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西廷来去匆匆,但霍家势大,即便他不在,跟他沾上点关系的,都是备受瞩目的存在。
而比起没订婚没结婚的女友,亲外甥更得上霍西廷的代表者。
才进人群没多久,少年便被围得水泄不通。
乔又澄往后退了半步,离开人群,靠着小桌,目光定在人群中少年的身上。
绚烂的灯光照在各路欢喜中,呈现过年一样的气氛。
少年可能不过年。
隐在细微处的冷漠与人间欢喜格格不入。
出奇的熟悉。
以及一种同类的气息。
乔又澄忍住嘴唇想咬根烟的欲/望,从身边拿起杯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小饮着。
过会儿,人群渐渐散开。
她放下酒杯,朝对面走过去。
两人碰了个照面。
乔又澄:“怎么样,他们都认识你了吗?”
少年:“嗯。”
特别冷淡。
从开始到现在,乔又澄确定,这人不喜欢她,又或者说,不喜欢她出现在这个宴会,或者是不喜欢她充当婶婶这个身份。
说不喜欢还不恰当,应该是厌恶。
挺奇怪的,不就借了打火机吗。
乔又澄本来只是想多看两眼这张脸,但这张脸给她的态度,让她有些烦,甚至开始思考一些有的没的。
她不是一个乐于自我解决心情的人,这张脸不喜欢她,她偏要招惹,偏要让他也烦躁。
乔又澄放了酒杯,喊住他的脚步:“那我还没认识你呢。”
少年抬眼看她。
乔又澄笑:“霍迟对吧?在哪里读书,几月生的,家在哪里?”
霍迟冷声说:“跟你没关系。”
乔又澄笑着逼近,“怎么没关系,我不是你小婶婶吗?”
她眉眼近在咫尺。
其中都是获胜的笑意,狡黠又带着些许张扬。
距离太近,近到呼吸都能被感受到。
那真是一种挑衅。
和刚才在霍西廷旁边时判若两人,有些像不久前在西山见到的样子。
也许她们这样的人都有两副面孔。
“那希望你能心想事成。”
霍迟漠然说。
他没再停留半刻,径直转身离开。
明知道他不喜欢自己。
靠这么近会生气。
正常人会烦,不正常的会欢喜。
可乔又澄望着他背影,脑海里冒出来的竟然是,
——连走路的姿态都这么像。
她看了一会儿霍迟的背影,又想起刚才洗手间的见面。
初见不算美好,人的影子就有残缺。
不是绝佳的替代。
气也气过了,算了,就不再想了。
拿过身边的浅红香槟,倚上靠背,乔又澄暂时放下执念,继续当宴会上的装饰品。
这是霍西廷第一次中途离开,从前没有这种事,她发了讯息也没收到答复,不知道自己走了会不会扣工资,因此等到宴会结束。
乔又澄才打算走出酒店。
初春的夜晚,风很冷,即便学校离这里并不远,她穿着小礼服也不可能走回去。她已经做好打车回校,或者是住宾馆的准备。
不过,或许是顺路,又或许是有事。
今天那个狗男人冷酷资本家居然会愿意浪费油钱。
——霍西廷折返回来了。
坐在很难用金钱计数的豪车上,空调温度适宜,车速平稳,一切都显得那样舒服。
更令人心旷神怡的是,正好能省下打车或是酒店的钱。
乔又澄不再烦恼还要装一会儿小白花了。
“霍——”
“你——”
两人开口的时间撞在了一起。
霍西廷似乎没想到她会开口,乔又澄便微笑,生生笑柔有些冷淡的桃花眼,给他递上台阶,“霍先生您先说?”
她语气柔得像是能溺死海星。
霍西廷敲打键盘的手微顿,眉心隐晦皱了一下,接着很不近人情地说,“我们的交易到此结束。”
是结束。
不是结束吧。
啧!
这么好的兼职就要没了吗!
乔又澄心下一叹。
这次她脑袋里面第一时间闪过的依旧是钱,但第二时间,她脑海里出现的是那两颗痣。
那个淡漠少年。
眼前贵公子的外甥。
偌大的北海市,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离开那个圈子,她要追查,就只能去百度百科了。
不成。
虽然脾气不好,莫名其妙厌恶她。
但是真的太像了。
乔又澄决定站好最后一班岗。
“怎么这样忽然,是我哪里不够好吗?”她问。
霍西廷停了敲击键盘的手,往后靠靠。那相貌清和,神态却极度娇柔的少女正做西子捧心状,仿佛悲痛欲绝。
好看是好看,轮廓也有些相似。
但替代终究不是正品,对谁都是一种冒犯。
没必要。
他很大发慈悲地说了一个众所皆知的理由,“以后不需要了。”
“这么就不需要了呢?”
乔又澄心里瞬间懂了,估计是他今晚谈成了什么事,有没有女朋友对他来说少了很多烦恼。
不要兼职也可以。
但霍迟的联系方式总得拿到手,最好还能再捞一笔。
乔又澄做出一脸茫然的模样,
“霍先生,你也知道,我不是为了钱,我是真心喜欢你。”
“那你别喜欢。”
霍西廷不咸不淡地说。
乔又澄皱着眉,“喜欢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控制。”
“再加二十万,”霍西廷别开头,“以后不要来集团找我,不要联系,不要纠缠。”
乔又澄:真香。
“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吗?”
“嗯。”
车内沉默良久。
像是什么在妥协,又像是不舍。
霍西廷也不急,反正事情没有回转的余地。
漫长的时光之后,少女慢吞吞抬起头,仍旧是那种特别柔和,又特别痴情的模样,开口,说的是,
“那,那可以把您外甥的微信给我吗?”
“我不想打扰你,但真的很想知道你之后过得怎么样,可是又没有其他您的共同好友……”
霍西廷:……
收到一条讯息,他又低下头,嗓音冷漠地下指令,“你下车。”
冷酷且狗比。
没有考虑她裙子的任何想法。
残忍的资本家都不会这么虐待员工:)
*
春日晚间仍留冬寒。
就算是北海这样的大城市,人气也冲不散天寒。
坐在前排的刘旺秘书看着旁边一闪而过的纤弱身影。
月色迷离下那一身粉色的裙子过分单薄,风一吹便是我见犹怜。
刘旺心想。
这种为了个顾客,半路改道,将人家小姑娘扔下车的事情,也就他家老板这样的资本主义机器能干出来了。
而且还是一个!
——因为喜欢他,二十多岁的妙龄甘愿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即便被冷言拒绝,也想通过家属去了解他的喜好,默默守护他、关心他,根本不为了钱的卑微少女!
她连二十万都没要,直接就走了!
这不是真挚的爱情是什么?!
狗东西!
刘旺心头骂了一句,嘴上不敢骂,接了讯息又问起工作的事,“这几天股盘显示IED的股价已经降至近年来最低,老板,我们是不是可以收购了。”
“不急。”
“IED内部争端不止,银行融资断了,后面还能降。”
刘旺:“夫人那边会不会有异议?”
——虽然说最低值收购肯定很好,但是IED是您母亲的娘家公司啊,这样动手,真的好吗?
“今天回面的KL银行,之后所有事项由你负责,事成之后——”霍西廷关了电脑,“移出百分之三的利润,打她卡上。”
KL的项目是今年霍氏最大的项目,谈成之后,霍氏直接更上一步,从国内并列到说一不二的金融集团。
百分之三看上去小,折合人民币,至少六千万打底。
——能买两个IED。
哦对,谈成项目,收购合并,还能有奖金。
刘旺人逢喜事精神爽,卸下工作的重任,转头调侃起来,“六千万夫人也许会开心,但是老板,我觉得夫人还能更开心。”
霍迟摁着眉心,没有理他。
刘旺便放心大胆继续说,“如果您带个女朋友回家,夫人肯定连IED是什么都不记得,更不会说您手段残忍。”
“如果暂时找不到,乔小姐也行。”
“漂亮又温柔,精通几门外语,名校在读,不图财也不图权,虽然看上去家境不好,但夫人估计不会介意这些。”
“主要还有您都快三十了,成家立业,业都立完了,实在是该成家了。”
“乔小姐又特喜欢您,不用担心出轨——”
“你很闲吗?”霍西廷眉梢都没抬。
刘旺:……
“不,老板,我——”
他声音又细又弱,“主要是,夫人好像知道你有女朋友了。”
“不是我说的,是她自己知道的,刚刚还来问我什么时候带家里去。”
“我看你挺闲的,”霍西廷没理他的狡辩,“明天去办离职手续,后天你就能重新感受求职的充实忙碌了。”
刘旺:!!!
“不不不,我忙得很,每天都在您身边学习,为您的生活思考,根本不需要充实了。您看,这边就还有一件事。”
“谭先生邀请您为嘉华大学特聘教授,如果您答应,这段时间可能要去给大学生上几天课。”
“就是那个促成合作的谭先生。”
……
车窗之外,人影楼影在不动声色间转瞬即逝,两楼交际,徒留月色清寒。
今天月亮像用圆规一点点画出来的,圆得不可思议,像极当年月光。
霍西廷眸中微起半点涟漪。
空隙之后,高楼再次掩盖月亮。
当年的月亮,不会被高楼遮掩,年年岁岁人不同,可岁岁年年月相似,即便长大了,人的本性也不会变。
有些像,但不是。
所以那些喜欢便是没用的喜欢。
即便长相相似,赝品也没有半分能与正品相提并论的资格。
他收回眼。
不再想任何。
*
被赶下车的乔又澄此刻正在高楼之间借酒消愁。
她本来要回学校,临时接到好友薛宓的电话,转道去了个以前经常驻场的清吧救急。
救急结束,又遇到了新的故事。
乔又澄干脆在清吧喝起酒。
灯光昏暗,知道个大概情况的薛宓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劝她:“害呀,多大点事儿,你就当花钱嫖了个鸭。”
乔又澄晃了晃酒杯,冷笑覆在唇边:“什么鸭说两个字二十万?”
手机就那样随便放在把台上。
屏幕还停留在微信界面,薛宓又凑过头去欣赏了一遍。
【H:你是?】
【YC:你好帅气。】
【YC:我很仰慕你的帅气,可以认识一下吗?】
【YC:假如不可以,远远观赏也好。】(红色感叹号)
……
她看了就想笑,笑完了才问好友:“姐姐,你这到底哪里学的撩汉语录啊?”
乔又澄喝了一口酒,“百度。”
薛宓:……
“百度?那个能把肠胃炎说成胃癌的神奇网站?你在那里找撩汉攻略?!”
“那这二十万不亏,真不亏。”
“这是得了琼瑶阿姨的真传啊!”
说完,她笑得前仆后仰。
乔又澄拿起酒杯喝了半口酒,目光扫过屏幕。
她从没倒追过人,霍迟又一开始就莫名其妙厌恶她,她觉得不能加了微信就直接自报家门,特意搜索百度。
然后才发了两句话两句话就被拉黑了。
二十万,一个微信号,两个字答复。
以及莫名其妙的厌恶。
乔又澄有些烦了。
薛宓见她仍旧闷闷不乐,也不好意思再笑,以为她在意钱,慷慨道:“别想了,不就十来万吧,明天姐给你发个红包。”
乔又澄:“不要。”
薛宓搭上她的肩,好言好语,“怎么不要了,当你的心灵损失费,也算你今天工资了。”
“几首歌值二十万?”乔又澄反问。
“值啊!”薛宓拍桌,很坚定地说,“你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吗?你在这儿唱,我营业额直接翻四倍,别说二十万了,三十万也值得。”
乔又澄晃着酒杯,兴致缺缺。
她一向就是对什么事情都冷淡的模样,无论是恋爱还是生活,永远都是兴致缺缺,说得上清心寡欲。
可她看重钱啊。
一个会为钱拼命的人,今天居然连钱都看不上眼了。
就为了一个男人?
薛宓实在搞不懂,“霍迟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乔又澄侧眸看她。
薛宓歪着脑袋,念叨,“这四年,追你的帅哥不少啊,你之前谈的哪个不帅?霍西廷不帅吗?你怎么不倒追霍西廷?”
乔又澄心想,霍西廷就一颗痣啊。
薛宓没等到答案,也不计较,自顾自问第二个问题,“而且,说你认真,你查百度随便复制,说你不认真,被拉黑了又垂头丧气的,怎么回事啊?”
乔又澄垂眸凝视着酒杯的酒。
像是血,其实不是。
不认真是因为他形似而神不像。
而太耿耿于怀却是因为往年和如今的遗憾错失夹杂在一起了,她有些不明白,到底是天意错过,还是她不配。
她笑笑,“心疼钱啊,今天好不容易赚的。”
薛宓睨了一眼,“得了吧,二十万对你来说算什么?跟个翻译,跑次车就赚回来了。”
“那也是钱。”乔又澄说。
“说起来,你这四年赚了不少吧,也没见你花,怎么的,打算养老啊?”
乔又澄喝了一口酒,“要私奔的。”
薛宓一脸嫌弃:“啧,和钱私奔吧。”
认识近四年,从清吧刚开业时的不打不相识,到现在相知相惜,薛宓自认为可以算得上乔又澄关系密切的好友。但对于这位好友,她却着实不算了解,又或者说,她想了解的,都是乔又澄愿意给她了解的。
比方说,她很不明白,乔又澄明明才二十来岁的人,怎么心境如此苍老,和她一个三十几岁的差不多。更不明白,她明明不缺钱,却总是在努力赚钱。
拼了命的那种。
不过也没什么。
人都有各自的秘密,都需要各自的空间,适可而止。
恋爱是这样,做朋友更是这样。
她没有追问下去,拉着乔又澄玩起骰子。
清吧也是吧,酒水多的地方男人多,男人一多就爱看美人。
薛宓是美人。
乔又澄更是。
乔又澄生得漂亮又冷淡,对着一切仿佛都是冷眼旁观,笑或不笑都是若即若离的模样,且有一双带故事的眉眼,冷淡和倦漠就成了神秘,无一不在激起他人征服欲。
她们坐在吧台边,有些心猿意马的男人,会特意从卡座过来搭讪,有几个长得还不错,直冲着乔又澄过来。
乔又澄眸色淡漠,没什么兴趣地从这些人身上扫过,将麻烦交给薛宓处理,正准备收回眼,却不经意看到徘徊在她脑海里的人。
他站在人海,像误入藕花深处,惊起了一滩鸥鹭,撩拨无数妹妹黏过去。
而他就和他的微信头像一样,是误入沙漠的雪松,清冷得与炙热红尘格格不入。
几个女孩子热情似火地贴着过去。
他一步退两步退,眉眼间的厌恶与退避都太明显。
或许还是误入妖精洞的唐僧。
身披袈裟,下一刻就要双手合十,默念清心咒了。
乔又澄被自己脑海里的场景逗笑了。
“笑什么呢……”薛宓听了疑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惊讶道,“我靠,有亿点点帅。”
她看向乔又澄,问:“你那个霍迟能有那男的那么帅吗?”
乔又澄收回眼,晃了晃酒杯,“大概有吧。”
薛宓啧啧,“人间极品啊,别勾搭霍迟了,去冲这个!”
本来就是说着玩玩。
毕竟从没见乔又澄在感情方面主动过。
结果话音刚落,这女放了酒杯对着她就笑。
性冷淡的一张脸笑出狐狸精的架势。
“可以啊。”乔又澄说。
薛宓:????
不是吧姐姐,你的爱情就跟高啊个潮一样的来得快去得快啊?
薛宓以为自己听岔了,再回头就见乔又澄问调酒师要了一杯火辣的炸/弹。几种洋酒一起加,洋酒瓶子上,酒精含量没有低于50%的。
薛宓:……
“不是,你情场失意也不用这么借酒消愁。”
乔又澄没有抬头,指尖在屏幕滑动,像是听见了嗯一声。她有很多奇怪的朋友,估计又是在说事儿,薛宓没放心上,比较纠结怎么阻止这人借酒浇愁。
调酒师晃了很久,久到微信交流结束。
透明酒杯放在玻璃板上,还没等薛宓反应过来,乔又澄拿过,直接一口闷。
烈酒热喉,她脸上显现些淡红,在昏暗灯光下,那张冷淡的脸,有些艳丽逼人的漂亮。
薛宓怀疑她醉了,即便知道她千杯不倒。
乔又澄像是印证她心底所想,摇摇晃晃站起来,眼底倒是清明,说,
“不是借酒消愁——”
“是借酒耍疯。”
“讨一讨二十万的债。”
然后,她如同荆轲刺秦。
豪情百丈,奔赴光明未来。
*
霍迟碰到乔又澄的时候,正打算从清吧离开。
但他运气不太好,路上被一个女生搭讪,拒绝也不管用,一定死缠烂打要联系方式。
然后女生的男朋友就过来了。
嘻哈少年一口一个男狐狸精的骂,认定霍迟抢走他女朋友了。
“长这么白肯定很会勾引人。”
“对啊,来了这个地方,不就是泡妞吗?”
……
霍迟眉心皱了皱,等他们骂得差不多,声音小一些,他才开口。
“说完了?”
一米八几的男生,冷冷站在那里,即便不是虎背熊腰,那也是极具威慑力的。
小弟和嘻哈少年嘴巴秃了瓢,卡机在原地。
嘻哈少年眼尖,瞧见前方走过来的人影,下一秒气势又上去,
“什么说没说完?你勾引我女人,骂几句能够了?”
“你以为我是女的?就会逼叨叨?”
霍迟:“难道你不是?”
嘻哈少年:……好过分,这人性别侮辱。
“草你/妈的,拖出去。”
霍迟低眉看眼手机。
距离报警才过去三分钟,而社会小弟们的手即将碰到他的肩膀。
来不及了。
他打算侧身避开,却有一个人比他更快一些,走到他前面,握住了小弟的手腕。
冷白肤色与黑黄对比鲜明,手腕上带着几个银色的小镯子,似乎在哪里见过。
霍迟眉头微皱。
来人却先开口,嗓音在凄楚歌声里清晰动人,尾音微扬,带着一股子不同寻常的娇媚,说的是,
“出来混不打听打听谁是爹?”
她停顿了一下,
“哦,不对,他不能当男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