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看来,太子妃是典型的人傻钱多没地花,往已经注定命不久矣的太子身上砸钱,给往水里仍没啥区别。
往水里扔铜钱还能看到个水花,派出那么多人,五洲四海地去寻找天材地宝,跟当初秦始皇派徐福寻找神仙不死药没啥区别。
可这话大家只能在心里想想,谁也不敢真的说出来。
毕竟,这是连皇帝都开金口玉言认可的事,皇后更是大力支持,谁敢在这时候说太子妃的坏话,都不用她本人出面,就会被那两位给收拾了。
晋王,就是最典型的案例。
宫宴家宴都吃了一嘴购粮,气得晋王回到自己的王府里,也看什么都不得劲,吃什么都不对味,迁怒下去,便把厨子叫来,骂一顿还不解气,抄起鞭子就抽了两鞭子。
谁能想到,这事儿当晚就传到了皇帝耳中,皇帝连过夜都等不及,立刻命人将晋王从王府给拎到了宫中。
一见面,皇帝二话不说,拎着鞭子就朝晋王抽过去。
“让你在府中禁足反省,你不思己过,还长本事了敢打厨子了?”
“你老子我在外征战平定天下,什么人都罚过,唯独没骂过厨子!你倒是脾气大胆子大,自己没本事嫉妒别人,有气没处发拿厨子出气,就不怕随意处罚下人,到时候人家心怀怨愤,给你下毒,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儿臣知道错了!父皇不要打了!呜呜——”
晋王被抽得鬼哭狼嚎,抱头打滚,却又不敢真的跑路,只能忍着痛,涕泪横流地向皇帝求饶。
“父皇饶命!儿臣以后再也不敢了!饶命啊父皇!”
他越是如此狼狈求饶,看着他窝囊认怂却压根不知错的模样,皇帝心里就越是来气。
“还有脸说——你知道错了?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晋王懵:“儿臣……儿臣错在不该打厨子?”
“你就蠢死吧!”
皇帝气得一脚朝他踢过去,简直没眼看这个完全不像自己的儿子,又蠢又坏,还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
晋王哎呦一声,顺势滚出五六尺开外,总算逃出了皇帝的鞭子笼罩范围。
“儿臣是蠢,还请父皇手下留情,儿臣以后再也不敢了……”
“不敢?”皇帝丢下手中金鞭,冷笑一声。
“你是不敢打厨子了,还是不敢再挖你大哥的墙角了?还想算计人家——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这张脸,跟太子有得比吗?”
晋王扁扁嘴,委屈地低下头,挡住脸上的表情,免得被皇帝看到。
他可没少照过镜子。太子因体弱多病很少出宫门,他可不一样,跟着父皇出征平乱,回朝时走过京都朝天门时,无数小娘子朝他掷花扔荷包,亦有书生写诗作词,夸他剑眉凤眸,顾盼生威,有兰陵之英姿。
要不然怎会有那么多女子,不顾身份地想着法与他“偶遇”、“邂逅”,哪怕他早就纳了正妃,亦有不少女子甘愿入晋王妃为侧妃甚至妾侍仆婢,只求他的一点点恩宠。
所以,当初他肯以侧妃之位给沈家女,已经是看在沈家的面子上,很是委屈自家王府中那些美人们了。
谁知道沈家女居然还不领情,竟然一门心思喜欢已经没多少年头可活的短命太子。难道是还觉得当个寡妇胜过当他的侧妃吗?
他也不是不尊敬太子,兄长曾经庇护过他许多年,在他年少时应顽劣要受罚,还是兄长替他挡下父皇的鞭子。
而如今,他因为想挖兄长的墙角被父皇鞭打,再无人替他遮挡。
可他并不觉得自己比不上太子。
太子再优秀,再出色,那也是过去,如今的太子,就如同那易碎的琉璃,看起来再漂亮,只要轻轻一碰,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父皇和母后明明都知道,却偏偏不肯认命,还由着太子妃将大笔的钱财往水里丢——
去海外寻药,那可不就是把钱往水里砸吗?
秦始皇都没能砸出个长生不老药来,太子妃还以为海外能找回什么仙丹妙药,能救得了太子?
哼,说他蠢,父皇也不见得就聪明到哪里去。
可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他只能跪好趴好,老老实实,认错认打。
“儿臣错了,儿臣不该痴心妄想,以后不会了……”
皇帝看他那副口是心非、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就觉得额角青筋直跳,使劲按了两下,决定放过自己。
“滚吧!到你的封地上,老老实实给朕养马。此去千里,晋地之内,皆是原本北胡的马场,你去了那边,无论大山小山,军民任其放牧,那边水草肥美,牧马养羊是好地方,却不适合农耕。”
“只要你每年替朕养出五千匹好马,所需粮草朕都会让人给你送去。”
“若是你不思进取,压榨百姓,再如今日般暴虐,肆意□□下属,朕可就不止抽你一顿鞭子了事了!”
“儿臣明白,谢父皇!”晋王赶紧谢恩,起身之前,又忍不住舔着脸问道:“听闻沈家送给皇兄的十万石军粮已经送到了雁门关,能不能留一些给儿臣?”
“做梦!”皇帝抬脚作势准备再踢他一脚,“那是送去玉门关的粮草,你要是敢半道拦下,以后都甭想要粮食了。”
看到晋王连滚带爬地往外逃,皇帝又忍不住啐了他一口。
“自己做下的孽,自己去还。想要粮草,你自己去找太子要。”
“多谢父皇提醒!”晋王这次是真的不敢再留下了,反正父皇已经让他“滚”了,他这就麻利地滚了。
至于去找太子……他不是没想过。
以前无论他犯下多大的错,找兄长和母后一哭二闹,装可怜耍无赖,总能混过去。
可今日里看到太子在殿上毫不避讳地安抚太子妃,两人同乘一舆,相依相偎,哪怕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彼此眼中似乎都只有对方一人,而完全没有其他人。
他见多了追着自己跑的女人,却从未见过对女人如此上心的男人。
就连父皇,对母后恩宠有加,可后宫不依然有妃嫔无数,偶尔还有宫女会被宠幸,每年至少有两三个弟弟妹妹出生,母后不也一样什么都没说。
能给予正妻的尊重和高于其他女子的恩宠,对他来说,就已经是“真爱”了。
怎么可能因为一朵花放弃一整个御花园?
这样没出息的大哥,他算是饿死也不会去求他的!
三日后,在西郊的路上,人高马大的晋王,像个孩子似的扯着太子的衣袖撒赖。
“皇兄!你就可怜可怜小弟吧!晋地那个穷地方,除了草,啥粮食都长不好,弟弟我带着这么一大家子人过去,要是断了粮,父皇还说非奉诏不得还京,这是让我连要饭都没地方去要啊!”
太子微微笑着,“父皇说了,只要你养好马,粮草不用愁。”
晋王撇撇嘴,“养马哪有那么好养的。那边紧挨着北蛮的草场,有事没事那群蛮子就过来打草谷,地皮都被前朝那些贪官刮掉三尺,还能剩下什么给我养马?”
“父皇就知道哄我做事,就算养好马,粮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呢!”
说着,他偷偷用眼角瞥了眼跟着太子一起来的太子妃沈青叶,硬着头皮说道:“皇兄,我都知道错了,父皇也用鞭子抽过我的,以前对不起皇嫂和你的地方,就请皇兄皇嫂大人大量,原谅小弟一回。”
“这次,小弟是真的没粮不行啊!”
他也是跟着皇帝南征北战过的人,少年时意气纷发,只以为冲杀在前,足够勇武便可无敌于天下。
真正上过战场,行过千万里路之后,才知道,行军打仗,最重后勤物资。若是补给不足,粮草兵甲短缺,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憋屈到死。
皇帝尚不差饿兵,他这个藩王,要带着自己的亲兵就藩,不拿出安家费来,怎么能让人跟他从京都的花花世界,去晋地那荒僻贫瘠的草莽之地?
可给了安家费,他自己在藩地养人养马的粮草,就有些犯愁了。
太子也很明白。
皇帝是故意如此。他封诸子为王,却又封藩不封地,不准藩王干涉军政大权,像晋、燕、代、谷、宁、辽这种封在边境之地的藩王,虽负有守土之责,却无征粮之权,粮草兵甲皆有兵部供应。
如此,就卡住了藩王的脖子,让他们就算有人有地有兵有马,没有粮草,就算想要夺权也有心无力。
自古天家无父子,帝王的心思,就算是亲生父子,一样互相防备。
皇帝并没有要沈家送给他的十万石军粮,而是任由他支配,他先前便答应了沈万年,送去玉门关,这一路上的关卡,都会有太子亲军替他开道打通,到了地方,也准许他将运粮的民夫留下开荒屯田。
所以那批军粮,是万万动不得的。
而兵部和户部,眼下正盯着几个容易旱涝灾害的地区,常平仓那点粮食,还不够赈济之用。北方边镇所需军粮,都得等到夏收之后,才能从南方收到粮食运往北方。
晋王只能眼巴巴地望向沈青叶:“皇嫂——”
沈青叶也算是“久仰”这位风流王爷的大名,先前因为他居然派自己小舅子上门以侧妃之位迎娶她之事,给她和沈老爹留下极其恶劣的印象,原本并不打算给他好处,可现在看到他拉着太子不放,又摆出这副姿态时,忽地心里一动。
她怎么忘了,晋王的封地里,还是有不少好东西啊!好像晋商就是在明清时代崛起,成为十大商帮之首。
别的不说,光是那浅层甚至露天煤矿就不知养肥了后世多少煤矿主。
大同的煤,运城的盐,宁化的陈醋,杏花村的汾酒……
想到此处,沈青叶抬头冲晋王甜甜地一笑,“三弟啊……”
晋王一个激灵,忽地觉得后背脊梁发冷,看着沈青叶的笑容,再看看太子殿下的笑容,简直如出一辙,让他明白了何为夫妻相。
沈青叶比他矮了大半个头,为表尊敬,他也只能弓着身,小心翼翼地说道:“皇嫂有话尽管说,只要小弟能做到的,赴汤蹈火,无所不应!”
“赴汤蹈火那倒不必。”沈青叶微笑着说道:“只是我们沈家向来是生意人,做买卖嘛,讲得是童叟无欺,有来有往,所以你想要粮草不是不行,只要拿你封地内的一些产出来换便可。”
晋王哭丧着脸说道:“皇嫂有所不知,太原府虽然有六州二十余县,可都是下等县,土地贫瘠,物产不丰,若能产出能换到粮草,你要我拿什么换都行。”
他可真是难啊,皇帝有令,藩王就藩后不得收取地方赋税,俸禄由朝廷支付,也就是说,他名义上的封地是晋地,可从晋地的军政人事到钱粮赋税,他一律都不能插手,可晋地紧挨着北蛮,他要养马要抵御北蛮,就得养兵,就得把自己的脖子塞进兵部的套子里。
他知道这是父皇记着前朝灭亡的原因,就算分封藩王,也不肯放权,可他想要活得自在点,就不得不向皇兄求饶。
这会儿看着太子妃明艳动人的眉眼,他那个悔啊,当初……咋就被猪油蒙了心似的,以为这位能用区区一个侧妃之位就打动了呢?
结果,风水轮流转,现在,就轮到他乖乖躺平,任由宰割。
作者有话要说:从前的晋王:女人,都是孤后花园的花,想要多少有多少
后来的晋王:那女人……是老虎,吃人都不带吐骨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