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是沈砚把崔书宁给背回来的,桑珠吓了一跳。
帮着他把崔书宁安置到睡榻上坐下就去脱她的鞋子扒袜子:“怎么了这是?姑娘您脚崴了?”
当着沈砚的面,崔书宁多少还是有点矜持的。
她挡开桑珠的手:“没崴脚,就是被人踩了几脚,又?摔了一跤把手腕擦伤了。”
没多说街上的事,事关皇室阴私,桑珠知道了没好处。
她腕上的伤也不?重?,就是蹭破了皮,多少出了点血。
沈砚之?前没发现,此时便扯过她手腕看了眼。
崔书宁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冲他抬了抬下巴:“你那个金疮药呢?我看你好胳膊好腿儿的应该是没用吧?”
沈砚胸口一闷,险些被她一口气噎死。
就一瓶破药而已,有什么好惦记的?
到底也?是懒得和她计较,抬眸示意桑珠:“你去找小元拿吧。”
桑珠看崔书宁也?没别的大问题就应诺去了。
沈砚去里面崔书宁放手帕和汗巾的抽屉里拿了条新的帕子出来,打湿了,先帮崔书宁擦拭伤口周围的污渍。
此时已经夜深人静,尽管屋子里就只有他俩,但崔书宁把他当自家孩子看,气氛却是半点不尴尬的,只随口问他:“你这趟南下,事情办的还顺利吧?”
沈砚只垂眸认真的给她处理伤口:“嗯,都办妥了。”
他没有多说细节,等?桑珠拿了金疮药回来,给崔书宁上好了药就起身道:“你早点睡吧。”
说完就走了。
他刚从外面回来,崔书宁是觉得他可能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就没拦他。
她大姨妈还没彻底送走,加上手上多了个伤口,今晚就彻底不?用纠结洗澡的事了,可思来想去又?觉得今晚这觉可能是睡不成的,就吩咐桑珠:“外面街上出了乱子,禁军都出动了嚷嚷要宵禁赶人,你去看看青沫他们都回来了没有,这节骨眼上可别出乱子。”
桑珠应诺去了一趟,很快就回来了。
整个京城里的街道全面戒严,家里的人这期间已经都陆陆续续的回来了,就连那两匹马也?被欧阳简牵了回来。
崔书宁这才?放心。
她满脑子都是余皇后的死状,心烦意乱又隐隐有点心慌,正犹豫着要不?要让桑珠晚上搬过来做个伴,外面就见厨娘端了一个汤碗过来。
“都这时辰了,怎么还做宵夜?”桑珠起身迎上去,大为不?解。
厨娘笑?道:“不?是宵夜,是小公子叫人去抓回来的安神药,说是叫姑娘趁热喝了再?睡。”
桑珠愣了愣,随后就抿着唇也?跟着笑?了:“这又?是去益正堂半夜砸门了吧?朱大夫一家得烦死咱们。”
打发了厨娘,她把药端给崔书宁。
崔书宁心里有点美滋滋,捏着鼻子豪放的一饮而尽。
桑珠倒了清水给她漱口,又?数落她:“以后您可别再说小公子白眼狼了,就是脾气坏了点,心思却是细密周到的。”
崔书宁喝了药,身子暖洋洋的,倒在床上拍拍肚皮。
她不觉得沈砚就有多好,熊孩子一个,还成天闹别扭得人去迁就,但是打从心底里却不得不?承认有这么个熊孩子在身边的日子是过得比一个人有滋味儿多了。
桑珠扯了被子给她盖上。
崔书宁还有点不太踏实:“我怕今天晚上得起夜,要么今晚你搬过来睡吧。”
内心强大和胆子小是两回事,她虽然不怕事儿,但是吧……
怕那种东西。
桑珠并没有多想,答应着去收拾了外间的睡榻,回自己屋里抱了枕头被褥回来,进里屋一看崔书宁却居然已经睡死过去了。
桑珠扭头盯着旁边小几上的空药碗看半晌,她有理由怀疑小公子是在这药里给掺了睡眠散了。
一夜无事,崔书宁睡饱了次日起身精神相当不?错。
去跑步回来冲澡,又?和沈砚一起用了早饭,就听见皇城方向丧钟的持续哀鸣声。
有那么一瞬间崔书宁突然就觉得嘴里的东西没了滋味儿,味同嚼蜡。
“这怎么了这是?”桑珠站在门口数了半天钟声,“是大丧之音,谁没了?”
一时没忍住,跑出去看。
崔书宁没拦着她,却是一瞬间神情沮丧,搁了碗筷。
沈砚从对面抬眸看她。
崔书宁冲他扯着唇角扬起一个笑容,那笑容之中却颇多苦涩:“将来你要娶妻的话,一定要好好待人家,若不是真心爱慕人家就不要娶。不?,哪怕不?爱,能做到相敬如宾也是好的。爱情这个玩意儿说起来有点奢侈,也?许不是人人都能有幸遇到的,没有爱也没关系,至少别把人家当成棋子和负累去伤害。”
崔书宁自己就是个对所谓的爱情没什么向往的人,她也始终没把顾泽当回事,所以这一次是没什么感同身受的。
只是她有崔氏的记忆,又?亲眼目睹了余皇后的惨剧,真是对这个时代充满了满心的无力和感慨。
要在现代,过不?下去了还有个回头路可以走,女人自己就可以选择抽身而退,可是在封建社会的这个鬼制度下,实在是太难了。就不说想不想和离的事儿,这时代起码九成以上的婚姻都是盲婚哑嫁,更有崔氏和余皇后这样的,从一开始就不想嫁,也?知道注定会是一场悲剧不得善终,却根本由不得她们反抗,要被逼着走上这条路。
崔书宁向来懂得知足,现在跟她们这样的女子比起来,就更觉得自己现在这样的状态已然是撞了大运了。
她这一瞬间落到谷底的情绪显然影响到了沈砚,他嚼了两口,把已经吃进嘴里的咸菜和稀饭咽下,就也兴致缺缺的跟着放下了碗筷。
她不太能够理解崔书宁对一个陌生人这般深切的同情,但还是本能的试图宽慰:“那位余皇后其实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柔弱无为,知道她昨天为什么一定要跑到宫外去寻死吗?”
崔书宁微微蹙眉。
她一开始没多想,还以为那座雁塔对余皇后或者萧翊而言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余皇后才会特意跑去了那里。
她面露疑惑,朝沈砚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砚勾了勾唇,却构不?成一个微笑?的表情,只是玩味着道:“宫里传下来的规矩,后宫女子自戕视为大不?敬,死后没有资格归葬皇陵。”
这规矩崔书宁确实以前不?知道。
可就算知道了又?怎样?余皇后对自己命运做出的最大的反抗也?仅是避开了死后与萧翊合葬。
她终究还是丢了性命的。
她拿筷子随意敲着碗碟,勾唇冷笑:“是么?我原还以为她特意跑出来,就是为了众目睽睽之下好叫皇帝陛下不?能做手脚,把余氏一族卷进漩涡里去呢。”
事到如今,就算没有人再来告诉她,她也可以笃定余皇后那几个孩子绝对都不是自然滑胎。
那是一场阴谋,是余氏和皇帝萧翊之?间博弈的手段。
沈砚闻言,就只是沉默。
他和崔书宁的立场不同,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和引导也不?一样,余氏的下场确实凄惨,可是怪谁呢?她生在余家,又?被余家选做了棋子……
这就是她必然的命运。
崔书宁兴致不高,不?肯再说话,他就拉开了话匣子,慢慢地道:“皇帝萧翊性格强势,不?肯受制于余家,他在余氏一族那里就从一颗棋子变成了拦路虎,所以余氏舍弃了他,准备培养出新的带有余氏血脉的孩子。在先帝那里,后来被送进宫的余太后没能成事,他们只就能把主意打到下一代身上。在萧翊还是太子时,余家就通过先帝给他先后指婚了两次,定下了余氏出身的女儿做太子妃……”
崔书宁心里不?由的一惊,再?度抬起眼睛看向他,目露惶然。
沈砚于是知道她已经猜到了缘由:“那两位余氏女,一位是九岁就定的娃娃亲,却缠绵病榻数年,没能撑到大婚之?日便香消玉殒,另一个定亲的时候萧翊已经满十八了,可以立刻择吉日成婚,却在大婚的半月之?前闺房失火,一命呜呼。”
崔书宁越发觉得心里发凉了,她捂着胸口艰难吐字:“所以她们两个就已经是皇帝给余氏的警告了?”
余氏一族野心勃勃,甚至一心想要操纵皇室,掌控朝局,她一个小女子都能看明白的事,他们不可能看不?穿。
可是——
他们不在乎!
萧翊越是反抗,越是不叫他们顺心遂意,他们就越是要迎难而上,将他拿下。
沈砚道:“昨天身死的那位是余家选出来的第三位准皇后,也?是唯一有命嫁进宫的一位,六年时间,四次怀胎,回回都是坐稳了胎之后又毫无征兆的小产……整个余氏一族就是在这样的希望与失望之?间不断的煎熬。这时节,萧翊应该是带着后妃在行宫避暑吧?听说这一次滑胎之后皇后就已经隐隐有点精神失常了,他选择在这时候对她揭露真相……一个连续失去四个孩子的女人,被折磨到精神濒临崩溃的女人会做出什么事?”
崔书宁恍惚了一下,就想到了余皇后临终时候说的那几句话。
萧翊——
他是在引诱她动手杀他!
然后再用一个弑君谋逆的罪名名正言顺的对权倾朝野的余氏一族开刀。
作为一个帝王,他要铲除居心叵测的权臣,这无可厚非。余氏一族要踩着自家女儿们的性命铺路往上爬,这本身就是他们先错了。
可是家国大事,孰是孰非崔书宁半点不关心,她唯一耿耿于怀的是那个被用作棋子的无辜女子的死。
也?许在这个剧本的设定里,萧翊将来会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他只是牺牲微末以成全更大的抱负和野心,毕竟人无完人,古往今来也没有哪一个皇帝是毫无污点,一生磊落的。
崔书宁不?想去评价一个权谋男主的功过是非,印在她脑子里最深的就仅是昨晚那个陌生女人凄惨死去的模样。
小产对女人身体的伤害是很大的,尤其是在古代并不成熟的医疗条件下。而且这时候的女人将孩子也?作为自己后半生的筹码和依托,这时代的人把传宗接代看得很重?,无论妻妾,一般能怀上的都会满怀希望的期盼着能生下来,孩子是越多越好的。余皇后这样几次三番的小产,别说身体受不?住,精神上更要经受无尽的摧残和折磨。
萧翊的计策用得很稳,把她逼到崩溃的边缘,一旦知道真相她几乎百分百会悲愤讨要说法的,哪怕不?主动动手弑君,只要争执起来,那么在由萧翊掌控的皇宫或者行宫里,他都能做出一个完美的弑君假象来。
余皇后的出身本身就是个极大的悲剧,而她此生的良人又?织一张更大的网,将她推入了另一个更深刻的漩涡里。
这些争斗于权力中心的人,他们眼里看到的就只是自己的大局,根本没有人会在意区区一个女子的生死或者痛苦,哪怕她是他们的血亲或者枕边人……
崔书宁心里堵得慌,半晌暗骂一声:“渣男!”
不?管在这个剧本里萧翊和余皇后之间到底有没有几分情愫,但还是愿所有的虐文?男主都去原地爆炸吧!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