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春宵一刻值万金
整个京城今日都热闹非凡。
真如古诗所云: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注1)
从一早东宫迎亲的人马出来,就有许多人上街看热闹,以致出动了整个京都守备军的人手,用以维持秩序,以免冲撞了太子的婚礼,或是被人浑水摸鱼趁乱闹出事来,皇上降罪下来,他们就算再多个脑袋也扛不住。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是太子殿下与首富沈万年之女的大婚之日。
别的不说,光是先前礼部下聘和沈家为太子妃送嫁妆的两场大戏,就足够见过场面的京城百姓们津津乐道地说上两年。
毕竟,当今皇帝皇后是结发于微末之时,待开国登基之日,两人孩子都有好几个了,自然不会有大婚场面让京城百姓开眼。
至于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婚礼,由于当时太子生病,又屡屡发生准太子妃出事的状况,太子决意不娶,让两个到了婚嫁年龄的弟弟先纳妃。
皇帝虽然封了他们亲王之位,让他们得以亲王之礼迎娶新妇,可碍于太子之事,都未曾大举操办,两人娶的一个是前朝降将之女,一个是永平侯之女,嫁妆也是规规矩矩的一百零八抬,远没有沈家十里红妆那般的大手笔。
就连礼部送去的聘礼,也不到太子妃的一半。
秦王和晋王得知礼部送去的聘礼数目时,也曾眼红了一阵,再看到沈家送来的嫁妆,就彻底没了脾气。
父皇的算计,他们作为儿子的,如何不懂?自家的王妃有什么样的家底,他们也不是不清楚,比不了还要硬比,再眼红下去,若是让皇帝和皇后知晓,就不是赶出京城去就藩那么简单了,只怕还得挨上一顿鞭子才能出门。
故而哪怕明知道今日太子大婚的场面可以说是大昭开国以来最盛大的一次,他们心中再多羡慕嫉妒,也不敢生出半点恨意。
尤其是晋王,他一时糊涂,让小舅子许出个侧妃之位去挖太子的墙角,结果挥出去的锄头反砸了自己的脑袋,沈家油盐不进不说,还被父皇知晓,将他拎去好一顿训斥,罚他在太子大婚之前不得出府,参加完太子的婚礼后,就立刻滚去封地,非诏不得回京。
此时此刻,几位亲王,比谁都希望太子的大婚大操大办,最好是办上七八九十天,让他们能再京城多待一日就算一日。
毕竟,封地再好,那也是天高皇帝远,若是皇上有什么旨意,等到了他们那,什么都晚了。
身为皇子,不能在皇帝身边亲近侍奉,那就算有再大本事,再多心思,都是白搭。
更何况,大昭朝虽然分封亲王郡王,对皇室子弟多有优容,但那藩王的封号并非实封。
以前的分封制下的诸侯国是独立王国,诸侯王虽然对天子是从属关系,但在自己国内是一国之主,享有官员任命权和设立军队权,一旦天子势弱,诸侯坐大,就容易出现弱干强枝,君臣易位之事。
而大昭初立,皇帝分封宗室子弟为王时,一是声明非皇室子孙不封王,绝无异姓王之说。
二是藩王对地方官员和将领无节制任免权,地方官员和将领的任免辖制皆归朝廷所有。
三是藩王直属军队人数不过万,在藩府之外,不领有封地和臣民,无收私自征收税赋的权力,而是由朝廷颁给“宗禄”。
除了藩王直属军队之外,朝廷还派有护军住在在藩王封地,负责保护藩王,亦有监视之责,以免再生前朝那些什么“七王之乱”“八王之乱”的祸事。
若是太子无事,以他的人品威望,诸位皇子自然不会生出二心,早就死心塌地去就藩当个土皇帝逍遥自在。
可如今太子体弱多病,请了无数名医诊治,都无力回天,只说他最多能熬到而立之年,却没说他最少能活多久。
这就让已经成年和快要成年的诸位皇子和他们身后的派系都蠢蠢欲动,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城,无法及时收到消息,更无法近水楼台,先得到父皇的宠信。
所以太子大婚,就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从礼部下聘,到沈家送嫁妆,到今日太子亲迎,每一个细节,甚至连太子乘车和上下肩舆的动作,都被人仔细观察,认真揣摩。
所有人都想亲眼看一看,号称弱不禁风的太子,能不能坚持完成大婚礼制,这一次他没有克妻成功,是不是说明那沈家女的命够硬,那会不会反噬到太子身上?若是太子在婚礼上劳累过度而晕倒,那可就热闹了。
皇后的担心,正是无数人在心底描摹的想象画面。
可谁也没想到,太子接到太子妃出阁之后,竟然大大方方地同乘舆车,虽说在回宫的路上两人分乘金辂凤轿,但仪仗队抵达东宫之后,两人下车换乘肩舆,又在一起。
在肩舆上,太子紧靠着太子妃,太子妃也毫不避讳地扶着他让他倚靠,此举虽不合礼数,却也无人敢非议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对新人大秀恩爱。
瞪起眼看着这一幕的诸皇子和皇亲国戚们,“热闹”没看成,狗粮倒是被塞了一嘴,堵心堵肺,堵得人说不出话来。
等到了东宫内庭,由司礼监代皇帝以册宝授予太子妃,太子携太子妃在阶前三拜,以谢天子。
礼毕之后,两人便由司礼引导,在东宫承明殿前对拜行礼,由太子邀太子妃入殿行合卺礼。
东宫众臣和前来观礼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则由帝后在光明殿设宴款待,有好事者算了一下,太子殿下这一路“行”来,不是乘肩舆就是坐车,亲自下车步行的距离,只怕还不足百尺,可见帝后对太子用心之重,才会如此小心翼翼地照顾他的身体,避免所有会让他疲累的环节。
而太子妃也足够大胆,敢在这等正式的场合,当众扶持太子,亲昵之状,根本不合礼制。
可皇帝皇后都没派人阻止或训斥,甚至默许她的举动,旁人哪里还有说三道四的勇气。
前殿的乐声喧嚣,遥遥传入东宫之中。
此时此刻的承明殿张灯结彩,太子和太子妃都已经换下了身上的礼服,各自穿着常服在内殿就座。
执事者举馔案于前,女官取四金爵,酌酒以进。(注2)
两人举杯对饮,又用过饭食,行罢合卺礼,终于到了大婚之日的最后一步。
太子向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便带着女官和太监宫女们退出了寝宫,只留下这对刚刚成亲的夫妻二人。
沈青叶起先是对这古代皇室婚礼好奇有之,可真的亲身经历一遍,顶着凤冠穿着大礼服珠玉满身,连稍微大点的动作都不敢有,战战兢兢之下,什么其他心思都没了。
到了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又累又饿,看到案上还没动几下的饭菜,忍不住问道:“你还吃吗?”
太子先是一怔,接着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不饿,你若是饿了,尽管吃。”
沈青叶松了口气,毫不客气地过去将饭菜一扫而光,方才满意地摸摸自己的肚子。
“从寅时起就开始梳妆,整整一天,我除了一个半生不熟的饺子,几乎一点东西都没落着吃……差点饿死……呸呸呸,新婚之夜不能说那个字。现在好了,总算填上了。”
太子忍俊不住,“你就没准备点心路上吃?”
沈青叶一脸郁悴地从袖中抽出个荷包,打开给他看。
“准备了,绿豆糕牛肉干奶酪都有,可这一路上,我哪有功夫吃啊!”
若是她自己坐在轿子里还有机会偷偷吃一口,可凤轿宽大,遮挡并不严实,她若是不能保持端坐的姿势,稍微一动,王嬷嬷就会从窗口投进来一个凶巴巴的眼神,害得她这一路上捏着零食饿着肚子,努力保持太子妃的端庄高贵仪态,真是太太太辛苦了。
“真是辛苦你了。”太子果然也这么说,“那不如早些歇息吧!”
“呃……”沈青叶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从他的脸上一直往下看……看到下半身,又心虚地转过头,“殿下……啊夫君……不用沐浴吗?”
太子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方才更衣之前,不是已经沐浴过了?”
沈青叶一拍自己脑袋,她倒是忘了,进东宫之后,就换了两次衣服,一次在进殿之后,一次在合卺礼后,先是换的常服,后是换的……家居服吧?
后面这次更衣的时候,宫女还准备了鲜花沐浴,当时她饿得七晕八素,任由人摆布,等吃饱喝足之后,竟然忘了这事。
可这歇息……平时是该早睡早起身体好,今夜却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真到了关键时刻,沈青叶却有点犹豫了。
穿到古代,要成亲嫁人,是必经之路,别的女子都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一个或许从未谋面的陌生男子,到洞房前揭开盖头才能见到第一面。
而她是自己选的夫婿,先前不光亲眼见过,还因为挑选押运军粮和安排垦荒之事与太子书信往来,两人并不算陌生,可到了这一刻,她还是有些紧张起来。
毕竟……前世今生,她都是第一次。
见她如此紧张,一双眼骨碌碌地在红帐低垂的婚床和他之间转来转去,太子便已猜到了她的心思,心中忍不住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太子妃不是累了吗?就早些歇着吧,明日一早,还要去拜见父皇母后,前往宗庙祭祀。”
“哦哦,我累了,这就休息!”沈青叶忙不迭地点头,赶紧脱了鞋袜上床,可刚一上床,就整个人僵住了。
她下意识地直接躺在了那张婚床的最里面,几乎贴在了床帐上,与外面隔着足足有五尺远。
可躺下之后,她才想起来,王嬷嬷曾经说过,夫妻同床之时,妻子当睡在外侧,若是夜间需要用水照顾太子,如此方便上下出入,不会打扰到太子休息。
她正准备朝外“挪”过去,太子却已经跟着上床,在外侧躺下,顺手还放下了床帐,遮住了外间的烛光。
沈青叶:“……殿下,该我睡在外面的。”
太子:“无妨,你睡里面就好。”
“……好吧。”沈青叶整个人僵直地躺着,无妨?是什么意思?
难道现在不用换地方,现在睡里面就好,是因为等会要滚来滚去,最后说不定直接滚到了外面,根本不用她换地方?
她脑海中开始出现各种少儿不宜jj不能描述的画面,一张脸上开始烫得发烧,哪怕看不见,也能想象定然绯红一片,可以用来煎蛋了。
就在她想着如果太子动手……她是顺势依从呢,还是抵抗呢?
他的身体不好,肯定没法硬来,只要她稍作反抗,他想必也不会强求……可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真的就这么错过了?
其实,太子也不错……无论样貌身材,都是一等一,别说在大昭朝,就算放在后世,那也是绝对顶流。
要不……就从了……
沈青叶一番挣扎,努力做好心理准备,却听“啪”地一声低响,外间的烛火熄灭,整个寝宫内陷入昏暗之中,只有殿外悬挂的灯笼和月光从窗棂中投入些许光芒,让内室不至于暗至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一片沉寂,悄无声息,安静得完全出乎她的想象,尤其是没有任何她想象中要发生的动作……
沈青叶不禁无语,侧过头去,望向太子。
太子已然双目轻阖,元龙高卧,听那绵长平静的呼吸,显然已经沉入梦乡之中。
她不禁握起了拳头,开始磨牙。
该死,我的春宵一刻值千金,不,万金,你竟然敢就这么睡了?!
赔钱!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妃: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万金,你居然睡了,睡了,睡了!(σ`д′)σ
太子:呃,这不是你想要睡的吗?
注1:出自《孔雀东南飞》
注2:出自《明史》·志第三十一礼九(嘉礼三)皇太子纳妃仪》