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从车上下来,笑容爽朗,又透着文人的风雅谦逊气度,态度很是热络不错的。
崔书宁一?眼没想起来这人是谁,再定睛细看他与顾泽略有三分?相似的五官……
终于从崔氏的记忆里搜罗出一个名字——
顾温。
顾泽同父异母的庶弟。
崔氏记忆里和他打照面不过三五次,第一次是她新媳妇过门,次日一早顾太夫人特意把两个分?出去单过的庶子叫回来,叔嫂互相见个面认人的。然后就是后面的两年里逢年过节,他和顾家另一个庶子顾渊秉承孝道登门给顾太夫人请安的。再到后来顾泽有了金玉音之后,崔氏与他彻底闹掰,再逢佳节顾家的庶子庶女也?都登门,但崔氏这个长嫂却懒得虚情假意的去搭理他们,干脆不去上房见人了。
顾家这个顾温……
崔书宁印象里是这家伙三年前考中进士之后谋了个外放的官职,之后……
就再没听过有关他的消息。
现在过了这么?久,大街上重新遇见,崔书宁不仅差点没认出来,甚至就算现在反应过来了也?有点不知道如何相处了。
她心中一时纠结,就迟疑着?没做声。
顾温还担心自己风尘仆仆的赶路仪表有问题,见她打量自己就特意整了整衣冠,才又笑道:“多年不见,长嫂想必生疏,差不多将我忘记了吧?”
沈砚本来也是看他的长相就大概猜到了他必是顾家血亲,此刻听了这称呼也就彻底了然,微微皱了下眉头。
“哦。顾家二爷。”崔书宁没必要跟他装傻,“你不是外放了吗?确实有日子没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就没认出来。”
顾温也?立刻发现自己失言,神色略尴尬了下。
就见崔书宁紧跟着?话锋一?转,直接纠正他:“二爷可能不知道,我与令兄昨日已经正式签了和离书,我已不再是顾氏的宗妇了。”
“抱歉,是我一?时口误。”顾温客客气气的道歉,他回京进城就听到这样的大消息,确实有够震惊的,本来就还没消化?好结果就刚好在这遇到崔书宁了,一?时情绪没管理妥当,便有些无所适从的不知从何说起了,表情很?有些复杂纠结的看着?她。
但瞧着崔书宁这个不冷不热的态度,又显然很疏离,后才匆忙解释:“我在外任上三年期满,本来年前就该回京续职的,但是因为接任的同僚没能及时到任就耽搁到如今才回。刚才在前面那条街上听说这里嫂……你这惊了马,就想着转过来看看,能否帮上忙。”
转而瞧了瞧崔书宁身后抱着布匹的桑珠,又忙是说道:“我送你一?程?”
这一?抬眼,才注意到崔书宁身边还不合时宜的跟着?个眼生的少年,不免又狐疑的盯着多看了两眼。
崔书宁也?没必要对他一?个外人解释,直接拒绝:“不用。我的车夫一?会儿就到,而且你这舟车劳顿的才刚进城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态度还算客气,但是言谈举止之间疏离和避嫌的意思都不加掩饰,表现的很?明显。
顾温张了张嘴,从他的立场上原是该做和事佬说两句自家的事,这就识趣的不好开口了,只道:“那我就不多事了,你多保重身体。”
崔书宁微微颔首,就不再与他多言了,转身带着沈砚二人继续朝街尾的方向走。
身后顾温却没有马上上车离开,一?直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走出去老远的一?段距离。
刚好老刘雇用的马车随后赶了过来。
是直到看着?崔书宁一?行上车离开,顾温方才重新登上马车打道回府。
崔书宁对这个人的出现并不十分?在意,上车就没再提了。
沈砚却有点耿耿于怀,兀自琢磨了片刻,问:“他跟顾家母子的关系不好?”
崔书宁本来正在细看车上那两匹布料的花纹,闻言也?不过随意一哂:“庶出的子嗣和主母、嫡子之间,哪家的关系也?不能太好吧?”
这是实话。
说什么?主母大度,母慈子孝,兄弟和睦,这些都是鬼扯。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哪怕是受世俗和礼法约束,也?是个女人都不可能心里毫无隔阂的看着?自己男人与别的女人亲近,还生儿育女。那些所谓大度的贤妻,或是因为良善,或是因为懦弱,也?或者是仅仅因为无力?反抗,这才得过且过的面上没表现出来而已。
而顾家的顾太夫人——
老公早死,儿子争气,顾泽二十岁袭爵娶妻之后就有正当的理由把俩庶出的弟弟都分出去单过了,顾太夫人在这方面就比一?般的女人都少受气,眼不见为净罢了。
沈砚的心思重,想想自己明面上的身份就又皱了眉头:“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崔书宁一?愣。
抬头见他皱着眉头的样子就乐了,伸手拿指腹蹭平了他的眉毛:“没事老皱什么?眉头啊,我初见你时你可不是这样的,总是愁眉苦脸的人容易老的快。”
这女人没事儿总爱动手动脚的,完全不避嫌。
沈砚时时被她摸脑袋拍脑门,总感觉无形之中已经被驯化?了,这时候居然是逆来顺受的没躲。
崔书宁调戏完熊孩子才稍稍敛了神色道:“顾家老侯爷也是追随先帝开国的功臣,早年战场上落了隐疾下来,十一?年前就过世了。那时候顾泽年仅十六,还不到弱冠,待到他二十岁加冠袭爵之后就顺理成?章把两个庶出的弟弟分?出去另过了。这位顾家二爷……他生母好像在他年幼时就病逝了,另一个健在的姨娘也?跟着?自立门户的儿子搬出了府去。”
这应该算是作者君给顾太夫人这个男主亲娘的关照了,当然,没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庶出关系也?有可能就是为了让女主金玉音入府之后可以为所欲为的少些阻碍和麻烦。
反正从女人的立场来说,在这个女人只能依附男人生存的封建时代,顾太夫人的待遇和日子都是相当不错的。
沈砚对顾家的事并不关心,只是直切要害:“你跟这位顾二爷关系很?好?”
“见面不超过五次,前前后后互相说过的话加起来可能还没有刚才说的多,你觉得这关系叫好?”崔书宁反问。
沈砚嘴角扯了一?下,突然就露出个古怪的笑容来,往车厢上一?靠,语带幸灾乐祸:“那他这总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事有反常必为妖!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那顾泽是何等身份?堂堂永信侯,天子近臣,风头无两。顾温身为顾家庶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家兄长和这位前嫂嫂的关系有多恶劣,明知道是顾泽厌恶至极的事,他还偏要逆风而上来和崔书宁套近乎?
崔书宁是没想到他小孩子家家这种玩笑会脱口就来。
被一个熊孩子挤兑了她反正不至于着?恼,但这熊孩子总是这么?嘴欠是真挺欠抽的。
她翻了个白眼,把布匹重重挪到了旁边,就在沈砚警觉她这别是要打他的时候,她却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过去,一?张脸直怼到沈砚面前。
沈砚下意识的往后躲,脖子都紧贴到车厢上了:“你干嘛?”
因为崔书宁鼻尖都几乎撞上他的,实在离得太近,沈砚一?个不自在,连呼吸都屏去了,眼神竭力的控制着不想乱飘却又很难做到真的镇定不慌。
这么?近距离的对峙之下,他也?不知道是不敢喘气给憋的还是被这女人给气得,总归被她挤在这个角落里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就隐隐开始觉得脸上发热。
“看着?我。”崔书宁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恶劣的扯着唇角,表情严肃。
“什么?……”沈砚恼了,攥着拳头突然忍无可忍的想把她直接摔出车外……
就听崔书宁再度毫无征兆的语出惊人:“看着?我的脸,说你会喜欢我这样的吗?”
沈砚:……
这女人是疯了吧?
他俩之间这是什么?关系?而且他才多大,谈婚论嫁没这么?早的不说,真要娶妻议亲他会落到被人挤在马车角落里直言逼问的窘境么??
话题不对,场合不对,尤其是这女人跳脱的思维逻辑和这个明显是在调戏欺负人的态度最可恶。
两个人,四目相对。
沈砚气得简直头顶冒烟,眼睛圆瞪,嫌弃俩字就直接写在眼神里了。
刚要骂一?句“有病”,崔书宁却看他脸蛋通红就差被自己气哭了,也?果断的后撤又规矩坐了回去,之后才冷嗤一声无情的怼他:“看吧,你都长着眼睛呢,人家指定也?没瞎啊。小孩子家家的,别总是嘴欠,想些乱七八糟的。”
顾温对她主动示好这事儿她不是没有警觉,但她这个人有个最大的好处就在于有自知之明!
她又不是金玉音,顶着主角光环可以到处吸睛拉赞助,就一个可有可无的炮灰人设,尤其如今还干巴巴又病恹恹的这么?一?副面孔……
顾家顾温好歹也?是凭自己本事考中进士,积极上进一?好儿郎,怎么可能对她有什么?想法来着?
但如果那货是打着?别的什么?想法想算计她点什么?……
她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羔羊,那就撸袖子开练呗。撕他哥都不在话下,还怕治不了这么?个货?
沈砚那边又败一局,被她怼得哑口无声,就闷声生气去了。
他是真没见过崔书宁这样的,一?般正常的女人就是长得丑的也?愿意听人夸两句,越是气色不好越是怕人提及,她这样的……
约莫是羞耻心都等价值换成脸皮长了吧。
简直奇葩!
崔书宁回了府里就把偶遇顾温这事儿忘到九霄云外了,带着下人整理东西,因为头天夜里没睡好,这天入夜就睡下了。
次日她要去衙门把那份和离书送过去手续办妥,顺便想要找个工匠定制马车,马车上有些小细节的想法不好说清楚,就想提前画出来,正在房间里鼓捣呢,门房的婆子却过来禀报:“姑娘,外面有位客人自称是长公主殿下,前来拜访。”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