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元抓了药回来,益正堂的老大夫对崔书宁这个病人很是重视,手边既然没有别的病人要看他便自己亲力亲为的拿了个板凳坐在院子里?煎药,顺便拿药杵把另一包药酌量仔细捣碎,倒进煮过的瓷杯里,再加入一点晾凉的温开水调成了糊糊。
崔书宁的风寒之症也不轻,虽然一直在给她冷敷,但是不用药显然那烧是退不下去的。
老大夫给她又试了一遍温度,并且把脉检查过,确定了具体情况才把煎好的药给灌下去了。
本来还担心这药奇苦无比,她现在意识不清醒未必能喂下去,殊不知崔书宁虽然烧得迷迷糊糊,但是身体?难受,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生病了,皱眉头却是顺顺利利把药给喝了。
大夫喂完了药之后又让把她放平躺下来,等?着药效发散了一刻钟左右重新诊脉查看,这才拿出一套银针开始施针。
将她体内久病积留下来的寒毒之气全部往下引,最后拿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刀自她右脚脚心开了一道指甲顶长度的口子,挤出大半盅黑红色略显粘稠的血液来。
之后他又把调好的药糊糊用透气的纱布均匀的抹在上面,裹在了病患脚底划开的口子上。
崔书宁虽然昏睡醒不过来,但对身体?的疼痛还是有感知的,沈砚只能全程捏着她的脚踝。
见她挣扎,又不禁皱了眉头问大夫:“是金疮药?”
“哦,里?面掺了能止血的草药,但还有一些别的。”大夫一边收拾自己的工具一边解释,“久病所导致了她之前有些经脉内的气血瘀滞不通,加上多年服药,是药三分毒,日积月累的也会?积压部分毒素下来。那些瘀滞之物,平时不触发倒也无妨,一旦遇到别的病症冲撞,像是她这一次,爆发起来就很凶险了。这些毒血一次可放不干净,加些药物继续引导督促一下,再多放几次,我?尽量试着一次给她处理干净。”
他起身去洗手。
再等?一刻钟左右重新查了崔书宁的脉象和身体发热的情况,然后去小偏厅把配好的退烧药也重新增减了几?味药的剂量,这才交给了小元去煎药。
桑珠记挂着崔书宁的病,是不能安心呆在庄子上等?着家里沈砚再派人去接她的,天亮之后就央了吴大壮夫妇帮她从附近别家的庄子上借了一辆马车,吴大壮套了自家的驴子,将她和青沫送回了城。
她回到畅园已经临近中午,正好赶上给崔书宁喂退烧药。
崔书宁有人管了,沈砚就从她榻边移开了。
那位老大夫一直留在畅园,继第一次放血之后,每隔半个时辰给崔书宁的脚下换一次药,顺便再挤一点瘀滞的毒血出来,如此放到第四五次的时候挤出来的血液颜色就逐渐恢复正常了。
他最后要给崔书宁彻底止血包扎时,沈砚就让小元回自己房间拿了一瓶金疮药来。
老大夫给包扎好了之后拿着那瓶药又是嗅味道又是细看那药粉,眼中灼灼有光,颇见得几?分兴奋:“敢问小公子,这瓶药是哪位杏林高手所配?这方子绝妙啊,止血的效果堪称一绝。”
沈砚随口回他:“是以前随军服役的一位大夫给的,不过后来又经别的大夫之手替换了其中几?味药。”
老大夫啧啧点头:“这就难怪,这类伤药还是军中的大夫调制起来更有心得。”
至于沈砚说的换了其中几?味药,那则是因为他这瓶药里面有几?味都是罕见的名贵药材,军中需要的金疮药剂量很大,是必然用不起这样的改良配方的。
所谓医者都有他们自己行当?里?的一套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再感兴趣也不会?厚颜无耻的索要别人的药方,但是坦荡的医者却不吝于将自己方子的药渣公之于众,别的同行若能从药渣里?偷师成功那便是人家的本事了。
老大夫将那药瓶又客气的还给了沈砚。
沈砚自将东西收好,也并无相赠之意。
老大夫这时也还没有离开的打算,虽然他嘴上没说崔书宁这病情有多少风险,但神色凝重之余的这一举动也恰是说明崔书宁眼下的情况并不容乐观。
桑珠想到大家都一天没吃东西,她自己脱不开身,就让青沫去厨房让厨娘做些吃的送过来的。
沈砚也没回自己的院子。
不过桑珠接手之后他也没再管崔书宁,随便从书架上拿了本书找了把椅子坐下。
经过这次的事,桑珠对他是极为感激的:“小公子也奔波了大半日了,姑娘这里?奴婢守着,要么吃过了东西您也先回房休息会儿吧?”
反正守在这里?也只能干等?,帮不上什么忙。
沈砚没吱声。
桑珠等?了片刻,见他坐着不动也就没再勉强。
因为崔书宁的身子虚,为了安全起见,大夫开退烧药的时候酌情减了分量,她午后服的药,捂着被子发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的汗,一直到日暮时分热度才彻底退下去。
老大夫最后查看一次之后终于长出一口气:“退烧了。不过她身体?底子弱,这接下来的几?天你们还是要当?心仔细照应着,不可再着凉,病情若是再有反复……她这身子怕是折腾不起。”
收拾了药箱告辞。
桑珠有点不放心崔书宁这,正在犹豫,沈砚却道:“你去送客吧。”
桑珠回头看他还稳稳地坐在那,知道他不会?走,这才起身千恩万谢的送了大夫出去。
她这去了一趟再回来,小元还蹲在院子里?煎药,常先生却不见了。
再推门进去——
原本崔书宁躺着的那张睡榻上也没了人影,沈砚不知所踪。
她匆忙绕过屏风跑进内室,却见崔书宁已经躺在里面的大床上了,小青沫托腮跪在脚榻上,守在她床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桑珠走过去,看床上崔书宁睡得还算安稳才问青沫:“小公子呢?”
“走了呀。”青沫倒是不多想,沈砚又不可能长在崔书宁这屋里?,回去休息睡觉了呗,他又不是铁打的。
桑珠想的跟她差不多,后两人就安静守在崔书宁床边了。
将军府这边,崔四夫人受了惊吓,一路回到家都还尚且心有余悸,半天缓不过来。
明日府上要设宴,四老爷出门帮忙采买去了,她一时逮不住自家男人,并且崔书宁那里她又没能亲眼确认出事,谨慎起见也不能声张,就把这事儿给憋下了。
自己冲了杯定惊茶喝下,等?心情平复了还是越想越觉得那畅园之内有猫腻,于是又叫来江妈妈吩咐了她几句话。
崔大夫人和崔三夫人都在忙,而且她俩都不待见崔书宁,也不会?刻意过来问有没有请到她来。
江妈妈出去跑了大半天,傍晚才回来,咬耳朵跟她嘀咕了许久。
之后崔航也下了衙门回来。
他明日特意告假一日,要在家给女儿办及笄礼,一家子凑在一起说这事儿,他便问起:“四弟妹,宁姐儿那边怎么说,明天她可是得空过来?”
四夫人此时已从惊吓中缓过来了,讪讪一笑,起身告罪:“三伯你见谅,是弟媳我办事不利,一大早我过去,被畅园的人挡在门外了,说宁姐儿好似是有什么生意要谈,没空见我?。”
崔航愣了愣。
上回崔书清那事儿闹出来,崔书宁虽然说话狠又绝,但从行事来看分明还是顾念着一家人的情分的,按理说这样的日子她哪怕做样子也不该给家里这样的难堪。
崔四夫人没主动告畅园的状,这便是她的聪明之处。
她就算告状了,崔航也镇不住崔书宁,她反而要枉做小人,何必呢?
崔航想想家里?这些各怀鬼胎的,也是身心疲惫,先掠过这个话题去,把别的事都问好了。
等?到大家散了,他便叫亲随备车:“备车,我?去畅园走一趟。”
明天是他女儿的及笄礼,严格算来他才是东道主,应该三夫人去畅园请崔书宁回来才对,可三夫人和?崔书宁早起了嫌隙,俩人又都不是肯消除芥蒂冰释前嫌的那种人,硬是逼着三夫人去,没准要弄巧成拙。
既然四夫人没能请得动崔书宁,他就只能自己亲自去了。
四夫人闻言,立刻侧目给身边的江妈妈使了个眼色。
江妈妈会?意,便就欲言又止的连忙追上去阻拦:“三老爷,要么……您还是别去了吧?三姑娘好像心里?还对家里?横着气儿,今日一大早非但拿话搪塞不见我?们夫人,我?们夫人说进去等她得空了再见,总归是紧着她的时间来,做长辈的都低声下气至此了……她却硬生生叫人把咱们给打出来了。此时您若是再过去,闹出了这样的笑话,这一家子就真抬不起头来了。”
此言一出,这一家子就全惊了。
崔航将信将疑的审视崔四夫人。
崔四夫人尴尬的垂下眼睛。
江妈妈连忙又道:“真的,我?们夫人跑了一趟连三小姐的面都没见着,就更不能说是起什么冲突了,您要不信……咱家的马车都叫畅园的凶神恶煞给砸烂了。”
崔书宁和?家里不合,这大家都早心照不宣了。
把人往外赶还砸马车?这就很过分了。
崔航见过那辆马车之后,便是久久无言。
他到底是没有亲自再往畅园跑,不过还是吩咐了管家:“一会?儿你去我书房,我?写一封帖子,不管她来不来的,明日一早你再替我送去。”
也不算他小人之心,就冲着家里人这一次两次算计她的那个劲儿,要他是崔书宁,他也得忍不住和这一家子彻底一刀两断,眼不见为净。
四房夫妻俩回到屋里?,四老爷的脸也拉得老长,脸色很是难看,再次跟妻子确认:“真的不是你挑事儿,三丫头就主动那般对你了?”
四夫人甩着帕子走过去,冷笑了下:“你那侄女儿是个什么脾气你不知道?”
四老爷被噎了一下,后才愤愤不平:“真是本末倒置,反了天了。都是老二?在世的时候给她宠出来的,老三也是个窝囊废,身为一家之主,连个臭丫头都镇不住。”
四夫人笑吟吟的,倒没觉得丈夫是个窝里?横,到了杯茶喝了一口,才略带几?分悠然道:“你说老二?养在乡下的那个野种怎么样?”
四老爷也是读书人出身,这话听着有点刺耳,就皱了下眉头:“提他作甚?他一个上不了族谱的,如今跟着三丫头也不过就图个衣食温饱,也是个不成器的。”
“你说他是图三丫头的银子?”四夫人眨眨眼。
四老爷一脸的莫名其妙:“要不然呢?”
四夫人于是就心满意足的笑了,又惬意的喝了口茶:“我?觉着也是。”
四老爷是了解自己的妻子的,见她这般神情就知道她是心里?是在打算什么事儿的,一颗心紧跟着往上提。
畅园之内,崔书宁一觉睡到二更半,浑身大汗的终于是被脚底板持续不停的痛感给疼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宁宁子【撸袖子】:来来来,我病好了,又可以干架了,大家继续事情搞起来!
某人:你不打算先跟我谈个恋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