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眉目平静,神色鲜明的带了几分慵懒与戏谑。
这不过一句戏言。
可是——
沈砚沉默。
崔书宁等了片刻,见他双手搁在膝上,紧抿着唇,一副挺慎重的模样就知他这是当了真。
沈砚的心思重,心智远比同龄人更成熟这一点她一直知道。
越是见他这样,她便越是有了兴致,又多了逗他的心思:“怎么,不吭声?想做白眼狼啊?”
沈砚于是避开她的视线,缓缓的往旁边偏过头去,依旧闷不吭声。
他不习惯和人这般亲昵随意的交谈,也没有试过对任何人许下承诺。
未来,于他而言是太遥不可及的事。
这些年他想的从来都是与他自己有关的事,他该做什么,他以后还要做什么……
却从来没有试着?设想把另外一个人也算在他未来的路途之上。
他信口开河的说谎骗崔书宁赖在这畅园只是一时兴起纯粹图个好玩,可是关于承诺,那是一件要昭告天地神灵和自己的内心,十?分严肃的事。
非亲非故,崔书宁对他还挺不错的,他不想随便对她许诺。
“瞧把你吓的。”崔书宁又等了片刻,见他居然真的一本正经疑似是被这事儿给难住了也便就此打住,拍拍裙子站起来,下台阶往院外走,“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只要顾好你自己就成了,等翅膀硬了就飞去吧,我现在都能一个人过的挺好,以后自然也没问题。”
说着,困意袭来又随意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
倒不是她不肯挟恩图报有多高尚,不过就是慷他人之慨罢了,如?果换个环境,她自己穿过来之后也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她也绝不会捡个拖油瓶回来养。
她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以不为恶,不害人为准则,只想在这芸芸众生中做好一个普通人的本分,救苦救难名垂青史的事儿还是留给?真正天赋异禀的人才去做吧。
至于沈砚——
当初带他回来就是机缘巧合加上话赶话,他愿意在这呆着?就吊着?,真要走了她也不会强留。本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日常三观没大的冲突就搭伙凑合过,家里多个人多少会热闹一些,但若非要提什么责任恩情然后强行捆绑?
不等沈砚不乐意,崔书宁自己就不依。
她只是在不损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才肯带着?沈砚的,一旦真把双方的关系绑上一道亲情的枷锁那相应而来就是无法逃避的责任,那可就不好玩了。
圣母心可是高档奢侈品,普通人玩不起,被人怎么想的崔书宁干涉不了,但对她而言普通人就要有普通人的觉悟,精打细算的利己主义才是可得长久的王道。
崔世宁走后没多久沈砚也起身回房了。
待他走后蹲在院外半天腿都麻了却不敢动的常先生终于拽着小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边大喘气一边恨铁不成钢:“你说那小子是不是一根筋?吃人家的喝人家的,顺着人家话茬说说谎哄一哄不就得了?关键时候他掉链子,白瞎了崔家的丫头对他那么好了。”
“少主能跟她有问有答就很给?面子了。”小元是将沈砚那臭脾气领教的够够的,深觉对他们家少主真不能要求太高,知足常乐。
但再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神情惊讶的重新看向常先生:“先生,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心这么黑啊?”
常先生吹胡子瞪眼:“我怎么了?”
小元惊悚:“你也说咱们是吃人家崔家的用人家崔家的,你嘴上说崔家姑娘人好,却想怂恿咱们少主去说瞎话骗她?”
这是人干的事儿?
整一个恩将仇报嘛!
常先生??为确实没想过要坑崔书宁,所以并不觉得心虚,但是吧……
略一琢磨小元这话好像也没错。
一时却是语塞。
拍拍袍子上的泥土站起来,只能含糊强辩:“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个啥?小姑娘都爱旁人顺着?她心意说好话……我这是想叫她开心,哪儿就恩将仇报了?”
小元也爬起来拍着?屁股上沾的尘土跟着?他走,还是觉得他强词夺理:“那不还是骗人吗……”
女人难道就天生犯蠢吗?被人说谎骗了还开心呢?
鬼扯!
此时另一边,回将?军府的马车上。
崔大老爷见崔航一直沉着?脸不说话,就小声的打破沉默:“那丫头的脾气就是倔,一点就着?,我这毕竟是个长辈……”
就算他态度不好吧,可谁家的晚辈对长辈心存不满也不会像是崔书宁这样寸步不让的当面呛声。
崔航抬眸瞧了他一眼,明显还是有点怨他,都没有接茬。
崔书清在旁边缩着?脖子,只不时的偷眼看自己的父亲和三叔,尽量小心翼翼的喘气都不敢大声,就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因她而起。
崔大老爷在崔航处吃瘪,果然转而就迁怒了,扭头又来教训她:“明天你就回你家去,以后老实安分一点,少出这些幺蛾子。”
崔书清不敢驳她,但想想自家婆母的嘴脸却心生怯意:“婆母和夫君都还在气头上,我现在回去他们必定要继续借题发挥,到时候……”
“到时候怎么样?他们还真能把你休回来不成?至于别的……就当给?你自己长个教训了。”崔大老爷道。
崔书清还是怕自己的父亲的,心里就是再不愿,看?着?父亲的脸色也不太敢吭声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回婆家求饶已成定局时,却是旁边崔航沉声开了口:“清姐儿先不要回去,这段时间就先在家住着。”
那父女俩都大惑不解的诧异看?向他。
“这次的事确实是清姐儿惹出来的,但他徐家难道就毫无过失吗?宁姐儿的话不仅提了大嫂也提过他徐家三郎,还不是他家自己也起了歹心才招来的报应?我们家处置清姐儿是一回事,还轮不到他们徐家来乱扣屎盆子。”崔航的脸色依旧不好,他也气崔书清窝里横去算计崔书宁的事,但自家侄女儿在力所能及之时还是要护犊子的。
“可是……”崔书清是真怕徐夫人为了给?小儿子出气会坚持让长子休掉她,难免还有点犹豫。
崔大老爷却是懂了:“听你三叔的,先在家呆着?,想咱们崔家好歹也是个官户人家,还能叫他们一个市井门户给挟制了去?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大事上,这些年里他早就习惯了听自家三弟拿主意,替全家人撑腰。
崔航看崔书清那个犹犹豫豫的样子,就怕她会沉不住气,又强调了一遍:“你就在家呆着?,闭门思过,好好读一读圣贤书,多学学做人的道理,不管徐家谁来接人……没我点头答应就不许见也不许跟着?走。”
区区一个徐家,自己贪便宜不成吃了亏,还想把这笔账全算在他们崔家头上?
什么东西!
鉴于崔书清如?今的情况确实不妙,桑珠回后院伺候崔书宁沐浴时也略有几分感慨:“徐家那娘俩都不是善茬,也不知道大小姐这事儿最终会如?何收场。”
倒不是同情崔书清,而是大环境使然,被夫家休弃的女子真的挺惨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崔书宁这样孤注一掷的胆魄气势和不在意世人眼光的那份宽广心胸的。
崔书宁也知道在古代的制度下崔书清现在这种情况是已经很不妙了,不过她却不担心:“崔家的门第在那摆着?,大房一家虽是糊涂三叔却不糊涂,应该会出面替她摆平这件事的。出了我的事家里姑娘的名声本来就已经不太好了,若她再出事……三房的书玉还没嫁呢,族里还有别的待嫁姑娘,不管于公于私,三叔都不会将?他们弃之不顾。”
崔航这个人虽然也有他自私和明哲保身的一面,但是人无完人,最起码明面上他的大局观是非观和身为一家之主的担当都还是在的,这一点单从上回崔书宁揭发了三夫人蒋氏的恶行之后他就当即严惩一直将蒋氏关到现在就可以看?出来。
以前崔氏过得不如?意时他是没有斩钉截铁的站出来给侄女撑腰讨公道,但是背后原??也复杂,一来永信侯府的地位在那摆着?,轮不到听他指手画脚的登门说教,二来那也是崔书宁和顾泽夫妻之间的事,他俩关系不好,天王老子都管不了,更别说是一个娘家的叔叔了。
在崔氏的立场上,崔航是薄凉了,但是站在崔航的立场上,人人都自私,他不去做力所不及的事而选择明哲保身也不算天理不容。
他没维护过崔氏,但也没算计。崔书宁自己本身的道德底线就在这里,崔航本质上与她持平,她再挑剔嫉恨那就成双标了,所以她并不苛责崔航。
桑珠湿了巾子给?她擦背,反应了一下才听出她话里有话,手下动作不禁一顿:“姑娘您早打算好了?压根就没打算叫大姑娘真出事?”
崔书宁笑笑,没有否认,只靠在浴桶上感慨着一叹:“也不算多大的事儿,叫她吃吃苦头长长教训就差不多了,也犯不着?对她穷追猛打。但我必须要提醒她,叫她明白……人,都是要为自己的选择和所作所为埋单的。自己做了蠢事就要承担后果,省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的总是瞎折腾。”
依着?崔航的眼界,他应该会配合她把这出杀鸡儆猴的戏的效果发挥到极致才对。
崔书清的事,过去了崔书宁就没再管,她又闭门歇了两日,其间继上回大相国寺事件之后敬武长公主就再没有联络过她。
俩人好歹也是合谋做了一场算计,完事后不管是共赢继续还是一方不满要撤资都得开个小会正式做一下商业交流的,善始善终嘛。
所以,避过了中间最敏感的几天时间崔书宁就又去了长公主府拜见。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常先生:操碎了一颗老父亲的心却不被理解嘤嘤嘤……
小元:干饭就干饭,不想砸饭碗还说这么清新脱俗,虚伪→_→
本来想写个打脸爽文,但是写着写着……我可能真是最近心态比较疲软,总觉得女主逮谁怼谁满腹怨气全世界都对她不起的那个热血沸腾的心理状态我实在调动不起来了,所以这本咱就理性探讨探讨一下人性的弱点和缺憾,讲讲道理算了,重心都用在好好的谈个恋爱上吧-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