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延迎着温以菱的目光,神色从容地朝陶公子解释道:“在下刚刚只是看夫人能够一字不漏地将我的话转述出来,心里有些惊讶罢了。”
温以菱一听,就知齐延是有意替她圆谎,赶忙上前一步,语气殷勤:“齐延,你刚从院子里进来,想必是热了吧。快到这里来,我来帮你扇扇子。”
齐延凉凉地递了一个眼神给她,话有所指道:“你倒是勤快,尤其是那小心思,一日都不得闲。”
温以菱讨好地笑笑,此时哪里敢跟齐延呛声?
只着急忙慌地从屋里找了把蒲扇,然后立于齐延身侧,麻利地给他扇风。
陶则清好不容易见到这位鲜少露面的齐老爷,自是不会错失良机。正好那幅旭日东升图还未来得及收拾,急忙邀请齐老爷一同观赏。
齐延今日是难得的好脾气,虽然面临着陶公子的诸多问题,也丝毫没有不耐烦,时而还表达一番自己的见解。
他和温以菱这个半吊子不同,几句话便能直切重点。
陶公子此时也彻底打开了话茬子,两人从桌上的画开始说起,到了后面,甚至还聊起了各地的风土人情。
陶公子这才知晓,在这样一个小山村里,竟然还藏了这么一位学识渊博的人物。
陶公子的双眼越来越亮,与齐延聊得是你来我往,很是投机。
最终,陶公子情不自禁地感叹道:“之前还听齐夫人说,齐老爷在外人面前,一向脸皮薄。如今看来,倒也并不尽然……”
脸皮薄?
齐延瞬时抓住关键词,眼眸微眯,意味不明地看向身旁的温以菱。
温以菱双手合十,朝着齐延拜了拜,无声地向他告饶:我……错……了……
因为陶公子就在不远处,温以菱不敢出声,只得对着齐延做口型。为防止对方认不出,还刻意放慢了些速度。
齐延见状,皮笑肉不笑地向温以菱勾了勾手指,像是有话要和她说。
温以菱不敢不过来,只借着倒茶的动作,微微垂首,凑到了齐延的跟前。
齐延的视线落在女子的侧脸上,然后轻轻扯了扯她的耳朵,待到了唇边时,才沉声道:“你究竟在外面编排了我多少?”
男子刻意压低的嗓音,落在温以菱的耳里,透着一股别样的危险。
温以菱颇为心虚,语气讪讪:“就这些了。”顿了顿,又道,“你就送佛送到西,给我留个面子。”
齐延抬眸看她,道:“那咱们之前的账一笔勾销?”
温以菱犹豫了一瞬,但一看到前方的陶公子,自己绝不能在朋友面前丢面,还是下定决心。
她重重点头:“成交!”
齐延见她答应,心里又莫名生出几分不痛快。
这陶公子就这么重要?
之前不是还气得牙痒痒,一门心思想折腾他吗?
此时,陶公子还在继续高谈阔论,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觉。唯独他身边的那个小书童将两人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只是不敢出声,便眼观鼻鼻观心,全当作没看见。
过了片刻,陶公子发现自己说了许久,都没见人回应,这才住了口,有些奇怪地朝两人的方向看了过来。
齐延的神情并无任何异样,径自接话:“鄙人以前确实不太爱说话,只是今日和陶公子一见如故,这才话多了一些。”
陶公子闻言,果然乐极:“是了,我一见到齐老爷和齐夫人,就觉得合得来。如今相熟了,说起话来,更是没完没了,还望齐老爷不嫌弃我话多才好。”
“这是哪里的话?陶公子见多识广,说话又有条理。难怪我夫人常说,陶公子为人最是有趣呢……”
齐延这话虽是在夸奖,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话中透着丝丝的酸气,其他人更是听不出来了。
直到夕阳西斜,陶则清才从齐家出来。
回家的路上,小书童不由说道:“齐老爷和齐夫人感情可真好。”
陶公子听书童突然感叹,有些奇怪:“何出此言?”
“公子,你都没有注意吗?齐夫人平日看着不拘小节,对待齐老爷可谓是体贴入微,那扇子基本没停过。齐老爷和公子说话时,也频频望向齐夫人,两人眉目传情,一看就知道恩爱得很。”
陶公子终于后知后觉:“我说呢,齐老爷刚到的时候,那个气氛很是古怪。想是我今日冒昧上门,打搅他们夫妻二人了。”顿了顿,又道,“下次万不可再像今日这般没眼力见了。”
说到这里,陶公子的脸上也不禁露出几分羡慕来。
要是如齐老爷和齐夫人这般,在这山野乡村里过活,日子虽清贫了些,倒也别有滋味。
而在另一边,正被陶公子羡慕的两人,此时正大眼瞪着小眼。
温以菱到底理亏,陶公子一走,便老老实实地先行认错:“我以后再也不打着你的名号在外面胡说八道了。”
“如有再犯,我唯你是问。”齐延心里的气早就消得差不多了,此时只出言敲打一番,让对方以后警醒些就是。
温以菱见齐延并不打算追究,忙点头答应着:“我向天发誓,再有下次,我就……”
齐延登时给她一记眼刀,及时打断道:“你嘴里没有把门的,还是谨慎些发誓才好。”
温以菱这才悻悻地闭了嘴,过了一会,嘟嘟囔囔道:“反正你也瞒了我,咱们两个现在也算扯平了。”
话一说完,她又默默叹了口气,内心始终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惋惜。
原本还想着好不容易抓到了齐延的把柄,趁机刁难下对方,谁知这么快,机会就没了,实在扫兴。
她虽这么想,但因为齐延腿好的缘故,两人的生活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比如就在现在,到了两人平常午睡的时间,从前都是温以菱帮忙给齐延端个茶啥的。
此时,温以菱却是自个趴在床上,一边翻看话本,一边高高翘起小腿,一晃一晃的,很是悠闲。
看到兴时,忽而觉得有几分口渴,懒得下床,便一个劲地用手肘去推身旁的齐延:“齐延,我知道你没睡,快去帮我倒杯水吧。”
她这话一说完,要是齐延动作慢了那么一些,当即冷哼一声,在旁嘀嘀咕咕地说些风凉话。
“我以前可是你一抬手,就眼巴巴帮你把茶送过来。如今想让你帮我倒杯水,怎么就这么费劲呢?”
她说这话时,那副模样实在可恨得很。
齐延却是拿她没办法,只得任劳任怨地去给人家倒茶。
这样的场景,在两人独处的时候,经常出现。要是出了房门,倒是收敛了不少。
温以菱觉得,齐延只给她当了一个上午的丫鬟,她太亏了。
但因为两人约定了,之前的账通通一笔勾销,她已经不能再继续要挟对方给她端茶送水了。
不过,她可以用其他办法来逼迫齐延就范,比如,故作可怜。
在温以菱变着法子的使唤之下,日子很快就过去了。
这段时日,陶公子来的次数少了许多,后山倒是时常去,还经常往林子里钻。
没多久,陶公子家里派来的人终于到了东齐村。
和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陶则清在信中提及的名贵书画,这些都是用来换温以菱手中那幅美人图的。
家仆们同时带来了一个消息,陶公子的祖母马上就要办寿,所以这次勒令过来送东西的家仆们,此次前来,一定要将这个最不着家的小孙子带回去。
百善孝为先,老祖宗既然发了话,陶则清自是不敢怠慢。
所幸他在东齐村里,也没什么太要紧的事。除了把那幅美人图换回来以外,就是去向自己的好友告别一下,就能离开了。
当天下午,他便带着那些名贵书画,敲响了齐家的大门。
齐延现如今压根不会让温以菱和陶公子两人单独见面,每次陶公子过来时,他势必会在旁作陪。
温以菱刚开始还觉得有些奇怪,后来才想明白了,这两人可能是真的一见如故。
这么一来二去,陶则清和夫妻俩人都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此次过来辞行,自是万分不舍。
温以菱得知他马上就要回家后,很是大手笔地杀了只羊,替他送行。
晚上,就在院子里搞了个烧烤,除了必备的酒水以外,甚至地里还未红透的西瓜,也被她摘了好几个过来。
夜里风大,白天的暑气渐渐褪去,借着酒兴,大家畅所欲言,聊到很晚。
温以菱知道,在这个交通匮乏的时代,下次再见到陶公子,就不知在何时了。所以今天这顿饭,吃的就是两个字,热闹。
翌日,天刚刚亮,陶公子就随家仆离开了东齐村。
村子里少了位风度翩翩的陶公子,自是被村民们好一阵热议。
直到地里的粮食该收了,村民们各个都忙得脚不沾地,这些议论的声音才渐渐消停。
温以菱倒是不忙,家里又没种什么地,只把第二茬西瓜给卖了,就没什么事了。
秋收结束后,按理来说,温以菱那三个庄子的节礼该送过来了。可她在村子里左等右等,就是没看见押送节礼的队伍。
周平上次倒是替温以菱跑了一趟,回来时只说那三个庄子的管事还算明事理,承认秋收过后,就亲自带着一年的收成过来见主家。
温以菱从周平口中得知,他们答应得十分痛快,中途更是一点幺蛾子都没出,就觉得不太对劲。
如今眼看马上就要入冬了,说好的节礼就是不到,她这才回过味来,这是合伙欺负她天高皇帝远呢!
温以菱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下这口气,也不肯再继续坐以待毙了。趁着天气还未彻底冷下来,当即打算亲自跑一趟。
做好决定后,自是第一个告诉齐延。
齐延瞧她说得义愤填膺,担心她做出冲动之举,便表示自己也要去。
温以菱本打算拒绝,后来又想到对方的病是装的,自己也不需再像以前那般小心翼翼地照料病人。更何况多带一个人,还能顺便撑撑场子,也就同意了。
两人商议好后,当天就开始收拾行李。
这次毕竟是去“讨债”的,除了齐延以外,还带了周平和马三。
两人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周平负责带路,马三赶车,规模虽小了些,但该有的都有。
第二天清早,马车向平江府城的方向驶去。
这三个庄子离平江府城都不算远,最远的那个距离府城也不过三五天的车程。
温以菱现在还有些吃不准,几个庄子里的管事究竟是直接视她如无物,把东西送到齐家去了。还是故意拖延些时间,想试探下她这个新主子厉不厉害。
不管如何,她迟早都是要走这一遭。索性不再瞎琢磨,等到了庄子再看看情况。
因周平不久前已经往返过一趟,他们这一路上顺风顺水,基本都有客栈酒家,温以菱也没吃上什么太大的苦头。
这般一连行了七日,因午后突然落了一场大雨,马车的车轮陷入泥泞中,耽搁了许久的时间。
周平眼看赶不到下一个城镇了,干脆就近找了家农户借宿一晚,好歹强过在深山密林里过夜。
农户的主人是一对年过半百的老夫妇,还带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得知他们的来意后,欣然答应了下来。
夫妇两人忙活着做了一桌热饭,又整理出两间空房,供温以菱这一行人晚上休息。
他们一路上舟车劳顿,吃了晚饭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中,居住的环境自然说不上好,可主人已经在尽可能地弄干净了。
齐延在外人面前,还是得将装残疾贯彻到底。
温以菱也很是配合,推着齐延进了主人刚收拾出来的屋子。
屋子里的一些杂物都被夫妇俩给清出去了,只剩下一张床,上面还铺了一床淡青色的棉被。
随着天气转凉,齐延和温以菱又恢复了原来的生活习惯,一人一床被子。
虽说温以菱熟睡后,还时常会过来打搅齐延,但起码维持了最表面的互不干扰的生活状态。
齐延见只有一床被子,眉头微蹙:“你再去问下主人,看还能不能再加床被子?”
温以菱走到床边,摸了摸被子的厚度,道:“他们连大冬天盖的棉被都拿出来了,肯定是咱们人太多,家里匀不开了。”
齐延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一对夫妻带个小孩,根本不会在家里存放太多的被子。刚刚那么一问,不过是心存侥幸罢了。
他内心深处是不愿意跟温以菱盖一床棉被的,倒也不是因为其他,就是觉得煎熬。
温以菱见他还皱着眉头,粗枝大叶地安慰道:“哎呀,条件有限,咱们将就一下算了。周平和马三两个大男人,恐怕也得挤一床被子呢。”
“你看我这么瘦,算起来,还是你占便宜了。”温以菱不假思索道。
齐延听后,又是好一阵泄气。
他和温以菱虽是正经拜过堂的夫妻,可两人相处起来的氛围实在怪异,总之和夫妻搭不上一点边。
齐延隐约察觉到问题的所在,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温以菱好似从没有把他当成过男人?
不仅对他一丝防备都没有,就连男女大防也不大懂。
他之前屡次想打破这个怪圈,可奈何温以菱不开窍,只有他在平添烦恼而已。
对此,齐延很是气馁。
他内心的烦闷,丝毫没有影响到温以菱的好心情,早早就爬上了床。
齐延眼睁睁地看着温以菱麻利地抢占了床上的最佳位置,心中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小孩子,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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