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金桂娟护在身边的徐四丫,目光依旧落在门外油锅虚晃的影子上。
或许是因为渴望,小女孩原本有些呆板的眼神,似乎都在听到油锅里油炸东西时发出的清晰“滋啦”后,都变得稍稍生动起来。
想到她刚刚说的那句“好香”,闻着虚晃的油锅里散发出的越发清晰的焦糊味道,景其臻等人互相对视一眼,顿时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后背上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然而,不管是正皱着眉头思索怎么办的村长、耷拉着眉眼一脸晦气的徐四丫母亲,还是其他看热闹的村里人,他们却是谁也没有半点反应,似乎对刚刚出现的一切都毫无察觉一般。
意识到这一点,景其臻的头皮都有些发麻了。
徐家门外的一排油锅看着就像是投影,然而,他们却又能闻到焦糊的味道、听到油炸的声音。
徐家院子里的村长、村民还有徐四丫的母亲等人,看着俱是真实,却又仿佛游离于这个场景之外。
在这个侵蚀区域里,似乎唯独只有徐四丫和景其臻他们有着相同的感官。
但是,一想到白天木讷呆板的小女孩面对“油锅地狱”时有感而发的那句“好香”,景其臻便发自内心的觉得,这画面怕是荒谬得有些渗人……
相较之下,昨天夜里那个自始至终都露着诡异的小女孩,都没有让他产生这种不安感。
因为突然出现“油锅地狱”影像这一异变,景其臻一行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村长见状,还当是他们比较尊敬自己这个村长呢,心下越发满意。
反倒是徐四丫的母亲,一直耷拉着脸,看了就让人不喜。
徐家天天拿孩子撒气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徐四丫之前,还有三个女儿了,这会儿连人都不在了。
再加上,徐家和村子里的大多数人毕竟不是同宗同姓,村长的话语也就变得稍稍严厉了些,斥责道:“虽说这是你们自己家的家务事,但是,四丫这么小一个孩子,整天被磋磨得不像话,乡里乡亲看着,大家心里都不落忍,徐家媳妇,你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能拿孩子撒气啊!”
被村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责,徐四丫的母亲脸上的表情越发挂不住了。
金桂娟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那些依旧不曾消失的油锅上面移开,看到徐四丫望着那些充满焦糊味的油锅虚影的时候、心怀期待的模样,心中又是悚然又是无奈。
同样出身于类似的山村之中,金桂娟太了解这种闭塞村子里的情况,村长的劝说教育,所能起到的作用其实微乎其微,基本上,只要这群人一散开,徐四丫的母亲,便又会对孩子发作,甚至于,想到自己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她会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徐四丫的身上,动手打人的时候,只会比之前下手更狠。
金桂娟一直皱着眉,她想到的事情,景其臻自然也猜到了。
双方对视一眼,金桂娟一只手轻轻的搭在徐四丫瘦弱的肩膀上,并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景其臻也就明白她的想法了。
更何况,徐四丫除了自身遭遇可怜之外,她本身也和这个侵蚀区域牵扯很深,不管是出于对这个无辜小女孩的同情,还是出于别踩到那个诡异小女孩的雷点的考量,对于今天已经发生的事情,他们都不可能坐视不管。
无论如何,今天不能让徐四丫继续留在家里!
想到这里之后,等到村长说完话的间隙,景其臻直接向村长询问了,村子里是否有空置的、或者多余的房子,能让他们暂时借住下来。
他们目前也只是借住在那何姓夫妻家中,如果没有徐四丫的事情还好,一群外乡人,住也就住了,但是,多了一个徐四丫之后,事情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即使徐四丫的母亲再怎么苛待磋磨她,只要那个女人一天还顶着徐四丫母亲的身份,村子里的其他人,就不可能真的伸手去管徐四丫的事情。
景其臻他们要伸手管的话,自然也就不好继续住在之前那户人家里了。
景其臻这话一出,金桂娟自然是瞬间领会精神
而且,金桂娟本来就深谙农村撕逼之道:一向都是谁喊得声音高谁就有理、谁拳头大谁就做主!
反正在撒泼骂街上面,金桂娟自忖,面对徐四丫的母亲这个人渣,自己是完全不虚的。
至于动手打架?村子里其他人和他们又没有利益纷争,而且,徐家自来就不讨人喜欢、和村子里还不是同宗同姓,其他村民自然乐得看热闹,而不会冲上来围攻他们。
在徐家的男人不在家的情况下,就算真要动手,金桂娟也完全不怕徐四丫的母亲那个女人!
想清楚这些之后,金桂娟直接扯开嗓子,对着徐四丫的母亲又是一阵毫不留情的抨击和指责。
那个女人自然不甘示弱,各种诅咒小姑娘去死的恶毒咒骂便脱口而出,什么短命鬼、树皮裹尸的词语,乍一听,还以为她在骂和自己有血汗深仇的死敌,怕是没人会认为徐四丫是她的亲生女儿。
等那个女人骂过一茬之后,金桂娟把徐四丫往自己身后鹿凌熙的方向轻轻一推,下一秒,便毫不示弱的冲上去,直接动手撕扯那个女人的嘴了。
那个女人估计也没想到,金桂娟一个外人看客会直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冲上来动手打她,一个躲闪不及,便直接被金桂娟揪着头发将脸糊在了地上,嗑得满嘴满脸都是血。
金桂娟见好就收,不等村长、村民那些上来拉架的人冲上来,便自己已经动作麻利的站起身来,朝着那个女人“呸”了一口,愤愤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你这么恶毒的女人!”
说完,金桂娟裹挟着这股滔天的气势,轻轻的抓过徐四丫还带着冻疮的小手,扭头便往徐家外面走。
那个女人直接就被金桂娟给打蒙了,回过神来后,一抹脸上的血,更是止不住的哭天抢地。
本来村长还在头疼徐四丫的事情要怎么处理呢,眼见着金桂娟直接把人带走了,徐四丫的母亲又坐在地上满脸血的边嚎边哭,一时间只觉得头大。
景其臻眼看着金桂娟把徐四丫带走之后,这才凑上前来,将之前从严鸿那里拿来的两小节金链条交给了村长,拖村长帮忙暂时租下村子里空置的旧房子。
这种村子里荒置的空房子,因为年头久了,基本也说不上是谁家的了,村里做主把房子租出去,好处基本是给由村委会收着,用在全村人身上的,其他人自然乐见其成。
村长拿了景其臻给的“租金”,再看一眼被金桂娟动手锤了之后还在哭天抹泪的徐四丫的母亲,想着反正两边谁也说不清,金桂娟这边又已经麻溜的走人了,村长和刚刚送信的那人对视一眼,干脆也转身脚底抹油的溜了——当然,村长临走前是招呼上景其臻一行人的,他正好可以直接把他们带到那个空房子里去。
徐家门口那些“油锅地狱”的场景依旧清晰无比。
金桂娟带着徐四丫出去的时候,看似脚步匆匆的,却也避开了油锅影像的范围。
徐四丫大概没想到竟然会有人为自己出头到这般程度,尤其是见到了自己的母亲被金桂娟直接一把打翻在地、满脸是血狼狈不堪的模样,小姑娘现在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毫无疑问,对于幼小的孩子来说,一个暴躁易怒、并且一直对自己施加言语和身体上的暴力的母亲,她的形象是非常的强势、危险和可怕的。
长此以往,即使徐四丫长大了,从小留下的心理阴影和身体被迫形成的条件反射,这种来自于原生家庭的烙印往往会伴随她一生。面对母亲这个给她带来羞辱、疼痛、让她感到恐惧的权威角色时,她会从潜意识里就不敢生出任何反抗的想法。
然而这一切的印象,都在徐四丫的母亲被金桂娟按在地上砸得满脸血、并且她只能带着伤哭嚎喊叫的时候,突然就打破了。
徐四丫现在整个人都是懵的,完全是下意识的抓着金桂娟的手,任由她带着自己向前走。
虽然她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但是,金桂娟的做法,却在她的脑海中留下了极为浓墨重彩的一笔——原来,带有极强的威慑力的母亲这个形象,远非她想象中的那样强大。
母亲会辱骂自己、痛打自己,但是,曾经令她感到恐惧害怕的母亲,也会被另一个人,轻易的打成那般狼狈不堪的样子。
从怔愣中回过神之后,徐四丫看向金桂娟的时候,原本木讷而呆板的眼神,已经变得生动了许多。
即使前路渺茫,可是在这一刻,金桂娟的形象,已经完全取代了母亲的权威性,变得无比强大、伟岸起来。
景其臻等人和村长是在后面出去的,身后还有徐四丫的母亲自己悲愤气怒的哀嚎声。
走过那些影影绰绰的油锅时,景其臻不由得屏气凝神。
离得近了之后,他甚至清晰的感受到了油锅惊人的热度。
至于村长等人,依旧是全无所觉的模样,但是,景其臻却注意到,他们在走路的时候,也在无意间避开了所有油锅的位置。
景其臻微微拧了下眉,心里突然有了一个近乎疯狂的猜测——现在的油锅地狱还只是投影,那么,会不会在某一刻,这些场景也成为某种现实?
一行人全都小心翼翼的通过这片油锅后,走出去一小段距离,景其臻回头望去,那些盛满了沸油的油锅里,依旧挣扎着无数的模糊人影,毫无消失的迹象。
还是等到被村长带到了一座房屋破损、院落空空的大门口时,景其臻才稍稍舒了口气。
大概看了看房子还算结实,又凭着村长的面子,从邻居那里要了些柴火之后,景其臻一行人便趁着白天的时间,开始拾掇他们的临时住处了。
徐四丫在一旁看了会儿,便忍不住想要帮忙干活。
金桂娟连忙拦住了她,“大人忙活的时候,小孩子不捣乱就可以了!就是要帮忙,也要等你手上的冻伤好了之后,现在,乖乖的待在屋子里,别再冻着了!”
曼曼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包里摸出了一管看着就昂贵的护手霜,示意了一下之后,直接抛给了金桂娟,“来,用这个!”
鹿凌熙直接震惊了,“你居然还带着这个呢?”
景其臻:“……”看见曼曼的做法,他竟不怎么觉得意外。
曼曼笑着眨了眨眼睛,“你看,这不就用上了?”
金桂娟:“……”她竟无言以对。
方奶奶招呼着徐四丫过来,把之前烧开的水兑成了温水,仔细又温柔的把徐四丫的手洗干净,然后用曼曼的护手霜给她涂了一层,最后,还轻轻的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乖,在屋子里坐一会儿就暖和了。”
曼曼的目光落在小姑娘残破的棉衣上,问道:“对了,你们谁会缝补衣服吗?”
金桂娟有些烦难,“我倒是会点,毕竟以前自己也补过衣服!但是没做过棉袄,要不我试试?”
一片静默后,鹿凌熙迟疑着举起手来。
所有人都十分惊讶的看了过来。
景其臻:“小鹿你还会这个?”
鹿凌熙:“嗯0.0!之前志愿者选拔的培训课上,刚刚学过!”
景其臻:“=口=!!!”
说实话,他现在有点好奇唐淞之前提到过的,从全军选拔多面手人才的时候,这个选拔过程,到底是怎么样的了。
对于唐淞挑选出来的多面手人才,他算是彻底服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奉上,球花花=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