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的事崔书宁一时并顾不上追究,重?新把抽屉锁好。
畅园离着京兆府衙门近,但当时的案发现场离着挺远,徐文畅那里下巴脱臼,又被吓得狠了,衙役当场没能问出有?用的信息只能雇了一辆牛车将他拉回了衙门。
京城之地,大白天的出了这样的行凶事件性质已然十分恶劣,京兆府尹当即出来让人帮忙请了大夫又亲自到堂上来过问。
徐文畅那个随从兼车夫当时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马车上拽下来直接捂晕了,并没有?受伤,但是醒来之后一问三不知。
徐文畅躺在门板上,大夫过去给他把下颚骨扶上去,府尹再问——
他也神情闪躲坚称他不知道?是谁下的黑手。
京兆府尹在这任上已经做了三任,过手的大小?案件无数,一看?他那个神情就?知道?他必有?隐瞒。
但他不肯说?,暂且就?没有?多问,只叫大夫赶紧给他查一查伤势。
另一边事发时附近街上就?有?认识徐文畅的人,见他一身伤的被抬来了衙门就?赶紧去徐家报了信,崔书清夫妻俩就?也立刻套上车陪同徐夫人赶来了。
徐夫人此?时闯进大堂,看?见儿子的惨状立刻眼前一晕,强撑着才扑过去这就?开始哭:“我的儿……是哪个杀千刀的这般狠心将你打成这般模样?”
这一哭就?想往儿子身上扑,好在被旁边的大夫眼疾手快的拦住了:“夫人节哀,令郎胸骨有?伤,碰不得。”
徐夫人的哭声伴随着动?作一起戛然而止,脸上还挂着泪。
徐家大郎徐文姜也是义愤填膺,但他大男人的多少比个妇人有?定力?,走上前去先客气的给京兆府尹拜了一礼才道?:“大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凶徒敢当街行凶在您的辖区之内将舍弟打成重?伤,着实可恶,您可一定要将凶徒捉拿到案给我们?主持公道?啊。”
京兆府尹之前问了徐文畅几次徐文畅都缄口不言,他多少也明白对方?只是不想说?。
京城之内的所?有?大小?案件都归他管,但有?一句话是民不举官不究,只要不是出了命案,其他案件只要受害人不主动?报官他是完全可以不问的。徐文畅之所?以会被带到衙门只是因为他当时口不能言,并且伤势看?着挺严重?的,百姓们?都不敢管,他衙门不能放任叫人躺在大街上等死。
他此?时也不想做那个刨根问底的恶人,只对徐文姜道?:“本官也想主持公道?捉拿行凶者,可是方?才已经问过多次徐三郎都说?没瞧见殴打他的歹人面目。当时他连呼救都不曾,大街上人来人往,那附近的百姓也没有?发现任何疑犯逃窜的迹象。现在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就?算你们?要报案……声音,样貌,或是穿着,好歹也要提供本官一些线索这才能查找拿人。”
说?起这事儿徐文畅简直吞了黄连一样有?苦难言。
真的不怪周遭百姓不够耳聪目明,沈砚带过去的帮手都从死巷里的废弃宅子取道?逃窜了,而谁又能想到沈砚那么个看?着文弱清白的少年郎就?是那个穷凶极恶的匪徒?
沈砚当时从他面前离开的情形他还记忆犹新——
那小?子要了他大半条命之后竟然完全跟个没事人似的那叫一个从容平静,闲庭信步啊。
若换成是他,哪怕亲眼看?见这么个少年从案发的巷子里出去也打死都不会怀疑他。
那是个正常的孩子吗?比催命的阎王还狠!
徐文姜闻言就?赶紧折回弟弟身边,鼓励道?:“怎么会没看?见是什么人行凶呢?三弟你再仔细想想,那凶徒究竟有?何特征,大人一定会捉拿他到案给你公道?的。”
徐夫人在旁边也含泪跟着拼命点头附和。
徐文畅此?时心思?却并不在这上面,他强撑着力?气却是艰难的转头问身边的大夫:“大夫,我的伤势具体……怎样?”
因为掉了牙齿,腮帮子整个肿了,说?话也有?些含混。
大夫实话实说?:“眼眶崩裂有?轻微出血的症状,左边后槽牙缺了三颗,腮边的骨头没法细看?但目测是该有?点骨裂了,这些都还好说?,只要静养就?能恢复,比较重?的是左侧胸部肋骨折了一根,隔着皮肉可能会有?碎骨渣也不好扶正,可能需要划一刀把断骨直接取出。”
徐夫人一听要破肉取骨,登时就?腿软跌在了地上嚎啕起来:“哎哟我的儿……”
徐文姜被她哭得心烦,压着脾气斥她:“娘,你先别哭了,三弟已经够难受的了。你让他清净清净好好想想,兴许还能记起来究竟是谁打的他。”
徐夫人的哭声再次戛然而止,眼巴巴的看?向小?儿子。
徐文畅心里也是恨得要死,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更恨,但同时——
胸中?涌动?的比恨更多的却是恐惧。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经历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暴打才被伤成这样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头到尾不过挨了两拳加一脚,对他动?手的人甚至可能还未用全力?。
就?这三下,无一虚发——
三颗牙齿一条肋骨。
甚至于那些人无意间随□□谈的话才更恐怖,他们?说?要将他装麻袋里敲成肉酱?又说?要折了他写字的右手?
虽然这些狠话最终都没成事实,可他就?是知道?那些人没有?吓唬他,他们?真的做得出来。
这样的人,他怎么敢往外供?
他们?随随便便就?去了他半条命,当时太恐慌了,现在让他回想他都记不得其中?任何一个人确切的长相,就?算知道?是崔书砚指使——
他无凭无据,又抓不到崔书砚的那些爪牙,回头对方?要报复起来叫那些人悄无声息的潜入他家他们?一家子可能都要死于非命。
“我不知道?。”面对徐夫人和徐文姜的催促质问,他也只是强忍着把牙齿咬出血来,闭上眼艰难的忍耐,“当时我坐在马车里,半路马车突然颠了一下,然后拐了个弯,我想推门出去看?,外面的人就?拿麻袋套了我的头将我拖下车去暴打了一顿。太……突然了,我根本没反应过来。前后好像也没多长时间他们?就?全跑了,等衙役赶过去叫醒我……就?只剩下小?荀子昏死在旁边了。”
这可不好办了。
徐文姜当时就?急了:“你再仔细想想,他们?打你的时候有?没有?叫骂什么的?也没说?为什么要打你吗?”
街上人来人往的,他家就?算有?点产业可是徐文畅一个读书人上街身上能带多少银子?他们?没绑人勒索,甚至于这会儿徐文畅的钱袋子都还好好挂在他腰间呢。
凡事总要有?个动?机不是?
“没有?。他们?……就?是打我,什么也没说?。”徐文畅道?。
徐文姜当然不信:“那你是得罪什么人了?你再想想……”
“他能得罪什么人?你弟弟是最知书达理不过的斯文人,每天除了去书院读书就?是在家温习,怎么可能得罪人?大人……”徐夫人最疼的还是这个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的小?儿子,心里越想就?越气,转身膝行过去还要撒泼,徐文畅却一把扯住她袖子,“娘……我现在真痛得厉害,确实也不知道?是谁行的凶,你先带我回家治伤吧?”
再气再恨也终究是人命最大,而且他这样什么线索也提供不了,就?算报案了也是白搭。
徐家人现在显然也顾不上这个了,求了几个衙役帮忙又把徐文畅搬车上赶紧带着回家了。
崔书清从陪着徐家母子进公堂又到跟着出去,始终一声没敢吭,崔夫人是有?私底下把崔书宁说?过的原话转述给她听过的,提醒她崔书宁在这时候出去相人必会惹怒了顾泽招来祸事……
现在徐文畅三缄其口,还莫名其妙就?被打成这样,她总觉得事情会是顾泽做的。
永信侯府那样的门第,别说?徐家惹不起,就?是崔家吃了亏也都只能忍气吞声的憋着……
这时候她就?小?心翼翼的藏着这点心事儿,唯恐婆家人发现真相迁怒到她。
徐家人没有?告状,只搬着重?伤的徐三公子回府了,府衙外面看?热闹的人山人海随后就?也散了。
桑珠是挤在人群里看?着这件事有?了结果才回家去给崔书宁复命的。
崔书宁都做好了要陪沈砚上公堂的准备了,冷不丁徐家没告?
她还很有?点适应不来:“他们?没告?崔书砚都被人当场看?见了,这事儿硬栽都不能栽过去让顾侯爷做冤大头,我这小?小?一个畅园……按理说?他们?没什么好忌惮的啊?难道?是想琢磨着私了,事后上门来讹银子?”
也不应该!
如果是要讹银子,那他们?更要提前在衙门留个案底和一定的线索,这样才能拿着吃官司做筹码来逼她掏银子。
徐文畅咬死了没见到打他的人,也不肯说?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这就?说?明他们?确实是不想追究了……
桑珠是亲眼见过徐文畅的惨状的,倒是被她猜出了个大概,含蓄道?:“姑娘,小?公子下手……可能是有?点太……狠了。徐家那个有?可能是被打怕了,俗话说?恶人怕菜刀,那徐家一个市井门户又没什么胆魄和气节,会被镇住了也不足为奇吧?”
崔书宁仔细又琢磨了一遍,好像真的只有?这一种原因可以解释了。
再下一刻她突然就?毫无征兆的高?兴起来,喜滋滋道?:“那熊孩子还蛮有?点用处的嘛,你去让厨房加菜,多做点,晚上我好好犒劳犒劳他。”
桑珠:……
“您不觉得……是该约束一下他吗?徐家公子真被打得挺惨的。”
崔书宁却完全的不以为意:“没废没残的,有?什么好计较?伤重?点他就?多养几天呗,快去吧,问问常先生和小?元崔书砚爱吃什么,让厨房都给他做。”
桑珠:“行吧……”
反正又是不我弟,您当家做主您说?了算。
徐家没拉着她上公堂,崔书宁是真觉得沈砚这事儿歪打正着干的漂亮,需要褒奖。
如果沈砚是把人杀了或者废了,她一定也会胆寒怀疑这熊孩子三观和性格有?问题,但既然就?是普通的胖揍……
下手不知轻重?,重?点就?重?点呗,反正姓徐的自找。
桑珠去找常先生和小?元问菜名,常先生毫不犹豫的捂住小?元的嘴巴一股脑儿报了六个他最近特别嘴馋想吃的菜,桑珠不疑有?他,便吩咐给了厨娘。
小?元到底还是年纪小?胆子也小?,惴惴不安的扯着常先生到一边咬耳朵:“少主晚上翻脸怎么办?”
常先生毫无压力?:“他又不贪口腹之欲,吃啥都一样,不会计较的,放心等着吃。”
崔书宁是真打算给沈砚庆功,晚上不仅给沈砚加了菜,还特意吩咐厨娘准备了大份,下人的饭桌上也每桌多加了一个好菜。
入夜时分,整个畅园上方?饭菜香气浓郁。
坚守外围的欧阳简等人蹲在街口的小?破摊子上吃着两文钱一碗的馄饨,个个味同嚼蜡。
出力?最大的大汉盯着清汤寡水的馄饨,如丧考妣:“捶两拳他们?整个园子就?都加菜吃这么好,头儿,早知道?你就?不该拦我,我要将那厮直接捶成肉泥,那畅园今晚是不是就?得开门对路人布施饭菜庆祝了?咱们?好歹也能跟着吃上一口。”
捶成肉泥……
欧阳简看?着碗里的肉馅馄饨突然就?吃不下了。
畅园里胡吃海喝中?的沈少主:你把他捶成肉泥?那现在你主子我就?被扫地出门跟着你们?一起蹲这冷风口里吃馄饨了……
崔书宁的底线在哪里,他很清楚。
一开始他确实也没想让徐文畅全身而退,但是欧阳简不经意间的那句话提醒了他——
把人杀了哪怕只是废了,他都没法对崔书宁交代。
崔书宁只是个普通富贵人家养出来的闺秀,本质上还有?那么一些明哲保身和贪生怕死,她不会敢于收留一个杀人如麻的疯子在身边。
与?此?同时,永信侯府顾泽的书房里他派出来盯梢的人也终于摸清了徐文畅一事的来龙去脉回来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