对余太后的母女感情还是很深的。
一旦余太后被牵连进去,那么她也绝不可能有机会独善其身。
她跟敬武长公主之间其实并算不上朋友,但是她对这位总是持有一副游戏人生面孔,内里却懂分寸又守信用的长公主殿下是有好感的。
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她愿意提醒她。
敬武长公主自幼在宫中长大,她们母女俩又一直生活在萧氏和余氏的夹缝中,这些年余氏在打什?么主意她很清楚,而从前年年底开始……
萧翊的打算她也看透了。
余氏想拉拢她们当棋子,而萧翊却只把她们当成仇敌,而并非亲人。
余氏一族送余皇后进宫的初衷就是为了让她生下一个皇子,好用这个孩子取代萧翊,现在这个计划破灭……
他们会照着崔书宁判断的这个方向重新筹谋这简直合情合理。
想到远在京城被困锁在皇宫里的母亲,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心情是无限接近于崩溃的,用力的攥着拳头冷静了好一会儿,她才又重新抬起眼睛慢慢地看向了崔书宁,毫不拖沓负累的直言追问:“他们选上的具体是哪一位?”
“沈贵人。”崔书宁道,“我是年底腊月离开的京城,最起码在那之前我并没有听到宫里这位贵人有孕的消息,有可能是那会儿她还没怀上,也有可能是怀上了但是胎还没坐稳,所以先压住了消息。总归这事儿……你若是感兴趣就查证一下吧,若是我判断没错的话?,或者拿着这事儿叫太后娘娘提醒皇帝陛下一下,这也算是卖了个人情,没准能改善一下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
崔书宁这趟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说完就站起来。
见?敬武长公主还死死的捏着拳头坐在那,嘴唇苍白微微颤抖,终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句逾矩不该说的话?……君权至上,胳膊拗不过大腿去,余氏一族也许是觉得只有自己掌权才能得到更大的权利和更多的自由吧,但既然从一开始就定了萧氏和他们的君臣名分,要把这个天再强行翻过来就没那么容易了。我只是一介女子,就只想明哲保身,太后和公主也都是女子,就算真的把这个天强行翻过去,得益最大的也只是余氏一族,你们至多也不过维持原样罢了。”
这是个剧本里的剧情,萧翊是站在男主顾泽这边的,天然的就代表了正义的一方。
余氏的阴谋才进行到一半,就已经先遭受了灭顶之灾,这已经足够给崔书宁示警的了,她可并不觉得余氏一族能有什?么胜算。
何况那一家子,为臣不安分,为亲又不断利用葬送自己家族的女子去铺路……
什?么玩意儿!
要是真叫他们得了天下去,简直没天理好么!
她屈膝福了福,知道敬武长公主暂时需要时间消化这些消息,就直接转身朝水上回廊走去。
敬武长公主眼神慌乱的游移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重新集中了精神。
她匆忙站起来,追了两步出去:“崔书宁!”
崔书宁止步,回头。
敬武长公主手扶着一根柱子,又咬咬牙方才抬眸正视她的目光:“这件事,你只告诉了我一个人?”
崔书宁笑了笑,没有否认。
这么重要的事,一旦泄露了半点风声出去,她都会惨遭灭口。
敬武长公主咬着嘴唇,胸口起伏,眼神也慢慢转为复杂,然后就目有泪光,苦涩的笑了:“你知道,当初在京的那阵子我的所作所为都不过随性而为,图个消遣解闷的。你我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
她带了大夫去给崔书宁看病,就单纯是闲得无聊,后来和崔书宁联手去套金玉音的秘密,也仅仅是因为她自己对那些事感兴趣而已。
崔书宁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说出来她会承担巨大的风险,她明明可以不说的……
“不是朋友就不是吧,我就是不喜欢看那些只会利用女人的混蛋称心如意而已。”崔书宁也回她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
她是真的很恶心余家那些人,甚至也反感萧翊。
只是没办法啊,两害权衡取其轻吧。
敬武长公主的眼中再度笑出泪花来,忍俊不禁的噗嗤一声。
崔书宁于是耸耸肩,也跟着再度微笑起来,半真半假道:“其实说到底我就是怕打仗,改朝换代的折腾我也得跟着遭殃。另外……殿下若是查证此事属实之后觉得承了我的人情,我刚在这附近的从山镇购置了千亩良田,按照律法是该把赋税缴给您吧?您到时候看看是给我打个折扣还是酌情给我免了?”
敬武长公主并不知道她真的在附近买地了,就只当她是耍贫嘴帮自己恢复情绪的。
这会儿她心情起伏不定,十分的不稳,也没心思和崔书宁再多说,只拿捏在手里的帕子团了团冲她砸过去:“你快滚吧。”
然后崔书宁就麻溜的转身滚了。
她是特意登门拜访的客人,就这么被赶出去难免叫人猜疑,敬武长公主又定了定神?,赶紧给唐凝使了个眼色,唐凝就立刻追出去送客。
崔书宁满含笑容而来,又满含着笑容离开,看上去和和气气一切如常。
“夫人下次路过的时候如果不赶时间的话?一定再来府上做客,公主久不回京,见?您一面就等于是见了家乡人了。”唐凝也堆了个笑脸出来帮忙演戏。
目送崔书宁出门上马车,却盯着给她开车门搬垫脚凳的欧阳简微微有些失神。
待到他们一行人走后都还杵在那没动,旁边的侍卫来催,她才赶紧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看管好门户。”
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却总觉得刚才看到的那个人的背影会觉得有点眼熟。
敬武长公主和崔书宁一共就见?过那么几次,印象里这个人在京的时候还没跟在崔书宁身边呢,按理说她不该见过,越想越是觉得奇怪。
这边欧阳简充当车夫架车回客栈,拐过两条街之后就偏头往后敲了敲车门:“主子,公主府的人有跟在后面盯梢。”
崔书宁已然意识到长公主府里的敬武长公主可能也未能只手遮天,她和他那驸马之间的关系未必就如外人所见?的那般女强男弱。
她之前之所以没敢写信给对方告知那个秘密就是因为事关重大,怕信件泄露,后来出京也不着急,慢悠悠的一边办自己的事一边往这里走,也是为了混淆视听,不叫人怀疑到她拜见?长公主的真正目的。
反正她前面功课做得好,完全不怕人跟踪:“不用管,直接回去就行。”
那边赵雪明的人不仅尾随她回到落脚的客栈,甚至后续还叫了人来轮番在外围盯梢观察。崔书宁去长公主府之后也没闹出什么动静来,他们就没有马上飞鸽传书去给赵雪明禀报此事,但是来龙去脉却要尽量掌握,等主子回来好完整的转述的。
敬武长公主没必要盯她,崔书宁也大概猜到是谁在观察她了,她只嘱咐欧阳简就当不知道,不许惹事。
他们只在这客栈又多住了一晚就启程离开了,继续南下。
赵雪明是一个月之后才赶回来的,去年年初从京城回来之后他怕敬武长公主按耐不住脾气要出事,就开始限制她的行动,正好敬武长公主自己也一直心情不佳,懒得跟他计较,俩人就一个郁郁寡欢,一个提心吊胆的一直凑合过了。
他回府之后心腹就事无巨细的禀报了这一月之间大概出的几件还算要紧的事,提到京城途径至此的崔氏,赵雪明也立刻就想到了崔书宁,根据探子搜集的线索追查,却发现这女人一路从京城南下,大片大片的购买田地,认认真真一副搞事业的态度,实在没发现任何异样也就打消了疑虑。
崔书宁离了林州之后就再绝口不提敬武长公主的事了,后续田地不能立刻采买,她就带着沈砚游山玩水,彻底放松去了。
这年年底赶上余太后身体不适生了场小病,敬武长公主就坚持要回京探望。
赵雪明拦不住她,只能陪她回去了。
除夕当夜国宴之后已过子时,敬武长公主留在宫里陪余太后,据说后半夜母女俩似乎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只是宫人全部被遣了出去,并不知道起因为何,只次日一早余太后就又病了,紧急传了太医,治了很久,躺在病床上足有两个多月下不来地。
这种事京城里还有人会传一两句,但却算不上什?么大事,并传不了太远,所以崔书宁并不知情。
一直又转到这一年的年底,她在自家农庄清点粮仓庆丰收的时候才听到了一件京城里的大事——
镇国公府的嫡次孙和宫中惠嫔沈氏私通时,直接被皇帝陛下捉奸在床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