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悄默默的将手上沾的泥土在袖子里面蹭干净,并借着转身的机会,将她抠的乱七八糟的蚂蚁洞用脚踢平。
这才心虚的对上阎温的视线。
阎温自下而上看着十九,鲜少有人这个角度还能看起来很好看,且今天的这一身装扮,实在是让十九新鲜感十足,十九看着看着,就抑制不住的出了神。
“陛下,据说这庄林寺中的空相住持,最是擅卜姻缘签。”阎温负手而立,抬头看向庄林寺的门口,说道,“既然来了,陛下何不进去卜上一签?”
阎温说完之后,等了片刻,听不到十九应声,回头看向十九,正对上她直勾勾的视线。
十九这一会儿毫无形象的蹲在草地上,又是女扮男装,脸上在马车里哭花还没有擦干净,一双眼睛大是挺大,但和阎温一对视就滴溜溜的转,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十九蹲在地上缩着肩,清瘦的脊背看上去脆弱得一碰就碎,哪有一点儿像是御天而翔的凤凰?简直跟一个小瘟鸡儿一样!
阎温本来又一句陛下已经到了舌尖,见到十九这副样子,在舌尖上转了两圈,被他咽回了肚子。
“起来!”阎温没好气的命令道,“跟我进车里。”
十九起身,拍了拍袖口沾上的土,又搓了搓手指,这才跟在阎温的身后上了马车。
上车之后,阎温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将刚才那两句话掐头去尾抛其糟柏,精简成几个字,劈头盖脸的朝着十九砸过来。
“你去庙中找空相大师求签。”
“啊?”十九不明所以,刚才阎温还不许她下马车,许她下马车了又不许她走远,蹲在草丛里,连蚂蚁洞都不让抠,这会儿怎么又让她去求签了?
“求什么签?”十九疑惑道。
“姻缘签。”阎温说道,“设法拖住空相大师,一盏茶的时间便可。”
十九还欲再问,才一张嘴看到阎温“你少她娘的问废话”的眼神,只好假模假式的咳了一下。
“哦。”十九点头应道。
不过她转身要下车的时候,阎温又按住了她的肩膀。
十九疑惑转头,就被一个锦帕兜头盖住了脸。
“擦干净再出去。”阎温的声音带着满满的嫌弃。
十九将锦帕从脸上抓下来,不着痕迹的挑了一下眉,这锦帕和她怀中的那个是一模一样的,但是……阎温平时出一趟门,要带这么多的锦帕吗?
用完了一个,又冒出一个。
十九垂头一边擦脸一边想,她等会如果再哭一会,阎温还能不能再掏一个锦帕出来?
“左边。”阎温一直盯着十九的动作,见到她在脸上擦来擦去,就跟先前一样,始终擦不到正经地方,只好出声提醒。
十九手顿了一下,然后按照阎温的指示,飞快且用力的……在右边的脸上抹了一下。
阎温:……
十九见阎温的脸色又沉下来,一脸无辜的又使劲在自己右脸上蹭了两下,还做出一副怯生生的样子,飞快的闪着睫毛,斜着眼睛看阎温。
左右不分?
如果阎温是个正常的男人,如果他和十九的关系不是这种操纵者与傀儡的关系,如果两人一个是世家公子,一个是千金小姐,那十九此刻的作为,就是明晃晃的勾引。
而事实上,十九也确实是在勾引,她勾引人的手段都非常的拙劣,大多数都是在窑子里头学的。
你要问她一个小姑娘,为什么将窑子里的路数弄得这么熟?
因为十九曾经,是靠着给那些姑娘们提供便宜的小饰品,以及小绣活生存的。
这些招数虽然她也仅仅学了一点点皮毛,本身扮男人扮得久了,又是一个雏,不同与通过人事的女子那般会拿捏姿态,却胜在生着一副容易引起男人怜惜的相貌,娇娇小小楚楚可怜,做起这副样子倒也别有情趣。
只不过这些招数在阎温的面前使,就是对牛弹琴。
十九在脸上蹭了几下,见阎温不给什么反应,正要收手,阎温却突然上前,一手抢过锦帕,一手掐着她的下巴,在她的左脸上狠狠的抹了几下。
十九疼的直眯眼睛,不过阎温擦完之后,两边脸上一边儿顶着一坨红,看上去倒是挺对称。
这也算勾引到了吧。
十九揉着发疼的脸,顺着马车向下爬的时候,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好歹阎温还摸她的下巴了呢。
十九朝着寺庙的大门走去,同时将她从马车上顺下来的,阎温又准备扔掉锦帕塞进自己的怀中,和上午揣进怀中的那一个做伴。
她身后跟着两个侍者,都垂着头不吭声,十九踏入寺庙的大门,如同过了脱胎换骨门一般,微缩的肩膀挺的笔直,举手投足都在瞬息之间有了变化,虽然依旧穿着麻布衣裳,却生生装出了几分贵气。
这几分贵气,自然不是天生的,十九生在行宫之中,小时还好,长大一些,每日都在想方设法的让别人注意不到她。
所以她站立时习惯性缩着肩膀,走路的时候腰弯的恨不得四肢并用,别说是贵气,小小年纪都要勾出罗锅了。
初时被阎温接进宫中,十九可没少因为这种事情遭罪,阎温命人将她捆在柱子上,除了吃饭睡觉和出恭,不许放下来,一捆就捆了一月有余。
下来之后十九腰板确实是直了,但是有长达两个月的时间,她都觉得自己的背后,无时不刻不背着一根柱子。
而举手投足,是由好几个嬷嬷“手把手”的教出来,那可真的是手把手啊!
阎温这个狗东西,折腾人的法子简直多的能开一园子姹紫嫣红来,最初学习这些时,但凡是她的动作稍有不对,嬷嬷就抓着她的手抽她自己。
等到她终于学出一点样子,走在皇宫中看到嬷嬷,都下意识的想抽自己。
不过再是硬磨出的样子,后来强加上去的就是后来强加的,无人的时候,不需要装的时候,十九还是会在寝殿的各处,随时瘫软成一张人饼。
登基大典的时候,她一丝的错都未出,为此阎温还奖励了她,给她送了一堆的饰品。
虽然这奖励对于十九来说不如一盘点心,但好歹是阎温亲手在库房中挑的。
好在那些罪也不是白遭的,现在要她出来唬唬人,临时也能拿出几分样子。
踏进庄林寺中,装饰倒是和外面天差地别,虽然佛殿也多以土黄色为主,但和外面那掉漆的大门相比,考究了不止一点。
十九的视线才朝着正殿中金光灿灿的文殊菩萨看过去,还未等朝着那边迈步,便有小和尚迎了上来。
“施主,今日为施粥日,拒……”
“小师傅,”十九立刻出声打断小和尚的话,“我家中本在外地,听闻空相大师乃在世活佛卜签奇准,特地慕名而来。”
十九说着将双手合十,十分虔诚的看着小和尚的秃瓢,继续道,“还烦请小师傅引路。”
小和尚一脸的为难,朝着十九弓了一下身,又要说什么,十九立刻做出一副为情所困凄风苦雨之相。
情真意切道:“在下千里迢迢日夜兼程,到这皇城之中,还未等落脚,便先上西山,实在心有所惑,必得求一个解才得心安,烦请小师傅通融……”
十九说着,回脚踢了一下身后跟着的侍者,侍者立刻上前,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塞在小和尚的手里。
“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还望能为寺内每月的施粥事宜,略尽绵薄之力。”
小和尚合十双手,念了一声弥陀,对十九说道,“施主请随我来。”
十九跟着小和尚,到了侧门的一处偏殿中。小和尚再度开口,“施主稍等,我这就去请住持。”
“有劳。”十九合十双掌。
狗屁的佛门清静之地,感情还是钱好使,十九不由在心中啧啧。
十九并没有等很久,很快那个小和尚折返回来,领着十九,顺着正殿穿过,来到了后院的一处屋内。
这屋中供着各种大大小小的佛像,十九只认识很小的一部分,而大厅正中的蒲团上,正坐着宽眉大耳的老和尚,听闻十九几人的脚步,连眼皮都没撩一下,手中的念珠一下一下,发出哒哒碰撞的轻响。
小和尚将她们带到,便躬身离开,十九身后的两个侍者留在屋外,十九在殿外顿了片刻,举步走进屋中。
“大师……”十九刚开口,那空相大师便睁开了眼。
十九顿时心中涌上一种难言的感觉,因为这大师闭眼的时候宝相庄严,但睁开眼后,那双眼中浑浊不清,令人十分的不舒服。
十九强忍着没有皱眉表现出来,却把想要说什么给忘了。
好在这大师看上去毫不在意,他视线转向十九,片刻后重新闭上了眼,转着念珠的那只手稍有停顿,指了指他身后桌案上的签桶。
十九咽了咽口水,她半生凄苦从不信我佛慈悲,但是想到她要求的是姻缘签,顿时整个人都有些燥。
她心中所求之人,所向往之事她自己再清楚不过,但是她还是会忍不住的紧张期待。
若他们是天定良缘,天作之合,天造地设……那她来日同阎温摊牌的时候,是不是就能多一分打动他的筹码?
十九搓了搓手,走到大师身后的签筒旁边,抓耳挠腮了片刻,回头问道:“大师……这个就直接抽吗?”
大师闻言眉心微皱,慢吞吞的“嗯”了一声。
十九望着签筒,眼睛环视过周围众多神佛,第一次在心中对其有所祈求。
一不求身体康健。
二不求长命无忧。
三不求子孙满堂。
只求满天神佛能够赐给她心中所想所念的这份姻缘。
十九屏息凝神,抖着手从签桶中抽出了一只,低头一看木签的底端贴着红纸,上书二字——下下。
十九手一抖,险些把木签扔了,她正要反悔再抽一根,一直闭眼念弥陀大师睁开了眼,回手索要十九手中的木签。
十九只得将木签递给大师,心中连解签都不想听了,若不是阎温命她一定要将人拖住一盏茶,她绝对抬腿就走。
狗屁的卜姻缘奇准!
但是想到阎温夜夜伏案,为这次这件事忧心不已,连胃口都越发的小,十九岁不知阎温的计策,也不懂政事,无法襄助。但最不济,阎温要她做的事,她一定做到。
“解,”大师慢悠悠的突出一个字。
十九乱飞的思绪瞬间回归,硬着头皮听。
“凝恨花落去,流水空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