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书宁侧目斜睨了他一眼,却置若罔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前面那家汤饼铺。
方才外面街上惊了马又摔了车,闹出的动静不小,加上这会儿已经过了吃早饭的时辰了,店铺里就只有两桌客人,这店铺的掌柜和伙计也都在门口看热闹。
“您里边请。”见着生意上门,掌柜就乐呵呵的亲自把两人请进了店内,又?热心的问了句,“这位夫人您没摔伤吧?”
“没事。”崔书宁应了一句,“早上饭没吃,把你这店里的招牌吃食给我上两份吧。”
“好嘞。”掌柜的答应着示意伙计去后厨传话?。
崔书宁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灰尘和手上的伤,又?道:“后院方便吗?借点水我洗个手。”
这条街上都是些小铺面,店家也多是平民身份,做个小买卖糊口,态度很是不错,当?即就借了地方给她,亲自把两人领进了后面。
这铺面后面就连着一个小院,商住一体?。
崔书宁一个看着孱弱的妇人,说话又?客气,身边还带着个眉清目秀的斯文男孩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坏人,所以掌柜的也不防她,把她送进后院指了水井的位置就继续去前面的铺子忙活了。
井台旁边有打好的水在水缸里,崔书宁因为要清洗伤口,就想另外打点水。
她这种独立自主的现代人其实并没有使唤人的习惯,自走到井台边上,挂好水桶就丢下去,殊不知古人这种纯人工操作的提水桶要打水还需要技巧,她没这方面经验,如今又?是个单手操作,试了两次水桶愣是浮在水面上……
没进去水。
转头看见正一脸平静盯着她的沈砚,就不高兴了:“有点眼力劲没有?帮忙啊。”
沈砚没做声,却是走上前去,动作干脆利落的给她提了半桶水上来。
这回自觉了——
没用崔书宁嚷嚷就蹲在地上拿起水瓢舀水。
崔书宁收拾了裙摆也蹲过去在他对面,就着沈砚倒水冲掉伤口上的泥土。
她伤的是左手,就用右手小指的指甲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把嵌入皮下的沙砾剥掉。
这时候已经能感觉到疼了,但好在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伤势,她只是皱着眉头仔细处理,没吭声。
气氛本来很是和谐,沈砚却突然打破沉默:“街上的事,要报官吗?”
“报什么官?”崔书宁语气随意,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意思。
沈砚手上动作一滞,抬眸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她。
崔书宁却是当真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我们既没有证据指向,也没拿到暗中使坏之人的手腕,真要报了官,最后也肯定要不了了之?,平白赚了自家门里鸡飞狗跳的一顿折腾罢了,做这些?无用功干什么?”
沈砚停了倒水的动作,她才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努努嘴。
沈砚于是乖乖的继续给她充当?水龙头用。
她手上的伤确实不严重,但是擦破了一大块皮肉,现在沙砾剔除,又?多了几个渗血点,看着血淋淋的。
崔书宁伸手去袖子里摸手帕想裹一下,正在往外掏呢,擎在半空的那只伤手的指尖却忽的被人握住。
她身体?不好,体?质本就偏寒,加上沾了冷水,手上本来很冰,冷不防指尖上被裹了暖意……
寒热冲撞,崔书宁不禁打了个寒战。
下意识的抬眸看去。
这时沈砚的视线已经从她脸上移开,他手里不知何时也多了一个褐色的小瓷瓶,去了瓶塞,他手指轻叩瓶身从里面抖落出一些?微黄的细腻粉末来,均匀的散在崔书宁手背的伤口上。
他的动作很娴熟,完全没有男人和少年人的笨拙。
药粉作用于伤处,崔书宁倒不至于痛到失控尖叫,但是条件反射的就瑟缩了一下。
可是——
指尖被他捏在手里,她手一下子没抽回来。
那药粉的效果很好,几乎刚洒上去两息的时间就已经止血了,崔书宁见了中草药的神奇,就露出了很没见识的嘴脸:“咦,你这药效果真不错啊。”
西医止血也没这么快的。
她递了自己的手帕过去。
沈砚顺手接过,刚抖开了,闻到上面熏香的味道就皱了眉头,嫌弃的又?塞回给她,从怀里拿出自己的一方素白帕子给她把伤口裹了。
崔书宁看着他一脸不耐烦的冷淡模样,心情却是不错——
这个拽拽的小屁孩虽然习惯性嘴欠,但关键时刻其实还是知恩图报,蛮可爱的嘛。
沈砚把用剩下的金疮药重新收回荷包里,崔书宁就单手打湿了帕子顺便擦了把脸。
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到汤饼铺的大堂里,巡视附近的两个衙役已经被桑珠带着找过来了,他们会过问无非是因为崔书宁那拉车的马受惊撞翻了路边摊贩的东西,崔书宁道了歉,并且已经合理的赔付了银两,事主表示不追究了,这事儿便算是结了。
交谈中崔书宁当?真半句没提她马车被人做了手脚的事,待到打发了两个衙役就又?多叫了两份吃的给桑珠和车夫。
沈砚手里拿着筷子,见她在对面吃的香喷喷的样子,眉头一直皱着,摆在眼前的饭食基本没动。
崔书宁有所察觉,百忙之?中从汤碗上方抬头看他:“不合你胃口?”
沈砚是忍了她许久了。
想他平时也不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但是今天这话?憋了一早上就实在有点受不了,斟酌再三还是表情略显迷茫的问她:“你还不赶我走?”
之?前吃饭的两桌人也已经走了,他俩坐在饭堂中间的桌子,桑珠两人则是在最角落里。
沈砚说话的音调不高,那边桑珠也正和车夫老刘在低声交谈,完全没注意这里。
崔书宁看着他认真纠结的表情,也稍稍敛了笑容,随后才无所谓的耸耸肩:“随你。”
她没那么好糊弄,这个崔书砚小小年纪就一副少年老成?样,任何场面都hold住,这绝对是有问题的。
沈砚却从她的这两个字里也瞬间明了——
她确实猜到方才的事故是他招惹来的。
这女人明明惜命的紧,现在这种情况下也还是没有主动开口赶他走?
他越发的想不明白,忍不住再度追问:“为什么?”
崔书宁其实真不是什么圣母心的人,但她确实心明如镜,一直在遵循着她自己的底线做人。
沈砚既然非要刨根问底,她这才?反问了一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昨晚的那个女人你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吗?”
沈砚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摇头。
崔书宁于是就笑了:“那不怪你。”
她这样做判断,就是完完全全站在他的立场想问题,可是他们俩可真没那么深的交情!
崔书宁越是镇定从容,沈砚反而开始钻牛角尖,抿着唇严肃质问:“到底也是跟着我才?找上门的麻烦,你不是说你怕死吗?”
再是心智成熟,这到底也还是个孩子呢!
遇到这样事情也容易稳不住,原形毕露。
崔书宁干脆也停下筷子不吃了,笑吟吟的隔着桌子与他对视:“所以你是想过要准备拿刀子捅我吗?”
她这话?题跳脱到叫思维敏捷的沈砚也跟不上,他就只是皱着眉头沉默。
“像你说的啊,我跟那女人又不认识,为什么要遂了她的意?”崔书宁揶揄,下一刻表情也严肃了下来,正色道:“若是你想害我,咱们俩当然得要分道扬镳,但这次的事既然不是你主观意愿的……外人的事儿,不用算你头上。”
这是提醒,也是警告。
今天这事儿她确实也很窝火,但即便是受了沈砚连累,也知道对方是冲着沈砚来的……
要是沈砚先对不住人家,惹来人家的报复,她也会放弃沈砚,可既然不是沈砚的问题,她确实也不会迁怒。
所以,即便是心里有再大的火,她也没打算朝着沈砚发。
言罢,看着对面沈砚仍是迷茫带纠结的神色,忍不住伸手过去又拍了两下他的脑门:“吃饭吧。你若真想回三阳县去,我也不留你,但是暂时先别走。还不知道那女人究竟想干嘛呢,先缓一缓。反正现在没有人敢叫我身边的人在这京城里出问题,今天出了这件事之?后短时间内永信侯就是罩着你的保护网,等事情过一过再说吧。”
她刚和顾泽和离,虽然这算是一场交易,彼此打算立好聚好散的人设,可这风口浪尖上的,只怕满京城都在揣测她是被顾家苛待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才逼走的。所以,如果她现在刚和离就出了事,顾泽就是第一个要被怀疑的对象,今天这事儿出了,也算因祸得福,最近这段时间顾泽应该就会派暗哨盯着保她和沈砚一个周全的。
主仆四?人简单用完了早饭,桑珠就打发车夫去附近找车马行租车给崔书宁二人回去。
崔书宁则是带着沈砚就近进了一家绸缎庄——
从顾家出来她想把以前崔氏的衣物都换掉,一切从新来过,而沈砚初来乍到没带什么行李,也需要添置衣物,索性就顺便了。
在店里挑选布料的时候桑珠就趁着沈砚不在她身边摸了过来,面有迟疑道:“主子,今天这事儿不太对。老刘跟我说那会儿他在将军府门前等您出来的时候有人特意过去找他搭话,还问是不是小公子跟着您一道出的门。后来那人就跟老刘在旁边闲扯了许久,他都没回马车上去,奴婢怀疑……”
所以,这真是想方设法的把线索往沈砚身上引啊!
果然,就是那女人冲着沈砚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