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夫人的态度前所未有的慈爱和气:“这说的也不是外人,你大姐姐婆家有个小叔子,今年十九,去年刚中了秀才?,今年还准备再考乡试,教书先生都说他天分高,极大可能会考中的。那孩子吧,过年我才?刚见过,人长得周正,仪态也好,家里也是清白的好人家。前几天你大姐姐回娘家来闲聊时候说起家里正在张罗给他议亲,我立刻就想到你了。”
崔书宁扶额:“这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崔大夫人当即打断她,见她一脸的抵触情绪,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所提的这个人选在别家来说虽然算是条件极好的,但是崔书宁这种做过朝廷命妇的人肯定眼光也养的高了,未必看得上。
而且闺女家的小叔子虽然中了秀才?,被邻里们都夸赞是年轻有为——
外头跟崔书宁传闲话的那个顾温三年前就是进士了,并且二十出头的年纪还进了翰林……
虽然在她看来顾温能进翰林必是走了顾泽这个当朝侯爵的关系了,但是外面说闲话正说的汹涌,她也没有得意忘形到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有关顾温的话是一个字也不敢主动在崔书宁面前提的。
连忙改口:“他家的门第是跟你有些不配,可……咱们崔家再风光,那也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如今你父亲不在了……我跟你说的这个孩子啊,家世清白,又是家中嫡子,因?为是老幺,最是得宠,现在有了出息,将来肯定是他们那一家当家做主的人。这虽说家里是经商的,但也是世代读书,一家子都是知书达理的体?面人,你有娘家撑腰,肯定不用再受在顾家的窝囊气。”
明里暗里?就是在提醒崔书宁顾温一个在顾家毫无地位又不受宠的庶子,绝对不是良配。
嫡庶有别这话在这个时代并不是说虚的,确实同一个家门里的嫡子和?庶子身份待遇都天差地别,可那也要看跟谁比。
顾温跟顾泽比,确实天生处于弱势,可能一辈子都追赶不上,但是人家有才?华又有能力,单冲着如今的发展势态——
这又是够一般人家的子弟追上足足一辈子的了。
虽说崔书宁对他没什么别的想法,但是从客观来讲崔大夫人这无冤无仇的就含沙射影的讽刺人家的身世也很是叫人听不惯。
旁边桑珠气得鼻子都歪了,可是最近外面确实风言风语很多,为着崔书宁的面子和?名声她也不好开腔拿崔书宁的事和?崔大夫人叫骂,暂且只能忍着。
崔书宁不说话。
崔大夫人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宁姐儿?你意下如何?”
崔书宁随口敷衍:“不合适……我才?刚和?离,而且年岁上……”
“女大三,抱金砖,这年长两岁算什么毛病?”崔大夫人立刻抢白,想到那个顾家,又撇撇嘴,“男婚女嫁,天经地义,你已经不是他们顾家门里的人了,难道还要给他顾泽守一辈子不成?别说你们是和离,就算是没了男人,祖宗礼法规定的也只需是守三年,过了孝期都还能琢磨着再嫁呢。”
虽然大周朝的民风已经算是较为开化?的了,不会明文阻止下堂妇和?寡妇再嫁,可下堂妇还好些,寡妇的话……
再嫁却一定得先?要婆家人和?子女点头同意的,否则也绝对不成。
崔大夫人这话就是图个痛快,信口开河的,永信侯府那样的人家,怎么可能?
但是吧,她这话崔书宁爱听!
一切打脸顾侯爷的话她都爱听。
崔书宁一乐,就当场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崔大夫人一看,顿觉有戏:“要我说啊就是他们顾家的人眼瞎不识货,是他们不仁义在先,你还管他们作甚?怎样,方才我说的事儿你若觉得还成,我便去亲家他们家里?说说看。这事情宜早不宜迟,咱们早点办了事儿就当冲喜了。”
崔书宁是真没这方面的想法,但她清楚崔大夫人的谋划——
无非是看她不肯回崔家,摸不到她手里?的银钱产业就另辟蹊径,撺掇着她嫁去大姐崔书清的婆家,好便利大姐从她手里?再算计银子。
这主意,八成还是她大堂姐崔书清给出的。
本来她可以直接拒绝的,但是这种事有一次就有第二次……
崔书宁略斟酌了一下,居然就在崔大夫人紧张期盼的目光中妥协了:“虽说我没打算再嫁,但大伯母你是一番好意,我也不好太驳您的面子……这样吧,您先安排我们见个面?总要让我看看人相不相的中再说其他吧?”
“好好好。”崔大夫人一激动,拍着大腿眉开眼笑的险些跳起来。
“姑娘……”桑珠吓一跳,仓促扭头看向崔书宁,严重怀疑自家主子别是被大夫人下了降头了吧?
崔书宁以眼神制止,没叫她说话,还是和崔大夫人有言在先:“我只是答应先?见个面瞧瞧人,这事儿可还不曾应下,大伯母莫要声张。您知道的,咱们这么办事可是等于在打顾侯爷的脸,这话您也跟大姐姐婆家人说清楚了,省得到时候若出了什么事儿连累的你们连现在的亲家都做不成了。”
崔大人正沉浸在即将大发横财的喜悦中,而且她也压根不觉得顾家有资格干涉他们崔家的事,当即喜气洋洋的站起来拍胸脯保证:“放心,我懂的,你是姑娘家,八字还没一撇呢,咱们家的名声要紧。那……你看看在哪儿见?这事儿也不好做的太刻意了,要么就我安排一下过两日你回趟娘家,就在家里?见见?”
“我现在这身份在城里走动太明显了。”崔书宁道,“明日正好十五,我要去大相国寺上香,你问问吧,那边若是有意便叫他也去山上走一趟。反正事情还不定成不成呢,这样就算不成了也只是大家亲戚偶遇打了个招呼而已。”
桑珠听她提起大相国寺,终于不急了,确定她这是心里?另有算计。
崔大夫人却不疑有他,欢欢喜喜的便告辞出来了。
桑珠虽是恨不能将她一脚踢出门去再不准她来,但是又担心她再出幺蛾子,还是忍着怒气亲自送了她出门。
崔大夫人出门坐上马车,却居然崔书清就等在车上,迫不及待的就问:“怎样?母亲说动她了吗?”
崔大夫人撇撇嘴:“她也怕后半辈子无依无靠呢,哪有你娘这张巧嘴办不成的事儿?而且我瞧着她还挺着急,说明儿个就叫我安排人见见。”
“就她这样的,再嫁也最多只能去给一把年纪的糟老头子当填房,哪有清白正经的好人家会要她,她当然得上赶着了。”崔书清本就是个异想天开的,此时再被胜利冲昏头脑,就更不会去细想崔书宁会不会是耍他们玩的。
崔书宁要是把银子搬回娘家,还要他们三房一起瓜分?,若是等她进了自己婆家门……
她婆婆也是个好糊弄的市井妇人,到时候婆媳两人联手,崔书宁的那些积蓄就全都是她一个人的了,甚至于娘家的哥哥都没的分?。
自以为女中诸葛,智计无双,嘱咐好崔大夫人在事情办成之前连崔大老爷也不准告诉,省得被另外两房知道了眼红,从中作梗,然后就急吼吼的回去忽悠自己婆婆了。
这边桑珠送走了崔大夫人,崔书宁已经回房了。
桑珠黑着脸抱怨:“这大夫人真是不嫌事儿多,就不能安生几日吗?”
崔书宁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既然送上门来那就顺水推舟的用用呗,见个面,相看相看又不会少块肉,正好给明天出门打个幌子。”
敬武长公主定了明日二月十五去大相国寺,应该是金玉音趁着月中要上山礼佛,毕竟这事儿是要随着她的时间走去找机会,总不能还特意下帖子把她找出来给祁阳县主认人。
崔书宁也要上山去,总要找个合适的理由才好。
顾泽的人这段时间还在盯她,她平时都不去大相国寺上香的,这次和金玉音同日,单说是礼佛……这理由拿来糊弄顾泽恐怕不行。
如果说是掩人耳目去相亲的……
桑珠还是气不过,拿了抹布用力擦桌子:“这都什么事儿!”
在她看来崔大夫人来给崔书宁提了那样一门亲就是污辱糟践自家姑娘的。
什么玩意儿!
同样的,小青沫也气鼓鼓。
她之前在前厅的院里原是小孩子好奇偷听崔书宁和?崔大夫人说话的,结果听到一半就忍不了给跑了出来,拿扫帚去后院花园扫院子,一边扫一边大力踩着脚下路面,还嘀嘀咕咕的在咒骂着什么。
常先生吃饱了饭没事干满院乱溜达,正好从沈砚屋里?顺了几个橘子用长袍下摆兜着靠在他院门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吃。
崔书宁是真对沈砚很好,上回沈砚在她那吃橘子,她以为对方爱吃,这几天就特意嘱咐桑珠记得给他屋里?送。
橘子是南方的水果,通常都是快船运过来的才?新鲜,在这京城里卖得很贵,甚至还很不好买。常先生摸出了门道,就每天都要往沈砚这跑上两回找橘子吃。
这会儿远远地看见小青沫鼓着腮帮子踩地出气,觉得挺好玩的就招招手叫了小姑娘过来,并且难得做了点儿长辈读书人该做的事儿从自己牙缝里?挤出一个橘子扔给她:“小丫头片子还会生闷气了?怎么,他们早上没给你饭吃啊?”
青沫常跟着桑珠,也学了一些泼辣脾气,瞪眼就骂:“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就……就我们夫人娘家那些人,太不是东西了。那家大夫人刚才?居然舔着脸来给我们夫人说亲?说的还是她女儿娘家一个破秀才?……这不欺负人呢么。”
她人不大,脾气不小,气性上来,嗓门也高。
常先生靠着大门,听得也是津津有味:“门不当户不对的,崔家的丫头又不傻,她没撒泼把人打出去啊?”
说起这个青沫才更来气,干脆把扫帚往地上一杵,不走了:“没。有。”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沈砚的院子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她这一嚷嚷,屋里?的一层门板根本挡不住声音,沈砚坐在屋里?也听了个清清楚楚:“夫人不仅没赶她走,还说要她安排和?那秀才?见一面,相看相看。”
常先生这就更感兴趣了,招招手让她过来,两人坐在门槛上,他又将兜在袍子里?的橘子分?了青沫一个,啧啧的琢磨:“那崔家的丫头这是琢磨着又要嫁人了?”
沈砚这个年纪,崔书宁还是个刚和?离的下堂妇,常先生是真不会往不纯洁的方向想,虽然沈砚在崔书宁面前明显很收敛脾气迁就她的,他也只觉得是这孩子这些年太孤独了终于想过过正常人的生活。
此时他也愁起来,扭头冲着院里大声的感慨:“唉!那丫头要再嫁了人,我们总不能当成嫁妆也跟着一起嫁过去吧,这是不是就得打包滚回三阳县去啊?”
这畅园里的日子真好啊,崔家的丫头心眼好,什么好吃的都能落他嘴里,好日子可还没过上几天呢。
小青沫倒是没想这么多,崔书宁就算要再嫁人,她肯定也能跟着去的,但就是气,觉得一个市井门户的秀才?配不上自家主子。
沈砚在屋里?,一直没露面。
当天下午崔大夫人就重?新叫人送了信来,说徐家的秀才?答应相看了。
毕竟是关乎自己的饭碗问题,常先生蹲在门房亲耳听了第一手消息就跑去找沈砚商量:“弄得还挺像是那么回事的,那丫头看着也不像个傻的,这怎么刚从一个坑里?出来就又急着找坑跳?她要真嫁了人,我们肯定不能真当成嫁妆一起跟着走吧?到时候回三阳县?”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像极了想方设法赖在别人家混吃混喝的骗子爷孙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