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七层雁塔。
下面人潮涌动。
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大晚上的那?顶上会站了?个人,并且毫无征兆的一跃而下。
底下的人尖叫四散。
一切就发?生?在眼前,崔书宁是眼睁睁的看着那?女子从高处坠落。
表情麻木,眼神空洞。
某一个瞬间微笑上扬的唇角又仿佛带了?即将解脱的畅快。
然后坠地的瞬间,殷红的鲜血就在她身下大片的渲染散开了?。
“啊……”
人群里一片恐慌的尖叫声。
禁军挡出一道人墙,人们互相推搡着往街边和四下的巷子胡同里退。
崔书宁头次骑马上街,本来?骑术就没?太摸索好,马儿?受惊,再被人群一挤,登时发?了?狂将她甩下马背。
砸在地上的瞬间她差点吐血,一时竟是疼的没?能爬起来?。
而好巧不巧,就刚好是和那?坠楼的女子之间只隔了?一丈远的距离。
街面上一片骚乱。
事故发?生?时,内城的方向也传来?一片急促的马蹄声,顾泽也带了?一队禁军开道,高喊着“夜间宵禁”的口号策马狂奔而来?。
女子躺在血泊里,微微吐着气?,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抽搐。
之前马背上的岑贵男人似乎也没?想到她会从雁塔上一跃而下,怔愣了?片刻才翻身下的马。
他脸色沉如水又冷如冰,步伐却稳健,丝毫不乱。
三两步走到女子面前。
弯身,绣着祥云龙纹的衣摆迅速被鲜血染红。
他伸手,将女子贴在冰冷地面上的脑袋托在掌心里,鲜血又淅淅沥沥的自他指缝间滴落。
崔书宁离得近,她能清楚看到男人深邃眼眸中席卷而上的愤怒。
女子本来?就已经十分消瘦,脑袋和上半身被他托在掌中就仿佛一个纸人一般让旁观者根本感受不到重量。
男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话却又无从说起,唇线又重新抿紧。
女人的眼神依旧空洞,没?什么太过深刻浓烈的情绪涌动,在他复杂眸光的注视下气?若游丝的慢慢道:“你在等着我动手杀你是吗?不……我已经做了?一次余家的棋子,不想再做你的。我是生?错了?人家,可……我没?有做错事。我恨他们,我更恨你,可是我能杀死的人……就只有我自己呵……”
她的身体?完全?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就一具单薄的傀儡人一样,颤抖着声音说完这几句话之后便阖上了?眼睛,完全?瘫软在男人的掌心里,失去了?呼吸。
崔书宁就趴伏在离着两人几步开外的地方,四下里一片尖叫声,惊呼声,却仿佛尽数隔离在时空之外,耳畔清晰回响的都是这女人最?无力的呐喊和叹息。
她言语之间都透着委屈仇恨和不甘,最?后那?一刻却没?有死不瞑目,而是完美?的解脱了?。
若不是崔书宁亲耳听见了?她临终的控诉,或者还?会以为她走得很是安详满足。
她穿越之后,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死人了?,甚至相较于之前看到的几次,这一次的画面还?显得不那?么狰狞恐怖,可这却是唯一一次,她眼睁睁的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她的视线里像一朵花儿?从荼蘼开败的整个过程。
她被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冲击到了?内脏又擦伤了?手腕,可是感觉不到疼,反倒是有一股寒意夹杂着无边的恐惧感迅速蔓延,爬遍全?身……
地上的鲜血四下扩散蔓延,眼见着一股血流向一条色泽狰狞的小蛇就要?攀上她的脚踝。
“啊……”她吓到尖叫,手脚并用的狼狈爬起来?。
转身想跑,脚下却是一个虚软,刚要?被迎面走过来?的高大男人顺手扶了?一把。
崔书宁脑子里嗡嗡的,她惨白着一张脸半梦半醒的猝然抬头,看见顾泽那?张冷酷英俊的脸就更刺激了?。
“啊——”又是一声惨叫,见鬼一样大力的一把将他推开,像是手上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还?赶紧将被他扶过的那?只手在衣襟上蹭了?两下。
顾泽始料未及,被她推得倒退一步。
崔书宁目光慌乱的四下搜索。
其实方才的坠楼事件只发?生?在一瞬间,沈砚和崔书宁虽然被人群挤散了?,但是看到她坠马的一瞬间沈砚已经跃下马背,绕开禁军的阻碍冲了?过来?。
他被顾泽挡了?一下,只迟了?半步。
顾泽也发?现崔书宁是受惊有点精神恍惚了?,被她推了?一下并未介意,稳住身形又要?再来?扯她,崔书宁已经捕捉到沈砚的身影。
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海中的浮木,她当即绕开顾泽朝沈砚扑了?过去:“崔书砚!”
沈砚看到她身形不稳,脚步踉跄,下意识的张开双臂将她接了?个满怀。
顾泽一手抓空,蓦然回首,他两人已经抱在一起了?。
在他的概念里沈砚只是崔书宁的亲弟弟,而且又是个半大小子,他倒不至于将两人的关系往暧昧处想,就是崔书宁轻巧躲过他又扑向沈砚的那?个过程动作太过行云流水,连一个额外的眼神都没?往他身上瞥……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自己虚空抓握尚且擎在半空的那?只手,仿佛那?一把抓空,心里也跟着丢了?点儿?什么东西似的,很不舒服。
但下一刻他的同僚就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把他叫走了?。
崔书宁全?程没?管他,抱住沈砚的那?一刻她才觉得有点踏实了?,用力将他抱得更紧,借以从他身上汲取力量和勇气?把身体?里升腾起来?的惧意全?部驱散。
她朝自己扑过来?的那?个瞬间沈砚是有注意到她的眼神,恐惧,迷茫又慌乱。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在他的固有印象里这个女人一直都是心宽且强大的,从没?被什么人或者事儿?吓到失态。
那?一瞬间她的神情牵动着,叫他的心也跟着揪紧了?一下,所以鬼使神差的反手抱住她,又学?着她曾经安抚他的模样轻轻拍抚她的肩背。
突然出了?人命,顾泽火速带人封锁街面,并且驱赶疏散周围的百姓。
崔书宁之前是被从马背上甩进禁军的封锁范围的,并且又摔在边缘处,他们并没?有粗暴对待,此时就再度将他们隔出了?街道:“都走都走都走!全?部后退,谁再往前靠就格杀勿论。”
欧阳简是从畅园一路尾随崔书宁二人过来?的,见他二人被挤散,此时已经忙着去人群里寻找两人的坐骑了?。
崔书宁确实被刺激到了?,这会儿?还?心绪不宁,双腿发?软。
但她缓过神来?却知道这是个是非之所,就在沈砚耳边催促他:“出大事了?,咱们不能在街上逗留,省得惹上麻烦,先回家吧。”
整条街上的百姓都被禁军挡在路边上,人挤人。
沈砚尽量伸手护着她,想把她往人少的胡同里带,奈何崔书宁惊魂未定,双腿发?软不怎么听使唤。
他护着她走了?没?两步,她就又是一个踉跄,好在沈砚的反应快又拽着胳膊把她拎回来?了?。
“真没?用。”他拧着眉头发?了?句牢骚,抓起崔书宁一只胳膊往自己颈后一搭。
崔书宁看他弯身要?来?抱自己,登时惊悚的连忙抓着他的手腕不让:“别?别?别?,大街上的,别?……别?这么招摇。”
你当这是拍偶像剧么我的崽儿??这又是在封建古代,老娘可不想再招摇过市上头条了?。
但她确实有点腿软走不了?,眼见着沈砚面露不耐,就干脆了?拿了?主意:“要?么你背我一段儿?吧。”
沈砚:“……”你还?真不客气?!
背着多难看啊!
他沉着脸不乐意,两人在群人里被挤得东倒西歪。
崔书宁眼巴巴的看着他,没?走两步脚都快被人踩烂了?,以前挤地铁也没?这样,终于知道什么有些场合会出现踩踏伤亡事件了?。
她这么拖拖拉拉确实不是个办法?,而且刚才出事的时候崔书宁就离着俩当事人最?近,沈砚也怕招惹后续麻烦,只能心一横将她往身后一拨。
他俩身高本来?就差不多,所以也不需要?蹲下去那?么麻烦,崔书宁甚至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他就略一躬身,把她背上了?,以最?快的速度继续随着人流往前挤去。
前面过到第四个岔路口,看见人少些了?,他就转进了?巷子里。
这条路不是回畅园方向,之后又兜了?个圈子才找回该走的路上。
这一带没?什么夜间活动,因为时间还?不算太晚,街上也有几个行人,偶尔还?有个卖夜宵的小摊子立在路边。
崔书宁趴在沈砚背上。
他身材属于高瘦那?种,脊背并不宽厚,但趴着却格外平稳踏实。
沈砚走了?一路也没?吭声。
崔书宁这会儿?倒是已经缓过来?了?,但她有心犯懒想占熊孩子便宜,沈砚不主动扔她下来?她就死皮赖脸的把脸枕在人家肩上,一点也不觉得剥削压榨童工可耻。
沈砚不是感觉不到她越来?越安逸的心态和动作,闷头走了?半晌才道了?句:“你别?睡啊,会着凉。”
崔书宁还?以为等他反应过来?的必然反应一定会是把她掼地上,越发?觉得这熊孩子投桃报李的心态是蛮可的,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她脑袋枕在沈砚肩头,脸是朝着街边看沿路的风景的,但是闷声一笑,笑声就顺着骨骼传导到他身上。
沈砚觉得肩上那?一块被震得有点酥酥痒痒的。
他稍稍偏过头去看了?那?女人一眼,却只看到她乌黑的散发?着淡淡茉莉香气?的发?髻。
这些天在外风餐露宿,这一刻闻到她发?间的馨香,他突然就有种莫名踏实和放松的感觉,步调也缓和下来?,变成了?不紧不慢的溜达。
崔书宁伏在他背上,自然是不可能睡着的,半晌,突然道了?句:“谢谢。”
这话听似没?头没?尾。
虽然可以解释是谢他把她背回来?的这个举动,但沈砚就是能够感觉到她指的不是这个。
不过他也没?问。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崔书宁主动开口,自嘲又仿佛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还?好我踩着奈何桥硬生?生?从顾家跑出来?了?,否则我就是和今天的余皇后一模一样的下场,真可怕……”
曾经她以为这世?间最?可怕的是未知,现在却必须要?收回这话。
最?可怕不是未知,是你明明知道前面是悬崖峭壁,刀山火海,但就是躲不过,明明意识清醒的在抗拒,却挣脱不了?,命运的大手还?要?掐着把你按下去。
她认出来?了?,从雁塔上纵身一跃的女子正是之前在街上惊鸿一瞥的皇后娘娘。
严格说来?她与那?位皇后算是素未平生?,但是对方的死却叫她感同身受的由心而发?生?出一种恐惧和无力感。
在这个男人当权的世?界里,在这个君主专治的大制度下……
她也曾经看过无数的标榜权谋的小说和影视作品,或是一笑置之,或是一场唏嘘,总归那?都只是故事,不是真的,可是现在她进了?故事里,生?命和鲜血在她眼前都是真的!
不管男人们争斗的初衷和目的是什么,她眼前看到的就只是一个无辜女子的惨死。
她的心里很难受也很压抑,把脑袋凑近沈砚颈窝里蹭了?蹭。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