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温的脸色一冷,十九片刻的功夫就出一背脊的冷汗,磕磕巴巴道,“我,我自小便有……时常昏厥的症状。”
她硬着头皮胡编乱造,“所以先前并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喝了迷药才昏厥,只以为自己是犯了病。”
她知道按照阎温的性格,肯定不会相信,但是阎温真的去查的话,她在行宫中生活的时候,确实是有过突然昏厥的症状,而且还不止一次。
“所以大人,那碗米粥你喝了吗?”十九不敢跟阎温对视,又伸手揪住阎温的衣角。
阎温垂头看向十九,半晌才道,“没有。”
十九稍稍吁出一口气,干巴巴的开口解释道:“我并不知道那米粥中有迷药……”
阎温很轻的哼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十九。
十九张了张嘴,看到他闭上眼睛,也不再说话,垂头坐了一会,又顺着小窗户朝外看去。
一些衣衫褴褛的乞丐和百姓,被身穿黑衣的人朝着山下疏散。
十九又朝着寺庙的门口看去,整整两排油光锃亮的脑袋,在阳光下耷拉着。这其中甚至还有为她解签的那个空相大师。
只不过不同于其他小和尚,那空相大师浑身上下被捆得跟蚕蛹一般。
阎温说那米粥里面有迷药,那小和尚给她舀米粥的时候跟她说过,是用来施舍的米粥。
佛门之地,用来施舍的米粥中,竟然有迷药,再联想到阎温最近一直在追查的事情,十九差不多能够推测出,阎温为什么要抓这些和尚。
只不过此刻十九的注意力却不在阎温为什么要抓这些人,而是她猜想到了,这一次她预知的杀身之祸,必定同这件事情有关系。
随着百姓和乞丐被疏散下山,这些和尚被驱赶上带了着笼子的马车,并且用黑布包裹起来。
十九的心中越来越焦虑。梦中的场景,让她只是回想一下便脊背发凉。
他们即将遭遇劫杀,她必须想办法将这一劫化解掉。
但若只是奴隶市中关在笼子中的奴隶,十九还能巧舌如簧将其说服。
可若是劫杀,在不能够出言提醒的前提下,她要如何帮助阎温躲过这一劫?
十九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全神贯注的想着破解的办法。
“大人,庄林寺中三十八人,已尽数生擒。”马车外,传来侍卫统领的声音。
阎温闻言顿了一下,扫了闭着眼睛眼珠却乱转的十九一眼,沉声道:“回宫。”
马车调转车头,隆隆的朝着山下行驶,速度相较来时要快上很多。
车厢里头十分的颠簸,十九挪到了一个角落,双手撑着车壁,心中已经烧起了燎原大火,烧的她五脏俱焚。
她回忆着梦中的场景,若是要埋伏射箭,必须得是在树林之中才好遮掩。所以截杀,就在他们下西山之前。
车轮每朝山下滚一圈,十九的心就如同山路的泥土一般,被压出一道深深的辙印。
她甚至想着,若不然,就将真相告诉阎温,就说她能够预知危险……
可十九转念又一想,即便她他此刻真的将实话告诉阎温,且不论阎温今后还会不会要一个有妖异能力的傀儡,也不去想她事后会得到什么下场,就单单按照阎温的性格,根本不会相信她空口白牙说出的话。
十九睁开眼看向阎温,眼底尽是焦虑和恐惧,她费了好大劲,才到阎温的身边,她自出生到现在,为了自己只向贼老天求这一个人,为何就不能让她安安稳稳的得到!
阎温也坐在一个角落,双手撑着车壁,正闭着眼睛。
马车跑得飞快,车厢之只有车轮滚动的隆隆响声,突然间,一声细微的,尖锐的箭头扎进木板中的钝响,掺杂进这隆隆的车轮声中。
十九登时浑身一凛。
紧接着,马车剧烈的颠簸,十九没能够撑住车壁,整个人朝前翻滚,好在她眼疾手快,在砸向阎温之前,抓住了固定在马车上的小案。
然而小案底部两根铁钉,在这巨大的拖力之下,吱嘎一声从木板中抽了出来。
辕马嘶鸣着高高扬起前蹄,而后重重落下,十九抓着小案,在阎温惊恐的视线中,劈头盖脸的朝着他砸了下去。
是真真正正的劈头盖脸,十九砸到阎温的胸口,而小案的桌板,不偏不倚,砸在阎温的头让。
马车骤然停下,密集的箭矢,自四面八方劈空而来,钉在马车上。
噩梦与现实重合——
十九将小案扔掉,急忙伸手接住阎温软倒的身体,在他的脖颈和鼻息处探了探,确认他只是昏厥,这才稍稍的放下心。
马匹的嘶鸣和厮杀声从马车外传来,十九用手擦掉阎温头顶的一点血迹,发白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袍,整个人颤抖得如同风中飘坠的落叶。
外面的声音渐渐与梦境中的声音重合,十九将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伸手紧紧揽住阎温的脖子,眼泪滚滚而下。
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因为很快就会有提着长剑的男人闯进来。
十九颤抖着手,将马车的车窗推开一个缝隙,朝着外面看去。
辕马被人群的厮杀惊的一直不安的转动,十九顺着马匹转动的方向,迅速观察着四周的地形。
一支箭矢不知怎么刁钻的刺破了马车小窗上的糊纸,险险的贴着十九的脸颊边上划过,钉在了她身后的车壁上。
十九整个人瑟缩了一下,立刻关上了小窗户。
耳垂被箭头破开,滴滴嗒嗒的血顺在她麻色的衣袍上开了朵朵血花。
十九却顾不得伸手去摸一下,回身捧起阎温的脸,一寸寸的,深深的看过,似是要将他刻在眼中一般。
她生来低贱如泥,一生自觉做得最好的两件事,一是拥有了预知的能力,不至于让阿娘日日夜夜操心她的安危。
二是两年前,在行宫中那个漆黑寒冷的午夜中,将面前的这个人装进心中,从此山高水长,追随他的脚步。
但她到底贱命一条,蝇营狗苟,只能顾及自己眼前的一片天地,不同于阎温,哪怕背负着骂名,也从未停止善举。
如此冰魂雪魄风光霁月好人,自然该得这天下最好的东西,长长久久平安喜乐。
十九泪眼磅礴,她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两把,伸手去解阎温的腰封。
阎温的外袍被十九扯下来,穿在自己的身上,因为阎温的袍子穿在她的身上实在过大,阎温的腰封又并不是适于十九的尺寸,十九只好将腰封当做麻绳,胡乱的在身上一扎。
将自己的长发拽开,拢在头顶,胡乱的扎了一下,披散的长发只要一低头,很轻易的就能遮住脸。
外面的杀声越发的大,十九临下车之前,在门口顿了一下,转回身跪爬在软垫上,朝着阎温的脸颊重重地亲了一口。
她方才已经通过小窗户,观察过外面的地势,丛林茂密,但并不适合逃命,妙在这里依山傍水。
十九曾经生活在行宫,她与阿娘都是最低等的奴隶,与外界接触是死罪。
十九平日里都是从行宫的暗河游出去,然后再到山上的一处破旧的小庙中换衣服,然后才去市集中摆卖小玩意。
只要从马车上冲下去,能够活着跑到水边,到了水下就无人能再抓住她。
而只要她穿着阎温的衣服,从马车上面跑下来跳进水中,那些人自然就不会在玩命的朝着马车攻击。
即便是有人不上她的当,也是极少数,她相信阎温的人定然能拦截的住。
但若是她冲出马车,没能跑到水边便被劫杀在半路,那她便只好在黄泉路上等她的心上人了。
好歹趁着人睡着亲了两口,若能活下来,阎温的命便是她的。
若是不幸死了……对十九来说也不算亏。
十九抱着头,从马车上冲下去的时候,正好从一群正在厮杀的人旁边经过,逃命起来,速度自然是极限,十九在一群厮杀的人中仗着身形瘦小,还真的一口气就冲出了人群。
但距离河边还有一些距离,刺杀阎温的人,很快认出阎温的衣服。
十九的身形过于瘦小,阎温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飘飘荡荡大的过分,不过这些人还未等疑虑,阎温的死士统领,一眼便认出这人不是阎温,登时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保护大人——”
并且飞快的向围着阎温马车的人打了手势,然后朝着十九的方向奔来,并飞快的挡下两把要砍到十九身上的刀,手臂上被划开深深的伤口,鲜血飞溅。
死士统领以命相护必是阎温无疑。
刺客们立刻放弃朝着马车的方向进攻,转而朝着十九的方向厮杀过来。
十九听到了身后的声音,但是她根本不敢回头看,脚步也丝毫不敢停下。
饶是如此,不断有刀锋在她后颈划过,削掉她数捋头发,令她后颈的寒毛竖立,浑身几乎血液逆流。
眼看着水边已到,刺客已经猜出她的意图,疯了一样的攻击,厮杀声已近在耳边,十九把毕生所有的力气都使上,将步子跨到最大,在岸边上猛力一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