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昏暗,家具略显老旧的?大屋子里?有人坐在他的?床头,正小心翼翼的?在给他整理鬓边的?乱发?。
他醒来的?突然,两个人四目相对,崔书宁也吓了一跳。
随后把敷在他唇上的?帕子拿开,轻声笑问:“醒了?”
挺多余的?一句话?。
沈砚怔怔的?与她对视,醒来时浑身戒备瞬间绷紧的?身体在被子底下缓慢的?松弛下去。
这样随意的?环境,这样丝毫不具威胁性叫他不必全神戒备去防御的?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这一刻,动也不想?动,就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静默的?躺在那里?。
崔书宁以为他睡蒙了,又伸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你好?些了没?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说实?话?,趁着天色还不算太晚,若是还没好?利索我好?让桑珠再?请大夫过来。”
看的?出?来,这个女人就不个感情和心思都有多细腻的?人,她的?神态和语气?都没?怎样的?腻歪和拖沓,只稍稍放缓放低了音量,就算是对他这个病人的?所有特殊关照了。
沈砚腹痛的?症状早就解除,而这一番小小的?折腾于他本身而言也根本无关痛痒。
但是这一刻,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他却通身散漫,疲惫又安逸的?不想?起身。
崔书宁还在等他的?回话?,他却只是朝床榻里?侧翻了个身,给她留了个莫名其妙的?傲娇背影,一语不发?。
崔书宁一开始有些发?愣,后就有所顿悟的?释然了:“不就生个病么?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嘟囔着起身出?去。
沈砚以为她是要走了,结果听她却只是去外间喊了院子里?的?青沫低声的?吩咐了两句什么然后又转身折回来了,顺手给点了灯,又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天。
沈砚睁着眼侧身躺在床上,听着身后传来的?窸窣声。
他的?身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家常的?动静了,只有在有事吩咐的?时候身边才?会有人,平时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呆着。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学文习武,一个人绞尽脑汁的?盘算着他胸中的?丘壑与大局……
看似习惯也接受了那一切,而每当?某一个夜里?被噩梦惊醒,他都只是强迫自己再?度入睡,一刻也不敢放空了思绪去胡思乱想?。
他以为他更合适那样的?生活,每时每刻只需要专注于他该做的?事就好?,其它的?都可以忽略不计,他甚至反感小元那些人略有些频繁的?在他面前出?现……
却不知道是不是此?时身体上的?虚弱放松了他的?戒备,此?时他竟然也没有觉得?这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动静有多么的?烦人和刺耳了。
就这么无所事事的?又躺了好?一会儿,崔书宁安静下来了,院子里?又有了动静。
先是小青沫推门进来:“夫人,熬好?了,路上有点远我怕盛出?来会冷就直接把砂锅抱过来了。”
说话?间又扯着脖子往床榻这边看:“咦?小公子还没睡醒呢?”
崔书宁含笑摸摸她的?头发?:“去做你的?事吧。”
然后盛了大半碗炖得?剔透粘稠的?川贝雪梨羹,又倒了杯水端着走到床边来。
她将东西放在床边小几上,坐到床沿上伸手拍被子底下的?沈砚:“起来,知道你没睡,别装了。生个小病还矫情上了,都多大的?人了啊?”
半戏谑的?语气?。
她确实?不是太过温柔细腻的?人。
这几句话?对沈砚而言就属于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了,他死撑了片刻就一把掀开被子翻身坐起来,拉着脸就跟谁欠了他钱似的?。
崔书宁好?脾气?的?重新拉过被子给他搭在身上,又递了水给他:“漱口?。”
沈砚觉得?她不该命令自己,但是想?闹情绪给她看又好?像找不到合理的?茬儿……
不怎么高兴的?瞪了她一会儿还是乖乖接了水杯过去漱口?。
他白天出?汗太多,虽然崔书宁给他喝了不少水,可到底还是伤了喉咙,这会儿吞口?唾沫就干疼。
崔书宁扯过旁边的?迎枕给他靠,又把那半碗雪梨羹递给他:“趁热喝,川贝雪梨加了冰糖,喝了喉咙会舒服些。”
今天这一番折腾,沈砚这辈子就没做过这么死皮赖脸的?事儿,虽然他从头到尾隐藏的?天衣无缝确定崔书宁没发?现他搞鬼的?迹象,可自己心里?却多少还有点不得?劲,总觉得?怪怪的?。
盯着崔书宁递过来的?碗,心里?闹别扭纠结着不好?接。
崔书宁却不惯他这毛病,下一刻就强行把汤碗塞他手里?:“自己喝,还想?等着我喂你不成?”
她从小养成的?习惯使然,也就是崔氏这身体刚刚醒来那一两天实?在虚弱端不动碗的?时候没办法,否则的?话?又没缺胳膊断腿的?,什么大不了的?病吃个饭喝个药还要别人一口?一口?的?喂?
矫情!
沈砚本来还为自己设局骗她的?事别扭呢,被她这么粗暴一对待……
那点别扭的?感觉也瞬间烟消云散。
他手里?捧着碗,慢悠悠的?吃着雪梨羹。
又甜又滑的?汤水入腹,暖意从指尖落到胃里?再?蔓延舒展到全身,那种感觉莫名的?有点惬意。
崔书宁就坐在旁边盯着他吃东西。
沈砚今天思维有点分散,反应迟钝,一直到大半碗甜汤吃完崔书宁劈手夺过他手里?汤碗时才?发?现了她还在,就又不满的?皱起了眉头:“你还不走?难不成还要在这守我一夜不成?”
“美得?你,想?什么好?事儿呢,真把你自己当?成我祖宗了?”崔书宁白他一眼,不留情面的?怼回去,转身走到桌旁把翻出?来的?一打衣物扔给他。
沈砚抱着一堆衣服,一脸的?莫名其妙。
崔书宁努努嘴示意他外间的?方?向:“白天出?那么多汗你不难受?我叫桑珠烧了热水给你,出?去洗洗泡个澡。”
沈砚重新低头看向怀里?的?衣物,这才?后知后觉的?听?外屋一直有动静,该是下人在给他打洗澡水。
可是崔书宁这么颐指气?使的?一再?安排他又总叫他心里?有种逆反心理。
崔书宁等得?片刻,?他还在床上呆坐不动就又冲他挑挑眉:“磨叽什么呢?赶紧的?,一会儿水就冷了。”
沈砚这才?不情不愿的?慢慢掀开被子抱着衣裳下了地。
崔书宁看着他那个表情,心里?只觉得?好?笑——
这熊孩子别别扭扭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了青春叛逆期了,就没哪件事是他能不给你甩脸色顺顺当?当?去做的?。
她嗤笑一声,转身往外走。
沈砚一抬眸瞧?了,终于下意识的?脱口?喊她:“你去干什么?”
“回屋睡觉,你洗个澡难不成还要我陪着?”崔书宁随口?也怼了他。
诚然她也就话?赶话?,随口?这么一说,但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沈砚刷的?就红了脸,目光闪躲,支吾道:“没……我……我还没吃晚饭。”
这话?题转移的?很是拙劣,好?在崔书宁也是个心大的?,压根没多想?。
听他总算能正常交流不作了,便就笑了:“我让厨房做了,你先洗澡吧,洗完澡再?让桑珠送过来。”
言罢,转身出?屋子就当?真走了。
沈砚抱着衣裳从里?屋出?来。
桑珠已经带人给他调好?了洗澡水,这时候看?只穿中衣慢悠悠走出?来的?沈砚也有点尴尬和无措。
崔氏嫁过去永信侯府之后都没跟顾泽同房过,桑珠虽是陪嫁大丫头,可是从小到大跟着崔书宁也确实?没伺候过男主子:“那个……小公子还需要些什么奴婢给您准备?”
沈砚也没多想?,直接摆摆手:“你出?去吧。”
桑珠就如蒙大赦,连忙带上门跑了出?去,站到院子里?才?长出?一口?气?。
这会儿崔书宁也是回自己院里?洗澡换衣服去了。虽然古人在沐浴一事上也有诸多讲究,但是她一个现代人,超过三天不洗头都难受,更不可能一两个月不洗澡了,别人爱咋咋地,她反正得?每天沐浴更衣把自己弄得?清清爽爽的?。
桑珠是一直把她当?成是个虚弱的?病人看,她说泡热水澡对自己有好?处,桑珠就言听计从的?由着她,每晚主动帮她准备。
沈砚生病虽然是假的?,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桑珠为了照顾他那个“水土不服”的?肠胃,晚上就只将就着给他熬了粥又炖了一锅鸡汤。
沈砚这天心事重,吃的?也不多,加上泡完澡身上越发?疲乏,随便吃了点就又上床睡了。
崔书宁吃完饭再?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熟了。
她蹑手蹑脚的?摸到床边去看,?他睡容平静该是没有忍着病痛不说这才?安心,又让桑珠夜里?就在外间睡警醒的?守着他,然后才?离开。
沈砚睁开眼,偏头朝外屋的?方?向看去,看着她映在屏风上的?影子,待桑珠将她送出?门去,他方?才?又重新闭上眼,睡去。
他想?留在畅园,他以为只是为了看崔书宁的?笑话?解闷的?,却根本没有发?现其实?与崔书宁也无关,他只是在无意间找到了一个出?口?,于是以此?为契机在逃避他过去的?生活。
为什么不让把他自己的?人安排进畅园?
不想?触崔书宁的?逆鳞也许是一个原因,其实?他没有察觉他潜意识里?其实?就是想?摆脱有那些人在身边的?日子。
这么多年了,他身边那么多人,他们都对他敬畏,顺从,言听计从……
从表面上看他是一切的?主宰,可事实?上这些人和他所处的?那个环境又何尝不是给他套上了一副枷锁?他们所有人联合在一起给他编织出?一个牢笼,他看似是在驾驭他们,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忍受他们的?监视和束缚。
他不想?让自己的?人混进畅园里?来,其实?就是想?摆脱那种被围困起来处处都是壁垒的?生活。
他们的?存在,就等于是在无形中不断的?提醒他他身上所背负的?责任,过去和血海深仇!
那所有的?一切,他以为早就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融于骨血,不可分割,可事实?上于无形中却又拼命的?想?要逃离。
其实?他自己都在厌恶自己所过的?生活。
现在的?畅园里?,没有一个真正认识他的?人,他虽然也时常得?要跟那女人斗智斗勇,但在本质上这两种演戏还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他在崔书宁面前,不需要承担责任,不需要时刻端着,也不需要时时刻刻算计人心和人命,计算着他一旦有所失误会带来怎样的?危机和连环损失。
可能真的?是太累的?缘故,没有精力胡思乱想?,这一晚沈砚睡得?异常安稳,反而是崔书宁那一直担心他的?病有没有好?利索,睡得?很不踏实?。
次日清晨,她一觉醒来天才?蒙蒙亮,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其实?还想?睡,但是惦记着沈砚的?情况只能咬牙爬起来,正愁眉苦脸的?坐在床上揪头发?醒神儿,便听得?床帐外面那熊孩子拽拽的?很欠抽的?声音响起:“你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