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旧春新风(2)

今天盛装和之前每次一样,是为了陪金//主参加宴会。

乔又澄虽然来得迟,但她底子好,化妆不费功夫,且她常来谢一工作室,谢一对她的身材很熟悉,早就搭配了好几套礼服,任意选一套就能走。

晚上六点半。

两人准时抵达星海大厦。

——北海市最顶级酒店。

此时所有宾客已就位,停车场满是豪车。

乔又澄眼尖,一眼扫过去就能确定,在这个地方,她今天下午比赛遇见的那辆布加迪,价位一定是十名开外。

这是顶级富豪的宴会。

当然,和她没多大关系。

进场后,她主要任务就是跟在金//主旁边应酬。大多数时间是个存在但只需要呼吸的花瓶,让人知道霍西廷有女朋友,不要勾勾搭搭,而等到不需要她的时候,她得找个地方自己玩手指吃饭喝酒睡觉,不打扰也不靠近。

就好说现在。

霍西廷与一个基佬紫谈事情去了,不再需要她,她就能自己找地方玩。

豪门宴会有豪门宴会的好处。

玻璃连桌上摆放的食物总比路边的要精致一些,花瓣形的中式小汤圆,各式各样西式甜点,看上去就很可口。

说实在的比起这些,她更喜欢烧烤,再来点烧酒,最好还是在大雪天里对着星光举杯。

只是现在她没得选择。

乔又澄拿了一小碗布丁,打算填填一天没吃东西的胃。

食物是生存本源,即便她不喜欢,她也得活下去。

但豪门宴会也有豪门宴会的坏处。

这边她刚坐下。

那边娇俏的声音便出现在耳侧。

“乔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这么大的场合,霍先生没有陪你吗?”

乔又澄掀开半点眼皮看过去。

粉裙子,黑长直,似乎是某个富豪的女儿。

姓什么,叫什么,不记得了。

暗恋她金//主。

亦或者该说明恋。

跟着她金//主喜好打扮的模样,前面几次宴会也来纠缠过几次。

作为霍西廷明面上的女朋友,乔又澄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帮他打发亲朋好友、新旧桃花,打散不谈恋爱是个基佬的谣言。

这样罪恶的交易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她对金融大佬的小娇妻这个角色十分得心应手,当即放下手里的布丁,笑容温温柔柔的,“这样的场合很大吗?”

富家女听见这话,笑容僵了一下,“这种场合自然不算什么,只是对于乔小姐这样的……平平无奇女大学生来说,应该还算大吧?”

她看着乔又澄,笑容挺恶意,“霍先生怎么放你在这儿不管,是感情破裂了吗?”

乔又澄歪着头,一脸无辜:“感情好不好和您有什么关系?”

富家女:“我这不是好奇吗?之前总听乔小姐说霍先生对你如何好,现在却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不理不问。”

乔又澄心道说感情好只是为了更好的工作,作为一个称职的假女朋友,即便对方日常冷漠,她也得努力工作,让人觉得关系亲密,无法插足。

为了这点工钱,她实在是太难了。

富家女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说中了,特虚伪地安慰她,“乔小姐也不必太伤心,霍先生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从小到大对什么都不伤心,就一股脑学习工作,当然,这也是他优秀的原因。”

乔又澄眼神古怪地看着她:“这样吗?你是看着他长大的吗?”

富家女洋洋得意:“那可不,我们——”

乔又澄:“那我是不是得喊你阿姨?”

富家女:“你胡说什么?”

乔又澄一脸迷茫:“这种夸我家小孩的腔调,又说是看着长大的,不是阿姨,难道是大妈?”

她一顿,看了眼富家女,在对方的疑惑中,轻轻抿唇,特温柔又无奈的,“不至于,不至于。”

富家女:!!!

她气得眉毛倒吊,“会不会说话?!青梅竹马好吗!青!梅!竹!马!你知道霍先生小时候有几颗痣吗?读的什么学校?经历过什么吗?!”

“你不知道吧!”

“你更不知道,霍西廷有一个白月光。”

她眉眼讥诮,双手抱胸,十分高高在上的模样,“他不可能喜欢你,你死缠烂打也没用!他就是拿你当备胎,当替身。”

鬼话,人家明明就是拿她当下属。

乔又澄一脸无所谓:“没关系啊,替身就替身,反正白月光不是你。”

富家女:“!!!”

乔又澄欣赏了一会儿河豚气嘟嘟的模样,才貌似很宽宏大量地摆摆手:“好啦,开玩笑而已,不用生气。”

富家女气笑了,“那我还得谢谢你?”

乔又澄:“倒也不必。”

乔又澄:“我们回归正题,情侣的感情好不好跟您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

乔又澄:“还是说,感情好的时候您想横刀夺爱挖墙脚,感情不好的时候您就想趁其不备当小三?”

听见小三两个字,富家女冷了眉眼,“死缠烂打追求的霍先生,如今在一起几天,你就觉得自己配了?”

乔又澄笑笑,仍旧是那副温柔又无奈的模样,

“不配啊?”

“那真是抱歉。”

“即便不配,即便有心上人之类的,可霍先生的女朋友也是我,他就喜欢我这样的。”

她缓缓站起来,面对着富家女,目色柔和得能溺死小三,嗓音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是温柔刀,刀刀入肉。

“倘若您想替代我,可以重新投胎。”

富家女终究没能扛过去这顿绵里藏针的暴雨梨花,跺了脚,转头混入姐妹堆里,也许是要说霍西廷的女友如何如何嚣张,以后分手了要如何如何。

声音不算小,似乎是故意说给乔又澄听的。

但是乔又澄不在乎。

分手就分手,拜拜就拜拜,反正她不吃亏。

她拿起那碗布丁,继续自己的大业。

*

穿过人山人海,大厅另一边,临近窗户的地方。

窗外半凉的风渗透进来,与舒适温暖的环境不是很搭,有些突兀的冷清。

作为整个宴会的话题中心人物,霍西廷就站在这里。

他对面是个穿暗紫色西装的男人,面朝着乔又澄的方向,等人走了戏唱完了,才扭头,半是开玩笑地对霍西廷说,

“霍哥,你女朋友遇到事了,你也不帮帮她?”

霍西廷轻晃酒杯,“她自己的工作。”

男人:“人家要是不喜欢你,好好一个嘉华大学生来给你当伪装女友?”

霍西廷半点不改冷淡:“那也是她自己凑上来的。”

男人啧了一声,“不过你这女朋友不错啊,挺厉害的,傅淼可出了名的难缠,之前不还追到你公司楼下去了吗?这会儿没大闹一场,还被她说走了,挺强。”

霍西廷眼神冰冷如丝,“是傅淼可怜的脑子还没完全萎缩,知道不能在这里闹。”

男人:“……”

男人:“人家好歹是你的追求者,长得也还行,没必要。”

霍西廷很平静的,“追求者?半夜爬窗,在外传谣,进洗手间偷窥,三天两头来你家。”

他抬眸,眸光淡淡:“给你要不要?”

男人打了个寒颤,“算了,我不行,主要是肾不行。”

霍西廷冷笑一声:“知道就好。”

他没生气,男人就笑呵呵说起别的,“其实要我说,乔小姐漂亮得体,又这么喜欢你,你就来个假戏真做,凑合凑合得了,也省的当一辈子和尚敲一辈子钟。”

霍西廷淡漠看他一眼:“难怪程姨说你长得不行,原来是喜欢凑合。”

“……”

“哥,你这么毒舌真找不到女朋友的。”

霍西廷满不在乎,“哦。”

“而且我说得也是实话,看你也不抗拒乔小姐啊,为什么不试一下?难道还想着那小姑娘?”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你找了多久啊,半点消息也没有,说不定早就没了,而且就看长相,那小姑娘小时候和乔小姐还有点像,不过我琢磨长大了肯定没乔小姐漂亮——”

“程已,”霍西廷打断他,放下酒杯,半点没开玩笑的意思,“西区那块地你别拿了。”

别拿了。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程已内心几句卧槽闪过,知道碰到了他的底线,于是在罪恶的资产阶级威压下,他低了狗头。

“我错了,那小姑娘肯定能找到。”个屁。

“就算找不到,当和尚也挺好的。”好就好在好他娘个球。

见霍西廷没有再说,他也不往下,闲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之后,他侧头去放酒杯,不经意却见到绰约人影,曼妙得勾人心弦,无声似冷清似寒山的雪,可温柔时又像春日的风。

程已抵了抵后齿,

“哥,说真的,你确定自己不喜欢那款?”

“不喜欢。”霍西廷没有半分犹豫。

他冷漠得不像个人,程已心下啧了声,继续追问,“那你合约到期跟我说句?我还挺想和你的合约女友谈场恋爱?”

“……”

“行吗?哥?你看我能追吗?”

程已以为他会说不。

虽然确实不是他喜欢的那款,也只是合约关系,但毕竟也在一起这么久了。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淡漠至极的声音。

“随你。”

冷酷无情的赚钱机器果然永远冷酷无情。

在程已的记忆里,自认识起,霍西廷就永远贵气冷漠。

从小,学业上高高在上,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

即便后来出事,他也半点没垮,仍旧是圈子里所有老头羡慕的继承人,继承家业后,如所有人料想的那样,将霍家发展到史无前例的地步。

他似乎永远强大,精准,理智,永远快人一步,未卜先知,除了嘴巴毒一些,不近人情一些,没有别的缺点。

而就算那么丁点儿缺点,在资本主义的观念里也不是缺点。

但马克思告诉世人,资产阶级早晚有一天会被无产阶级按在地上暴扣。

程已心想,他就眼睁睁等着那一天了。

*

一个小布丁结束后又一个小布丁。

乔又澄一天的晚饭愉快解决,缓解胃部不适后,她有些手痒。宴会还没结束,这地方禁烟,她只能提着粉色公主裙,拐进厕所。

在最后一个隔间,锁上门。

她从随身拎的小包里掏出一包烟。

细长的女士烟,虚虚咬在唇间,准备点火。

然而翻遍整个包也没瞧见火机的踪影。

似乎是之前有次安检查易燃易爆品,她把小包的火机扔了,后来一直没补上。

“嘶——”

偷来的时光要溜走。

乔又澄有些不耐烦,手指放在唇边,打算将烟扔了。

还没动手,听见隔间有火机的声音。

一下一下的。

四五声后。

乔又澄确定自己没听错。

她冷白的手指轻叩了叩隔间的墙,“请问,能借个火吗?”

为了不暴露。

她没有特意放柔声音,就用得平常说话的语气。

又清又凉,似秋冬交际时,覆在叶面的第一层薄霜。

旁边火机的按压声稍微停了停,却没有任何声音。

乔又澄以为不会得到答复,收了手时,听见开门声。

奇怪的人。

她开门去接,悠悠一眼扫过去。

很小的间隙,彼此看不清脸,只见到一只手,很白,冷白中透着漂亮的雪光,很修长,指骨明晰,并不柔软。

不是很像女人的手。

也许是个御姐型的。

乔又澄没放在心上,点燃嘴边的苏烟,将打火机还了回去。

一口薄荷味的烟渗入肺腑,舒坦由内而外,一直抵达灵魂,缓解所有的躁动与忽然而至的沉闷。

高贵的地方,还好有这么一个不禁烟的低贱场所。

乔又澄漫不经心地计算这个月一共赚了多少钱,这是她今夜少有的愉悦时刻。

洗手间人来人往,旁边的人似乎离开了,又有新人进来,叽叽喳喳说着八卦。

嗯。

她名字出现的频率很高。

毕竟金主是个钻石王老五,还是那种没被人泡到手过的钻石王老五。骤然出来个贫寒大学生女友,别说处几个月,就是处几年,也照样是这群娇娇小姐放不下的心病,能让她们从天明谈到天黑。

娇娇小姐们也不会有恶意,顶多就是希望她与霍西廷早日分手。

谈就谈吧。

多谈几句人/民/币就会贬值吗?

乔又澄随意掸了掸烟灰,一根烟燃尽,她没出去,十分温柔且慈悲地等外面人声消散才开门。

有些偶然总是在不经意发生。

她才踏出隔间。

旁边的门也打开了。

乔又澄侧头看过去,

两个目光撞了满怀。

是个男人,是脸比手还要漂亮的男人。

一张极其性冷淡的厌世脸。长眉下的凤眼像是横在天边的云,遥远且高高在上,眼帘微微垂着,隐约能见到他黑色的眼眸,极黑,极深邃,是深渊一般冰冷且不近人情。

但最引乔又澄注意的不是那些。

——而是他眉心的痣。

不仅是眼下那颗红褐色的小痣。

更是,眉心的痣。

诸多记忆席卷而来,乔又澄仿佛又回到那年寒风暴雪时,面前就是悬崖峭壁,白雪落在同样的小痣上。白的,红的,交织在一起……

她下意识按住手心,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察觉到痛意才缓过神。

哦。

还是春天。

还是高级宴会的偷欢所。

这人……

乔又澄不经意地瞥了眼旁边的隔间,好像没有另一个人的影子,似乎不是在约会或者干不可描述的事。

可进女厕所的男生,能有什么好货。

她就算找替代品,那也得找个优质干净的,才不算辱没正品。

像这种劣质的,不行。

“你这个仿妆,很像男生啊。”她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见到。

对方目光在她身上飘了一下,皱起眉头,极冷淡,“嗯。”

尾音平平,嗓音像天山的雪,和他那张脸同出一辙的冷淡。

其实记忆太远,已经不确定那时候是什么声音,但乔又澄出奇地觉得相似,不免恍了神。等她缓过神时,少年却绕开一步,早已从另一边离开了。

连背影都出奇相似。

真的太像了。

如同潘多拉的魔盒,在打开的一瞬间就会祸乱世间,传教士双手交叉默念一百次上帝都无法阻拦所有情绪的发生。

倘若莫名其妙知道名字。

倘若再见一次。

倘若不是在女洗手间遇见。

倘若……

没有倘若。

没有假如。

于是这些就算作昙花一现,流星一过。

乔又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步,走到镜前,深吸一口气,洗干净手,慢吞吞走出厕所,回到宴会。

没几分钟,离开很久的金主迎面走来。

她弯着唇,又拿起了那副霸总小娇妻必备笑容。

软。

柔。

甜。

“你身上怎么有烟味?”霍西廷站过来便问。

乔又澄侧头闻了闻,撒谎根本不脸红,“刚刚去外面透风,正好碰到几位先生在吸烟,也许是那时候沾上了。”

“嗯。”霍西廷往旁边挪了半步,嫌弃的意思半点没掩饰。

乔又澄:……

她轻咬下唇,下一秒又能再次拿出那种巴黎圣母院专属微笑,“霍先生,现在是要回去了吗?”

“还早,”霍西廷抬着手看了一眼腕表,“我现在有些事,要出去一趟。”

他没什么情绪起伏,似乎是上司给下属交代工作,“有个人需要你带过去给他们认识一下。”

作为霸总的合约女友,霍西廷拿她挡桃花,自然要给足真实感,拿出一种没有人能掺和进来的稳定感。

所以这阵子她确实见过不少商圈大佬。

霍西廷今天没带秘书过来,在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她代为引见,确实很合适。

但这不是小娇妻该做的事情。

得是别的价格。

况且,她不想接触商业的东西,之前见面都低着脑袋漠不关心,并不想去与那些人交流。

“不太好吧,”乔又澄微笑,“我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可能不行,要不还是等您回来吧?”

“加钱。”霍西廷说。

乔又澄:“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她话音一落。

就见有个人从霍西廷身后走来,停在他的对面。

那是一张才见过,又似乎很多年没见的脸。

冷淡的,温柔的。

熟悉的,陌生的。

模样。

那人低头,直接掠过乔又澄,对霍西廷说:“舅舅。”

霍西廷便先去回这个人,“嗯,你母亲刚才先走了。”

“好的,那我也不打扰了。”

霍西廷:“她让我介绍几个人给你。”

“……”

霍西廷:“不过现在没时间。”

“没关系。”

霍西廷抬手看了眼腕表,马上就到了对方下飞机的时间。对于工作狂来说,会议比起外甥,自然是会议重要一些。

他回想了一下时间安排,

最终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时间。

“晚点——”我把联系方式给你。

话没说完。

身边站着不动的小花瓶猝不及防开了口。

“没关系,让我来。”

她笑得温柔,一幅为人排忧解难的模样,

“是不是秃顶的,啤酒肚的,年纪轻轻长了胡子的,还有总穿得像个基——同性恋人员的?”

霍西廷淡淡抬眼,深蓝眸光中有些诧异。

然后点头,“嗯。”

乔又澄一幅努力向上小白花的模样,“我来,我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